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神》在学画画了

14、第 14 章

　　佛寺大殿，供奉着各路佛门尊神，神明金身塑像，低眉垂目，宝相庄严。木鱼轻敲，檀香袅袅，使人尽沐佛光普度。
　　谢仪让人添了足量香油，迈入殿中。
　　“施主。”玄印带着两个小沙弥，朝他行礼。
　　昨日一进门，霍决等人并未遮掩，是以他对眼前贵客的身份了然于心。
　　谢仪裹在黑色大裘里，衬得脸色胜雪三分，贵气逼人。
　　他唇角带着盈盈笑意，温和有礼：“方丈大师，幸会。”
　　“施主身体可好些了？”
　　谢仪道：“贵寺乃钟灵毓秀之宝地，孤休息了一夜，已好多了，有劳大师挂怀。”
　　玄印点点头，道：“不曾怠慢贵客便好。不知您今日来此是？”
　　谢仪接过侍从递来的香，温声道：“听闻贵寺签文极灵验，孤今日便也求上一签。”
　　他上完香，又恭恭敬敬地领了签筒，撩袍跪下，身形清挺如竹，姿态虔诚。
　　少顷，他拿着摇落的签递给玄印。
　　玄印看了那签，欲言又止，半晌，只试探问道：“施主……所求为何？”
　　谢仪抿唇，轻声道：“所求之缘……盼得正果。”
　　玄印惊得手一抖，竹签掉落在地。
　　谢仪脸色一变，低头瞧那竹签，又望向玄印，唇边仍带着笑，只是多了三分寒，柔声道：“大师，这是何意？”
　　玄印冷汗潸然，字字斟酌道：“施主，万物自有定数，天人有别，仙凡悬殊，有些缘分……还是莫要强求。”
　　木鱼声止，整座大殿安静旷然。无人敢呼吸稍重。
　　谢仪面上笑意全失，许久，才缓缓道：“大师不过凭借一支签文，便断言如此，是否太过轻率了。”
　　玄印轻轻叹息，“施主若是不信，尽可以看看那签。”
　　谢仪双唇紧抿，俯身将那竹签捡起，目之所及，却见那上面空空如也，上头两行签诗早已消失得干干净净，再也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啪！
　　谢仪攥在手中太过用力，竹签应声而断。
　　断裂的竹刺扎入雪白的手心，流出蜿蜒的血。
　　四下极静，满殿神佛低眉垂目，注视着凡间芸芸众生。
　　许久。
　　谢仪终于抬眼，直视着玄印，盈盈一笑，柔声开口：“倘若……”
　　沾血的断裂竹签被随意扔弃在地，鲜血顺着白皙的指尖，滴滴答答地掉落在地上。
　　“——我偏要强求呢？”
　　话音刚落。
　　轰隆——
　　天空突然一声巨响，伴随着电闪雷鸣，极亮的白光照亮了整个大殿。
　　玄印踉跄后退一步，见到那天家贵胄在白光中映得乌发黑眸，嘴唇殷红，艳丽至极，竟妖异不可逼视。

　　直到一行人彻底离开，玄印站在大殿内，久久未有动作。
　　“师父……”他身后的小沙弥战战兢兢唤他。
　　玄印面色煞白，长叹一声：“阿弥陀佛，此番不知是福是祸啊……”

　　谢仪从佛堂大殿出来后，面色便不太好看。
　　他向来喜怒极少形于色，今日本是难得的轻快模样，衬得脸色都红润几分，却不知为何急转直下。霍决方才并未跟过去，见他如此，担忧问道：“殿下，您没事吧？”
　　谢仪心绪纷回，少顷才轻声道：“无碍。”
　　霍决松了一口气，道：“没事就好，方才您听见没有，好大一道晴天霹雳，把我们都吓了一跳呢！”
　　谢仪听得此言，脸色越发不佳。却无意让下臣多加揣测，只轻吸一口气，强压情绪低道：“霍卿，你可见到他了？”
　　霍决立时反应过来，会意道：“大人尚在庭院中。”
　　谢仪听了，一刻也不想耽误，迈步向外客栖宿的庭院中走去。
　　霍决本跟了几步，但见殿下步伐越走越快，似是急着要去找人似的，福至心灵地停了下来，没有去打扰。
　　青年站在庭院中的树边，雪山之巅常年湿冷，那树只余枯枝半截，不见半点生机。
　　青年翻转手心，手上霎时出现一个通体晶透的净瓶，旋即他低声念诵一句话语，随着他的出声，几道白光飞驰而出，散落在雪山各个角落。
　　隆隆——
　　整座巍峨雪山，内部传出震天的轰鸣声，随后有数不清的光点从各处积厚的深雪中冉冉升空，汇聚在一起，化作一只白鸟。
　　白鸟清啼一声，绕着雪山盘旋数圈，飞向山巅的无相寺内。
　　这一切虽动静颇大，寺内众人却像有一层罩子笼盖遮挡似的，无人发觉。
　　白鸟振翅直飞，来到庭院上空。
　　谢仪也在此时踏入院内。
　　他本是步伐匆匆，见到青年手中执一净瓶，脚步霎时一顿，又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白鸟本欲振翅向下，因见生人的到来，却又重回半空，盘桓绕圈迟迟不再下来。
　　谢仪心下一骇，只道是自己破坏了青年的施术。
　　方才的签文与如今心情交织冲击，竟令他忍不住踉跄后退一步。
　　不料青年声音响起，却是极淡的一声：“过来。”
　　谢仪震了震，定下心神，缓缓迈步过去。
　　青年待他过来，示意他伸手接过净瓶。谢仪将那瓶子小心接过，生怕再出什么差池。
　　青年朝半空虚虚伸出手，那白鸟盘旋几圈，乖乖地落在他手上。
　　谢仪离得近了，才见那鸟儿口中衔着一道绿枝，它探出头，将绿枝叼入净瓶中。
　　随即，它却不再停留，扑扇翅膀，身姿优美地飞向空中，转了个方向，飞向了寺中那座高耸的白塔顶层。
　　瞬间，塔顶金光大作，寺院中传来悠远浑厚的一记钟声，寺中僧人纷纷涌向塔下，就如几月之前一般，雀跃地口呼神迹，伏地而拜。
　　寺中传来的喧闹沸腾丝毫吸引不了青年的在意，他转头对谢仪道：“放上去。”
　　他指了指那棵枯树。
　　谢仪斟酌着他的意思，小心地蹲下，把手中净瓶放于那棵枯枝旁。
　　瞬间，那瓶子竟凭空消失不见，而那枯树却像得到滋养一般，逐渐生出嫩芽，绿枝，慢慢地生长，蜿蜒向上。
　　顷刻间便成了一棵华盖亭亭，绿意盎然的菩提树，仿佛分毫不受风雪影响一般。
　　饶是不止一次见识过青年的神通，谢仪也仍是惊得不敢眨眼，心下震撼。
　　青年这才转向谢仪。
　　“你方才找我，所为何事？”
　　“你和我一道回王都好不好？”谢仪盯着那双金眸，轻声开了口。心思兜了一圈，又怕筹码不够，补充道：“王都很热闹的，是人间最热闹的地方，一定与天上迥然不同，去看看也无妨的。”
　　话刚出口，自己也觉得并无说服力，奈何手上筹码实在太少，他现在是被逼到绝路的赌徒，等一个回答判定生死。
　　青年虽然说自己暂时走不了，但究竟是否意味着可以留在他身边，又能留多久，都未可知。这些不确定性让他失去一切主动权。
　　青年神色一凝，脑中跳出一些模糊的画面。
　　“为什么天衍道会和人间一样有昼夜？”
　　懒散的声音，绮丽的红发，漂亮的碧瞳，却拼凑不成一张完整的脸，始终笼罩在一层遮雾后面。
　　模糊的身影以手支颊，懒洋洋地斜倚在玉座上：“你不觉得天界只有永昼太过无聊了吗？”
　　“……”
　　见青年不答话，他伸出白玉般的手指戳戳他的脸，没好气地道：“每天面对你板着一张脸，抬起头连天上的景象都一成不变的话，哪怕是我这么厉害的神仙也会被闷死的。”
　　他说完便不再理他，手肘靠在玉座上，下巴枕着手臂，绮丽红发几缕垂落，碧色眼眸透过云层看向下界，喃喃感叹道：
　　“昼夜更迭，四季交替，生死轮回……人间，真热闹啊。”

　　伴随着记忆的翻涌，剧烈的头痛一波又一波袭来。青年却只是微不可觉地抿了抿唇，面上波澜不起。
　　这些日子他每时每刻都在尝试回忆，便每时每刻都在忍受着那痛，渐渐地，那剧烈的痛楚竟也令他慢慢习以为常了，旁人不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他点点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