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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太子醒来了。
      第一个召见的人,居然是司天监监正。这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
      一番密谈后,监正领命而去。
      不久后,有人大步闯进了东宫。
      “柏大人!”宫人匆忙去拦,在收到太子示意后才垂首退下。
      谢仪斜倚在榻上,正在喝药。他大病初愈,肌肤苍白如雪,却愈发显得眉眼乌湛,容颜如玉。因柏秋的到来,他将药碗放到一边,眉间有些倦色,淡淡道:“柏卿,何事如此着急呢?”
      他身上自有一股天家威仪,饶是带着薄怒而来的柏秋,也理智了许多,但一开口,仍是忍不住语带机锋,“臣曾听闻坊间有一渔人,出海时遇到风浪,被人救回来以后昏迷不醒,待到醒转后,却性情大变,与从前判若两人,不知殿下如何看待?”
      谢仪抬眼看他,笑了笑,“柏卿,有话不妨直言。”
      “好,既然殿下如此说,臣也不拐弯抹角了。”柏秋道:“殿下何时也信了那怪力乱神,让司天监大张旗鼓去……寻仙?”
      说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忍不住轻嗤一声。
      今日召见司天监监正,太子殿下便下达了自己的密令——用一切手段在经书典籍,民间传说里,搜集寻仙之法。此举让少数得知消息的人大为惊讶。他也立马放下手上的公事,急匆匆赶来东宫。
      谢仪知他因见皇帝沉迷道法,对鬼神之说向来鄙夷,又因掌管监察之职,底下培养了通天手眼,是以能如此迅速知道消息,并不意外。他并不否认,点头道:“是我让司天监去搜集寻仙之法。”
      “殿下!”柏秋提高了声音,俄顷道,“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您这样……与朝露殿那位有何区别?”
      谢仪望着他,面色始终平静,他让人为御史中丞倒上一杯酒,轻声问道:
      “柏卿,你可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时的那番谈话?”
      柏秋微微一怔,原本外涌的情绪,因他这句问话陷入了短暂的回忆里。
      当年的他,出生贫寒,凭借天资,排除千难万险,好不容易登上朝堂,怀着满腹的经纶国策,满腔的抱负,和这个人人爱戴,才华惊世的太子殿下描述了一番他对这个国家的理想。
      少年轻狂的他,甚至还反问了一句,“太子殿下,您呢?”
      那时的太子刚刚辅政三年,也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年,虽然内敛老成,却远远没有如今积威甚重,还会认真地思索他的问题,给出一个让他意外的答案。
      “我啊,我和柏卿你不同,从小到大,我好像从来没有想做的事,也从来没有想要的东西。”
      柏秋愣住,半晌,才道:“臣还以为,殿下您如此年幼便接掌国事,是为励精图治,开创一个太平盛世呢。”
      少年谢仪白皙的手指把玩着银盏酒杯,摇头,“那个位子……皇兄看得比命还重要,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也令我从小便生活在仇恨与胆战中,我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好的,根本无意于此,若不是……”他想了想,没有说下去。
      “我虽志不在此,却有许多人寄志于我,横竖我也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便满足他们的心意,他们想要一个太平盛世,我便创一个太平盛世,也无不可。”少年一手托腮,那双凤眸转而看向他,笑着问道:“不过方才听了你的想法,让我似乎看到了那个太平盛世的雏形呢。”
      ……
      年少的轻狂之语还犹在耳,今日再次重提,黑发凤眼的太子已是截然不同的心态,他缓缓道:
      “柏卿,我那时与你说过,自小我便一直为旁人的期望而活,从没有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这些年来,我心无旁骛,操持国事,片刻不敢倦怠。直到……”他停顿片刻,道,“直到那日在幽城,发生了很多事……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今后我的命不再属于大乾,只属于我自己。”他直视着柏秋的眼睛,道:“我有了真正感兴趣的东西了。”
      “殿下!”柏秋心下一沉,话语带上刺人的弧度,“即便那可能只是虚妄,你也执意如此吗?”
      谢仪侧头,微微而笑,“这世间无法掌控的东西太多,星辰高不可攀,明月西升东沉,春风不可捉摸,连生与死都可能弹指湮灭,又有何不是虚妄呢?”
      “如若皆是虚妄,”他定定道,“我也愿摘星辰,逐明月,挽春风!”
      柏秋面色难看,半天说不出话来,终于拂袖而去。
      谢仪看着心腹臣子远去的身影,面上始终保持一种超脱的冷静。
      他冷静地把药喝完,有条不紊地召见大臣,处理朝政,将积压的奏折批阅完。
      除了兵权不在手上,他所做的一切与皇帝职责并无区别,但外人始终好奇这么多年他为何心甘情愿屈居人下,从未有过夺权之举。
      哪怕此次幽城之役立下汗马功劳,回来之后他也并未趁此良机攥紧兵权。
      对于他的归来醒转,朝中大臣心思各异,却都感受到太子殿下从战场回来后,比以前积威更重,一个淡淡的眼神扫过来,都让人有些心惊胆战,不敢直视。
      案牍边堆满了高高的奏折,谢仪整日伏案批阅,仿佛不知疲倦。这也让一些人松了口气,除了寻仙这个堪称荒谬的举动外,太子殿下还是如往日那般英明神武,不,甚至更加有帝王模样了。
      唯一感觉到不对劲的,只有柏秋和霍决。
      “殿下这样下去可不行,”霍决难得主动来找柏秋,在他府内厅堂来回踱步,“已经五天了,他几乎没有休息,只埋头处理政事,你我劝之也无用,这可如何是好?要我说,国事怎么也处理不完,慢慢来就是了,何必急于一时呢,这可真不像殿下的性子!”
      柏秋沉默良久,抿抿唇道:“殿下这是在逼自己没时间想别的事。”
      “什么别的事?”霍决迷惑不解。
      柏秋目光望向他,道:“霍小将军,幽城一战,究竟发生了什么?”

      东宫。
      谢仪批阅完一叠奏折,再伸手去旁边拿,却摸了个空。几天前本是高高堆起的奏折,已经全数批阅完。谢仪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顿了顿。
      他又抬眸环顾四周,宫人垂首伫立,周遭十分寂静,只有昏黄的烛影摇晃,发出哔剥声。
      他将目光投向远处,坐着一动不动。
      不知坐了多久,他突然站起身。

      遇仙楼为当今皇帝派人建成,楼高十二层,通体以白玉为壁,高耸入云,顶部为开阔高台,意为迎仙之所。夜里在月光照耀下美轮美奂,仿佛真是仙境亭台。
      谢仪屏退左右独自进去,沿着梯石拾阶而上,开始还能一步一步走,后来脚步越来越急,最好几乎是跑着往上去。
      等到了顶层高台之处,入目一片银色月辉,照得人睁不开眼。他已发髻散乱,满头是汗,唯独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他手上攥着一把短匕首,走到高台正中间,以极其清醒,极其冷静的声音,开始吟诵一段祭文。
      就如那日。
      他做得很小心,很理智,耐心地复刻了那天的每一个步骤。
      滴,滴。
      手腕上的鲜血嗒嗒地落到地上。
      随着最后一声祭文念出口,高台上却仍是一片寂静。
      他顿了顿,紧紧抿着唇。
      等待了片刻。
      少顷,又在手腕上划出几道伤口,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他做得更加细致。
      然而,高台上依旧安静如常,什么都没发生。

      太子在遇仙楼上呆了许久。
      前来找他的柏秋也和楼下的宫人们一起,安静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袭黑衣的太子终于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他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双手仿佛怕冷似的揣在宽袖里,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慢,面上却一切如常,见到柏秋后对他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柏卿,你来得正好!我想找人喝酒了。”

      与太子对酌,以前也时有发生。殿下礼贤下士,从不摆架子,兴致来了就会拉上臣子举杯对饮,开怀畅谈。霍决最怵这个时候,他虽为武将出身,酒量却极浅,三杯便倒。柏秋酒量一开始不行,后来也慢慢练出来了。
      而太子殿下,从来都是量如江海,千杯不醉。

      月上中天,烛影摇晃。
      谢仪仰头刚饮下第一杯酒,眸中却已有醉意。他望向窗外,柏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轮皎皎天上月。
      柏秋摩挲着酒杯,面上十分复杂。他肚子里其实堆了千言万语想问,比如殿下,幽城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如此在意的,是怎样的存在,这些是霍决没能给他的答案,但他知道很关键。
      谢仪盯着那轮明月,突然开口。
      “自从幽城回来后,我的梦里,都是满天的血光,大乾士兵的,狄弥人的……狄弥人说我会遭到报应,也许那报应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但我从未感到后悔。”
      又饮下一杯酒,他低低道:“每一个噩梦里,最终把我拽出来的,都是那双眼睛……他的眼睛居然是金色的,真漂亮啊……”

      “柏卿,我想再见他一面。”
      柏秋抬眸,月色下的太子殿下容颜如玉,凤眼流溢,眼下鲜红泪痣映着盈盈眼波,艳杀与柔美并存,让人不敢逼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极其平静,却暗藏着波涛汹涌,令闻者心惊。
      “我想……”
      他的声音压抑晦涩,接着便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他用手帕去捂嘴,却见手帕染上点点猩红。
      “殿下!”
      柏秋瞪大眼,看着那尊贵的太子面色惨白,身子一歪,缓缓瘫软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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