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铮gl》成系吾舟

2、第 2 章

　　下午，班主任李荣光给林铮铮批了假条，说是她家里打来电话，让她回家一趟。
　　林铮铮背着书包，穿过高楼大厦的繁华，走向与时代落伍的破败。
　　城中村地图错综复杂，任意一条光明的大动脉角落都会增生出几条曲折又迂回的鸭肠小道。小时候，自己常和岸芷在那些街巷里无忧无虑地奔跑。
　　大多数人的童年是被父母的爱包裹着的，各式各样的儿童玩具、彩虹般梦幻的生日蛋糕、比梦还长的睡前故事，无不洋溢着满满的幸福。而林铮铮亲母早逝，父亲常年在外打工，关于童年的记忆，只有空荡荡的家和一只瘦弱的老猫。
　　哦，对了，还有那个穿着白色碎花裙的小女孩，扎着可爱俏皮的双马尾，牙都还没长齐，就甜甜地叫她“姐姐”，要自己陪她一起去小卖部买水果糖吃。
　　那是一个有风吹过的季节，一种淡淡的情愫流淌在空中，吹绿了梧桐树，吹开了花骨朵，也将心事吹散。
　　岸芷成了她唯一的童年玩伴，两人是一条街道的邻居，后来又做了好几年的幼儿园和小学同学。记忆里的岸芷非常漂亮，脸颊有一种流利的瘦削，比同龄小孩少一些婴儿肥，小小年纪就显露出美人胚子的模样，像是含苞待放的白玉花。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就会像月牙似的弯起，有一颗颗晚星从墨黑的瞳孔里冒出来。
　　那时候，小巷里时常会有走动的商贩，传来响亮的吆喝声，带来流动的烟火气。岸芷很喜欢那些小贩们卖的东西，或是麦芽糖，或是打年糕，又或是豆腐脑。她每天下午都会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手里攥着几块钱，期待着商贩赶快经过。
　　每当林铮铮在家里听到那熟悉的吆喝声时，不久后岸芷便会出现在自家门口。她像小狗一样欢快，蹦蹦跳跳地走向自己，两只小手上还端着热乎乎的豆腐脑，林铮铮总怕她会拿不稳，洒出来烫着自己。
　　卖豆腐脑的老人已经熟悉了这个经常照顾自己生意的小姑娘，总是给她们打很多量的豆腐脑，再毫不吝啬地浇上许多甜甜的糖浆，那味道很甜，是如今再也尝不到的甜。
　　童年的味道不止小卖部的水果糖，还有那再也尝不到的豆腐脑。
　　因为城中村空间拥挤，人们在狭窄的过道上搭起晾衣杆，偶尔一两件衣衫在风中浮动，昭示着寻常生活的落拓与安稳。当她们在这些浮动着的光影下追逐打闹时，鼻腔就会充满着被单用洗衣粉洗净后被晒饱了阳光的味道。后来因为安全隐患，那些晾衣杆也被拆除了，就像是过时物件被遗弃在旧时代，林铮铮偶尔会怀念那样的日子。
　　春天，她们一起看蚂蚁搬家，匍匐前进生怕打搅它们。夏天，她们躺在凉席上听窗外蝉鸣叫个不停，西瓜汁水稍不注意就又流到手上。秋天，她们安静地坐在榕树下，好奇地听着老人讲以前的故事。冬天，她们穿上厚厚的棉服，被裹成两个憨态可亲的小企鹅。
　　两个小女孩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好奇，总问出天马行空的问题来。好奇太阳和月亮为什么跟着自己走，好奇云朵为什么奇形怪状，好奇天空为什么会哭泣，好奇父母为什么总那么忙。那时的她们是无知的，却也是无忧的。
　　她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在大大小小的老式房子前飞奔，在沙地里建筑梦幻的城堡，互相将对方打造成小花猫，也不担心衣服是否弄脏，被大人发现时就如蒙大赦般跑开了。
　　日子美好却过得缓慢，那时的林铮铮总想着快点长大，早点出去挣钱为父亲分担压力，而当她如愿以偿地长大了，父亲却与世长辞了。
　　她在平平淡淡的日子里不断成长，不知不觉中告别了童年的幼稚和天真，真正对得起父亲为她取的名字——铮铮，愿你有铮铮铁骨般的坚韧和不屈。
　　后来岸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自己。之后陆续有一些关于她的传言回来，她似乎生了一场大病，岸父岸母将她带到了更大的城市去治病。她恨她的不辞而别，却又不忍心恨她，只怪她贵人忘事，把自己忘在那个小小的巷子里了。四年时间里连一封信也不舍得寄予她，两人从此彻底失去联系，生命再没有任何交集。
　　她就像是门口那棵白玉兰树的化身，随着时间的流逝一起消失不见。倘若不是有照片的见证，林铮铮甚至会怀疑这个人是否曾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是否是自己太过孤独而幻想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朋友。
　　风筝沉默着，多少年前曾自由飞天，却陨落在某个寻常的午后。窗户紧闭着，好久没有再迎过太阳。
　　时光是不息的江河，还在不停地流淌，她却像一条溯洄漂流的鱼，依然在过去里游荡，将自己反复投入由记忆碎片所构成的波影里，寻找一个早已被填平的港湾。
　　小时候的约定终究成了遥不可及的愿望，许下的誓言也早已泛黄。而回忆里两人稚嫩的模样，牵着手穿行在狭窄的小巷里，还在心头荡漾。
　　林峥峥狼狈地快步走着，像是想要逃离这个熟悉的地方，手却忍不住轻抚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斑驳的墙体、角落的青苔，无一不充满了亲切感，也承载了太多过往的回忆。
　　吃力地又绕了几个弯，终于回到了家。
　　一进门，便看见赵雯在哭。
　　林铮铮心里一紧，丢下书包，急忙冲到赵雯身旁，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林琳…林琳不见了！】
　　赵雯崩溃地倚在林铮铮肩膀上，此时此刻她只是一个无助的母亲。
　　林铮铮心里掀起轩然大波，但是面上却没表现出来，而是先让赵雯稳住心神。
　　【妈，你别着急，我去找！】
　　附近的邻居已经帮忙去找了，赵雯原本也想去，但说到底她有残疾，张姨担心她，执意不让她跟去，让她好好呆在家里，否则林琳要是回来了，家里也没有人。赵雯才总算答应了。
　　电话也是热心肠的张姨打来的，林铮铮到屋子里找到手机，打算先跟张姨取得联系，了解下现在的情况。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其实可以直接问赵雯，赵雯知道的更多，但是林铮铮不想再刺激她。
　　电话拨过去，却一直显示占线。林铮铮心里着急，干脆拿着手机跑了出去。刻不容缓，先找再说。
　　过了一会儿，电话那边终于通了。
　　模糊不清的人声先充斥耳朵，接着是嗞嗞嗞的电流声。
　　“喂，赵姨，你们在哪儿！”
　　“铮铮…我和你王婶…你快…”
　　“赵姨，你那边太卡了，我听不清禁！”
　　而电话那边却突然挂断了，林铮铮再打过去，只有毫无感情的女声冷漠地告诉她对方已关机。
　　“到底怎么回事！”
　　一直到晚上八点，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她也没找到林琳，也没有一点赵姨她们的消息。
　　林铮铮已经找了近四个小时，这四个小时，她一刻也没有停息过。然而此刻四肢却突然开始变得无力，堆积了许久的压力与重负，在这一刻将她完全压垮。她顺着墙壁慢慢滑下，蹲在地上吃力地抱住自己，坚不可摧的面具终于被打碎，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不知去处。
　　泪水模糊了视线，周围的一切似乎都被蒙了一层薄薄的雾。
　　恍然间，她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人。洗旧了的小白鞋，黑色校裤，和她一样的校服，再往上看，就与那双蓄着星河的眼睛对了视。
　　是许清安。
　　她怎么会在这？
　　“你还好吧？”
　　她听见许清安温润的声音，情绪不知不觉平稳了许多。
　　可是她不应该在学校吗？
　　“你…”
　　林铮铮还没说完，许清安就知道她要问什么。
　　“我把装床被的行李箱落在家里了，今早搬东西的时候太急了。”
　　原来这样的人也会跟自己一样粗心大意吗？林铮铮笑了一下。
　　“你先跟我回家，我家就在这附近。我听说了你妹妹的事，吃完饭后我们一起去找。”
　　许清安说完，似乎觉得还不够，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摸了摸她的头。
　　“不着急，一定会找到的。”
　　两人一起朝许清安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沉默无言，林铮铮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回到家后，许清安给林铮铮倒了一杯热牛奶，让她稍等一会儿，就去厨房里忙活了。许清安不常做饭，她摸索着记忆里母亲教给她的做法，炒了一盘卖相还不错的蛋炒饭。
　　在许清安做饭的空隙，林铮铮发现她家里似乎只有她一个人。不，应该是两个人，门口放了两双女士拖鞋，应该是她妈妈的，不过女主人还迟迟未归。
　　“开饭吧，我手艺不怎么好，还望你不要嫌弃。”
　　许清安把蛋炒饭端到饭桌上，用清水冲洗了两套碗筷，递给了林铮铮一套。
　　“不会不会，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要不是有你，我现在估计得饿死在街头。”
　　林铮铮一边拿饭勺舀了一碗，一边真心感激许清安的帮助。
　　“话说，你为什么突然想要住校？通校多方便。”
　　或许是最近的接触，让林铮铮感到了眼前这个人似水般的温柔，胆子也大了起来，却没想这一问就踩到了雷点，许清安迟迟没有作声。
　　林铮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连忙向她道歉。
　　“对不起，我……”
　　“没关系。先吃饭吧，吃完我们好去找你妹妹。”
　　林铮铮恨自己的莽撞，许清安的原谅更让她愧疚不已。
　　就在这时电话铃突然响起，上面显示是赵姨的来电，林铮铮的心又开始砰砰砰地跳。
　　“我去接个电话。”
　　“好。”
　　林铮铮离开了饭桌，许清安则心不在焉地吃着碗里的蛋炒饭。
　　为什么突然住校吗？
　　当然不是一时兴起，只是说来话长，却又无法长话短说。
　　许清安中考发挥失误，但也是全市的前三名。树才那边的老师甚至专门打了电话来，但被许清安婉拒了。树才私立中学是淮安市最好的高中，有着最好的老师和最丰富的资源，光是一年学费就够一套房子的首付，除非成绩极其优异被破格录取，普通人根本不敢加以妄想。
　　至于为什么拒绝树才而选择资源较差的立阳中学，她有自己的考虑。第一，树才重理不重文，而许清安已经明确了从文的方向。第二，母亲积劳成疾，被诊断出了心脏病，医生嘱托她要多多休息，不要太过劳累，家属要好好照顾。许清安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万一出点什么意外家里又没人。而树才中学在市中心，自己家住在市郊区，来回很麻烦。第三，许清安不太看重学校的名誉这方面，她认为只要肯学在哪里都能学好。多重考虑之下，她放弃了这个在别人眼中千载难逢的机会，转身去了立阳中学。
　　立阳中学离家近，她打算上高中后通校回家住，方便照顾母亲，监督她每天按时吃药。所以第一天到学校报到的时候，许清安就向校领导申请了这个要求。立阳二中大多数学生都被学校强制性要求住校，只有少个别特殊情况的学生可以通校。学校的领导护眼珠子似的护着她，这点小要求立马就被满足了。
　　哪儿能想到如今物是人非……
　　许清安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母亲现在怎么样了。
　　“姓名？”
　　“邓雪。”
　　“年龄？”
　　“35岁。”
　　……
　　基本信息被采集完后，预审员抬头看向面前的女人。她有着一双很美的眼睛，像一面平静的湖。
　　“能和我们讲一下你的杀人动机吗？”
　　“好啊。”
　　邓雪笑盈盈地答应了，眸海深处暗涌着别样的情绪。
　　邓雪是从乡下来到大城市打拼的姑娘，不久就在当地嫁了人，生了个女儿，生活倒还算美满。可是安稳日子还没过多久，丈夫就出了意外突然离世了。她伤心欲绝后努力打工挣钱，和尚且五岁的女儿相依为命。
　　邓雪省吃俭用，甚至一天打三份工，但那点微薄的工钱根本不够养活母女二人。最难的时候，她也想过向外界求助，可娘家的人重男轻女，只会将她压榨干净，更别提什么借钱。何况她从山沟沟里逃出来，就已经和他们断绝了关系。
　　十年前的一天晚上，邓雪跌跌撞撞地走回家，做了一天的劳力苦工后，她实在不忍腰间的酸痛，便蹲靠在路旁的墙脚下休息，不经意间看到了贴满墙的小广告。她看了很久，也想了很久，最后似乎下了某种决心般记下了一串电话号码。
　　到了自家门口，邓雪轻手轻脚地打开了门，看见昏暗的房间里有一盏为自己而留的小灯。为了节省电费，家里一般不常开灯，她知道这是女儿在等她回家。
　　“安安，怎么还不睡觉？已经很晚了，你可以不用等妈妈。”劳累了一天的疲惫在这一刻被彻底清空，邓雪笑着望向满脸困意的女儿。
　　许清安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看见妈妈回来了，小小的人立即从椅子上蹦起来，跑向妈妈寻要怀抱，邓雪立即回应女儿以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买了酱香饼，待会儿热好后给你吃好吗？”
　　邓雪抚摸着她的头发，却发现女儿已经靠在肩膀上睡着了。
　　第二天，邓雪辞掉了所有的工作，去理发店烫了个头发。她细细端详着镜子里的脸，这张面容美丽却不庸俗，有着很是高雅的女性美。
　　从那天后，许清安发现妈妈不再白天出门打工，还总是夜出睌归。一开始她很是开心，因为妈妈可以多陪陪她了，还能接她上下学，她再也不用羡慕其他的小朋友。
　　同时，她也感到很疑惑。
　　“妈妈，你白天不去工作，那怎么赚钱呢？”
　　邓雪沉默了很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安安，你喜欢现在这样吗？妈妈每天都能陪着你，有钱给你买图画书，还能带你去游乐场玩。”
　　“当然喜欢。”
　　那就值了，只要女儿开心，其他什么的她都不在乎。
　　当这座城市拉下夜幕，那些在暗处见不得人的钱色交易才开始潜滋暗长。有人因此攀权附贵、名利双收，也有人靠着这份并不光鲜的工作，赚些脏污的铜臭钱，养活了一个支离破碎的家。
　　转眼十年过去了，邓雪疲惫地踏着高跟鞋走到家门口，正要掏出钥匙打开门，却发现门早已经被撬开过！她慌了神，连忙冲进家门，便看见一个陌生男人正掐着女儿的脖子，许清安拼命挣扎，但哪里是那男人的对手？一张小脸煞白，眼看着就要没有气息…邓雪脑袋一片空白，跑到厨房拿出菜刀，毫不犹豫地砍向男人脖颈处，一时血流如柱。
　　一击毙命，男人死了，邓雪认出他是之前的客人。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住址的，心里只生出无穷的后怕，紧紧抱住女儿不停地发抖。要是再迟一步，要是再迟一步…母女两人抱在一起痛哭了起来，为劫后余生感到庆幸。
　　随后，邓雪平复了心情，让女儿先去睡觉，冷静思考着怎么处理接下来的事情。人已经死了，但她不后悔，杀这种人渣，再来多少次她也绝不手软！
　　将客厅打扫干净后，她找来纸和笔，手写了一封信，是留给女儿的。邓雪没念过书，字写得歪歪斜斜，她有很多话想说，却只写下了几句。
　　随后，邓雪拔打了报警电话，语气比预想中还要平静：
　　“警察同志你好，我要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