《我要告老师》慢餐

3、俞清舟

　　三年前。

　　望禾北路从榕尚花园东大门到西边的邮储银行，全长不到一公里，整个上午被前来参加线下招生的私家车堵得水泄不通。

　　前面一辆红色劳斯莱斯家的小姑娘突然下车步行往前赶，胳肢窝夹着只厚厚的皮夹子。

　　陈康邺两指带走嘴边的烟，伸出窗外，回头冲儿子说：“你瞧瞧，有钱人的孩子都在用力奔跑。”

　　陈溯懒得说话，恹恹地瞥向窗外。

　　榕尚的外围栏攀满了许多玫红色的花，陈溯叫不出名字，但配上繁茂的绿油油的藤叶，倒很有夏天的感觉。
　　视线从楼顶的蓝天一点点降落，油画板般的围墙边下忽然出现一抹白色的身影。

　　陈溯眼前一亮。

　　看样子也是来填志愿的新生，背着双肩包步伐匆匆。
　　长得好显小。

　　“这马上都快十一点半了，上午结束你一个人在这等下午的，别回去吃饭了。老子还有事。”陈康邺说完接了个电话：“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先玩，我下午过来。”

　　陈溯不耐烦地戴好帽子，揣上手机下车。

　　”欸？你自己去啊！要是上不了就赶快回来，别他妈瞎耽误工夫。”

　　沿着人行道走到头，右拐绕过路口的超市再直行，就能看见学校的操场。帆布鞋踩在红绿相间的方石砖上，浮动着树冠投射下的光窟窿，陈溯渐渐放缓步速，抬眼看向悬在大门上方刻着金字的校牌:

　　「西城市柏东高中」

　　校门口有三位老师专门坐在那答疑解惑，面前围着一圈人，陈溯站在人群后面轻轻松松探出一个头，视线倒是无阻碍。

　　“别挤啊，慢慢来，说自己分数。”
　　“我家儿子564分能上啥班啊？”
　　“564？564你还上啥班呢，上不了嗷，A班都上不了。”
　　“老师我家的589能上吗？”
　　“你这个再说。”
　　“老师610能上吗？”
　　“610行，610来，直接往里进，去一号楼填表。”

　　陈溯一听，急忙开口:
　　“老师，654能进青云班么？”

　　老师看着他，推推眼镜:“这个，得看情况，按道理说确实是650都能进青云班，但最终结果还要看招生结束的总排名，不过你654肯定是能上的，直接一号楼填表。”

　　陈溯的中考成绩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
　　西城就五所公立高中，除去其余三所垃圾，只剩下一中和五中，陈溯的分前者够不上，后者差一点，陈康邺没办法，只能斥巨资送他来私立学校里的战斗机，一本达线率仅次于第五中学的柏东高中。

　　“好的，表交给我吧，填完就可以走了。”

　　陈溯盖好笔，刚直起腰，背后突然蹦出一个人：“诈！”
　　“...... ”
　　“哈哈哈哈哈哈吓死了吧！”

　　曹宇峥刚剪完寸头，混混味儿太冲，陈溯皱着眉：“你太丑了，别跟我站一起。”
　　“滚你妈的，多帅啊。”

　　“同学，不要骂人。”旁边的女老师一脸嫌弃。
　　曹宇峥撑着桌子对她笑：“老师，我这发型不帅吗? 我来的时候都提前打听过，咱们柏中不准男生留长发，我可是特意把我那狼尾给剪了的。”

　　女老师低着头整理表格，头都懒得抬：“600以下的去二楼。”
　　曹宇峥：“...... ”

　　陈溯抿嘴憋笑。

　　曹宇峥：“老师，我661。”
　　女老师震惊，瞄了他两眼:“成绩单。”

　　曹宇峥把成绩截屏跟身份证亮出来，女老师才递了张志愿表给他。

　　“学费全免？？”
　　隔壁教室外面，一位家长突然扬起嗓门。

　　陈溯和曹宇峥僵着脖子看过去。

　　“你看看人家，你要是再多考五十分你也能学费全免了。”
　　“妈，我要是多考五十分我还来这干嘛？”

　　此言有理。但此言，让在场所有人都尴尬了一下。

　　曹宇峥扭回脖子，小声问那女老师:“多少分学费全免啊。”

　　“750。”

　　曹宇峥:“夺少？？？”

　　当年体育实验分30，中考满分780。

　　陈溯看着那位学费全免的奇人趴在桌子上填表格，心里很为他的面红耳赤感到不值。
　　该觉得难堪的明明是考不到750的人。

　　奇人填完以后拿起桌子上的书包往外走，陈溯才发现他就是刚刚闯进油画板的花下白影。

　　正对着眼瞧，没那么儿童了，五官淡淡的，身上有种学霸独有的清冷感。
　　简单来说就是，长得很睿智。

　　两人出了校门，曹宇峥还在纠结:“750分去一中都能横着走吧？”
　　陈溯:“我要是考750，我得让陈康邺给我磕一个。”
　　曹宇峥:“唉！他怎么想的？故意找罪受，不喜欢双休？”
　　陈溯:“可能女朋友在这。”
　　曹宇峥:“长得也不像有女朋友的样。”
　　陈溯:“比你好看。”

　　*

　　开学当天。陈溯背着书包按照大厅指示牌上写的方位顺利找到新班级。

　　三楼，高一（17）班。

　　很幸运，他不仅进了青云班，进的还是上一届考得最好的那个青云班。班主任刘秉江名声在外，数学教得一流。
　　更幸运的是，曹宇峥也在。

　　“咱俩孽缘不浅啊。”

　　小学同班，初中同班，到高中还是同班，确实孽缘不浅。
　　陈溯坐到他边上:“来这么早。”
　　曹宇峥:“我积极啊。对了，你知不知道这个班上一届是全年级第一。”
　　陈溯:“知道。”
　　曹宇峥凑近，小声道:“这一届估计也稳。”
　　陈溯:“？是鄙人的到来给了你自信吗。”
　　曹宇峥:“滚。看第一组第一排中间坐的是谁。”

　　陈溯听他的话侧目望过去。
　　花下白影。

　　今天穿的是黑白格子衬衫。

　　“七百五？”

　　“何止七百五啊。”
　　曹宇峥比了个六六大顺的手势:
　　“七百六！”
　　陈溯:“牛逼。”

　　大概是一星期之后，陈溯才知道那个七百六叫什么名字。

　　刘秉江打印了张座位表贴在讲桌上，刚贴的时候大家一拥而上抢着看，陈溯没去。是轮到他值日的那天，课间擦完黑板随眼瞥见的。

　　俞清舟。

　　是个跟他气质很相符的名字。

　　俞清舟，真好听。

　　那天八节课，陈溯擦了八次黑板，也在心里感叹了这句话八次。

　　此后一个多月，俞清舟这个名字变得不再隐秘，甚至常常响在陈溯的耳边。

　　“你们看看人家俞清舟同学的学习态度。”
　　“这道题只有俞清舟写对了。”
　　“基础差更要多努力，你们看俞清舟同学下课出去玩过吗？”
　　“第一次月考全校第一毋庸置疑，是我们班的俞清舟同学。”

　　有时候还会波及到具体的人。
　　“俞清舟早上六点半就到班级了，有的同学还要在外面吃碗猪头面，掐着点进班，是不是啊曹宇峥？”

　　“操，你觉不觉得那个什么俞什么清舟，特别装。他他妈的到底在装什么？”
　　晚上放学，曹宇峥在食堂边吃饭边吐槽。
　　陈溯不敢苟同:“刘秉江骂的你，怪别人干什么。”

　　第二天数学课，刘秉江随堂抽人回答问题，陈溯睡着了完全没听前半段在讲什么。
　　他站起来用手拽了拽曹宇峥，那人低着头恨不得整个人钻进桌肚避嫌。
　　“……”

　　“不好意思啊把你吵醒了吧。”刘秉江弓起手指断了截粉笔，继续抵着黑板。这貌似是很多老师任教多年养下的恶习。

　　“俞清舟，你来说。”

　　陈溯尴尬地站在座位上，听俞清舟在前面慢条斯理说起接下来的解题思路。

　　“嗯，坐下吧。”刘秉江看着陈溯，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极其不爽。
　　“睡吧，继续睡，睡三年梦就该醒了。”

　　晚上放学，食堂吃饭。

　　陈溯:“操，他妈的那个俞清舟到底在装什么？”
　　曹宇峥:“……”

　　*

　　柏中为贯彻“全面发展”教育方针，坚持每周给各年级同学在课表上安排一节体育课。
　　划重点，在课表上。

　　具体实施情况取决于其余几门任课老师的心情。

　　但这周由于各科课代表略施小计互打配合，体育课的认领权在上课铃声打响前五分钟仍然无人接管，最后只能由体育老师代上。

　　解散完男生全跑去了篮球场打球。
　　陈溯嫌同班的那几个打得烂，十分钟不到就下场蹲一旁围观了。

　　曹宇峥半途休息，蹲在他旁边，手指从额头上刮下一把汗，说:“你看那是谁。”

　　篮球架旁边的乒乓球台，有人背对着他们靠在桌前。
　　白色校服衬衫，头发根部修剪得干净整齐。

　　“他在看书？？”曹宇峥皱眉:“太装了吧？我现在严重怀疑他来柏中就是为了鹤立鸡群装逼的。”

　　陈溯盯着那位的后脑勺，没附和。

　　曹宇峥突然站起来:“看我去整整他。”

　　篮球从空中抛出飞向乒乓球台的那几秒，所有人都在期待那位受害者的反应。
　　陈溯也不例外。

　　俞清舟左肩被砸，球掉在地下一直蹦弹，最后撞上围栏，慢慢回溜，被他用脚踩住。

　　曹宇峥:“不好意思啊！能把球送回来吗？”

　　俞清舟愣了愣，随后放下手里的单词本，弯腰抱起篮球，转身走过去。

　　陈溯以为他们终于要有正面交集了，最好是俞清舟生气把球直接扔到曹宇峥身上。

　　但他没那么做。
　　俞清舟小心翼翼在离曹宇峥三步之外的地方把篮球放下，转头离开。

　　“欸？不许走！”曹宇峥追上去拦住他。
　　俞清舟抬头:“还有什么事。”
　　曹宇峥也没想到他这么好脾气，语调降下来:“你会打球吗？”
　　俞清舟:“不会。”

　　旁边的罗阳插嘴道:“哟！我们俞大神还有不会的东西啊？”
　　罗阳是他们班倒数第一，托关系上的青云班，刘秉江基本不管他，只盼着高二分班能把他分走。

　　陈溯不喜欢这个人，倒不是因为他成绩差，而是因为每次凑近他都能闻到一股烟味，呛鼻子。

　　“你这样，你投个篮给我们看看，要是进了我们就放你走。”罗阳拾起篮球在手上转来转去，慢慢走到俞清舟背后。

　　曹宇峥其实并没有想真正为难他。
　　“算了，你走吧。”
　　曹宇峥让路。

　　俞清舟一步都还没跨出去，就被罗阳拽住衬衫袖子:“不许走。”
　　说着把篮球递到他面前:“投。”

　　“行了啊。”

　　陈溯站起来，拍了拍手掌上的灰，“看菜鸟投篮有什么意思。”
　　曹宇峥紧接说:“罗阳，你还打不打了？”

　　罗阳笑笑，把手松开:“也是，没意思。咱们继续。”

　　被放逐的菜鸟回到自己的阵地后，转头看了他们一会儿。

　　花式运球一秒能做八百多个假动作。
　　每投中一球就要向坐在草坪上围观的女生抛去媚眼。

　　俞清舟:他们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帅？

　　他拿起单词本，翻开。又转头看了一眼:

　　有一个好像确实很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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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倒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