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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墓碑 ...

  •   澄空见博古架已经合上,暗自松了口气,听到外面的呼喝声时,并未理会,而是不疾不徐地取出一块帕子,仔细擦拭起博古架上的灰尘。

      如若有人凑近看他藏在袖筒里的另一只手,会发现那只手在微微颤抖着,但是澄空努力装作一副淡定的样子,他知道断不能让人发现自己恐慌,若是暴露了自己,就是暴露了敛烟。

      随着盔甲相撞和经文落地的声音,澄空知道这群人一定在翻找着藏经阁的东西,冷汗顺着他的后背流下,浸透了僧袍。

      就在他细细擦完博古架的最后一层时,身后响起了一个粗重的声音:

      “嗯?这里还有个人?”

      澄空深吸口气,低着头转过身,匍匐在地:“小僧拜见大人。”

      那官兵蓄着一圈胡须,长相粗陋,大摇大摆走上前:“你叫什么名字?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澄空头都不敢抬,乖乖应答道:“小僧名为澄空,是受寺里其他师傅之命来藏经阁洒扫。”

      “哈哈哈!你就是澄空?”那官兵忽地爆发出一阵大笑:“快来人,快看我们找到了谁?”

      躲在博古架后面的敛烟正趴在暗道的门前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听到官兵的这番话后不由得心里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

      疼,钻心的疼痛。

      若是单纯来寻自己的官兵,怎会认得澄空?她没有同任何人讲过自己和澄空相识,单单只有陆景明知道自己全部的事情。

      可是怎会这样?陆郎怎会这样对自己?

      窒息的疼痛让敛烟缓缓跪在了冰凉的地面上,心如死灰怕也不过如此。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多,只听见另一个声音道:“是他,他就是静远的小徒弟澄空,平日里就是他和子烟……敛烟走的最近。”

      这声音如此熟悉,分明就是空沧大师的声音。

      空沧,是那日澄空弄湿了舍身饲虎图,第一个要求将他送去认罪伏法的僧人。

      寺里的僧人表面上对他恭敬,实际上私下里都知道他一直想要云顶寺的住持之位,只是能力和家世均不及玄易大师。

      恐怕当时舍身饲虎图被浸湿后,伍飞文能够第一时间赶到查画,也是空沧的告的密。

      他太想要住持之位了。

      “说,敛烟去哪儿了?”官兵冰冷的声音响起。

      澄空道:“小僧不知,小僧今日一直在此打扫,况且敛烟是谁我不知道,若是大人想问的话,想来是问错人了。”

      “哼,嘴倒是还挺硬,你师傅已经被我们长官带去用刑,若是他招了,那你也是死罪难逃,可若是你招了,也能算你将功赎罪。”

      澄空的声音中似有颤意,但依旧不卑不亢:“小僧的确不知,即便用刑也是不知啊。”

      “好,很好。”那官兵冷哼一声,不知低声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敛烟便听到外面似乎搬来了什么东西。

      接着就听见那官兵的声音:“小兄弟,你知道审讯用刑颇有讲究么?这是一盆水和一块布,若是将这块布放在你脸上,不断拿水浇注,便能让你体会到什么叫生不如死。”

      敛烟不禁瞪大了双眼,他才十二岁啊,怎能受得住这刑!

      然而不论她如何拍打大门,呼喊外面的人,却不知这门做了何设计,外面似乎并不能听见她的声音。

      “小僧不论受何刑,不知道的事情就是不知道。”

      澄空却平静非常,完全与平时懵懵懂懂、稀里糊涂的他大相径庭。

      “好啊,来人,给我上刑!”

      那官兵咬牙切齿的命令声落下,只听到一阵挣扎声后,水流便倾注而下,哗啦啦浇了满地。

      在这满寺的梵音声中、在金身佛像的注视下,可怖的刑罚在寺庙的角落中悉数展开。

      “说!敛烟躲去哪儿了!”三四盆水下去后,那官兵已经是气急败坏。

      而澄空也好不到哪里去,长久的憋闷让他头晕脑胀,但嘴上依旧不改口:“我说了,我、不、知、道!”

      那官兵气得大叫一声,只听得一阵长剑出鞘的铮鸣声,手起刀落!

      “啊——!!”

      澄空的惨叫声划破寺庙上空,久久不能散去。

      敛烟的双手紧紧抓住地面的碎石,就算被割破了也不自知。

      澄空虚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大人……小僧什么……都不知道。”

      暗道外另一个官兵的声音响起:“老、老大,你砍下他的腿可是私自动刑,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只听那动刀的官兵冷哼道:“我们奉命办事,有人阻碍搜查我们砍死一个两个又有什么的?”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给我继续上刑!这次用刀刑。”

      刀刑,是东华国当今最骇人听闻的刑罚,用小刀一片片将人的血肉片下来,直到说出实话。

      若是不说实话,便要等最后一刀才可能断气,坚持最久的人甚至挨了百余下才断气。

      惨叫声再次响起,敛烟在暗道内已然哭哑了,她怒锤地面,大喊着:

      “说啊!你把我供出来啊!”

      然而澄空没有。

      他知道,敛烟姐姐是无辜的,师傅想要护她到底。

      而他,也是如此想的。

      所以即便是再痛、再难受,他依旧死咬着不松口。

      直到夜深人静,藏经阁已然血流成河,官兵们也都疲累了,见问不出结果,便丢下没了气息的澄空离开了。

      敛烟靠在暗道的门口,双目无神地望着漆黑的甬道,完全失去了逃生的欲望。

      便让自己被这黑暗吞噬罢,就不需要面对这一切了。

      敛烟如是想着。

      直到她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顺着暗道大门的缝隙钻了进来,敛烟才如梦初醒。

      这群官兵好生大胆,竟敢为了掩盖罪行,点了御用祭祀的寺庙!

      背后之人杀人放火、诬陷忠臣、无恶不作,若是自己也死在这里了,那岂不是遂了那人的愿。

      敛烟咬了咬牙,遂从地上爬起来,顺着暗道往里面走去。

      不知在暗道中摸索了多久,等到她看到光亮时,外面已然天色发白了。

      这暗道果然通往的是云顶寺后山,外面空无一人,只能看到葱葱树林和偶尔的飞鸟一掠而过。

      一阵清风拂过,吹散了敛烟的发丝,她转身看向云顶寺的方向,那里浓烟滚滚,火应当是烧了一夜。

      陆景明啊陆景明,你为何要这样对我?为何要这样对这些无辜的僧人?

      全心全意掏出的一份真心,如今却被人弃入尘土,又狠狠踩上几脚。

      敛烟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碎成块儿打在她身上,却无论如何也照不暖她的心。

      敛烟从白天又走到黑夜,又从黑夜走到白天,直到脚下再也没有力气了,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这时,在她眼前的两棵树之间,隐约露出一块空地,上面似乎有东西。

      她拼尽全力站起身,一步一晃挪了过去。

      那是两块小小的石碑,插在两个小土堆里,许是谁家的坟地。

      若是冲撞了谁就不好了,敛烟刚想要转身离开,却扫到了石碑上的字,硬生生顿在了原地。

      那石碑上,赫然写着:“忠臣敛家之墓。”

      敛烟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瞧,那几个字果然没有看错。

      她向前走了两步,只见另一块石碑上写道:“忠臣之女敛烟之墓。”

      我的墓碑?

      若说谁能替爹爹立碑,那敛烟心中倒是会冒出一些合适的人选,但是单独替自己立碑的人倒是不多。

      自己平日里不怎么喜欢同那些个谈论针线胭脂的女眷在一起,而愿意同自己品画的人也多是些浪荡公子,无法交心,同自己关系最为密切的,恐怕就只有贴身婢女苗儿了。

      可是苗儿知晓自己逃了出来,即便是立碑也绝不可能给自己立。

      那……还能是谁呢?

      敛烟上前几步,跪坐下来,细细抚摸着“忠臣之女”几个字,从刻印来看应当是新刻上去的,墓碑附近没什么杂草,许是有人打扫过了。

      忠义之士却沦落至此,真是可悲可叹。

      突然,敛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从旁找到两根比较粗的树枝,插在了石碑的两侧。

      随后将自己怀中的糕点掏了出来,放在了两个树枝旁。

      做完这些事后,她向后退了两步,随即跪了下来,朝着两棵树枝重重磕了两个响头。

      “小女敛烟,感念静远师傅和澄空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愿穷尽此生,定还你们二人一个公道。”

      “澄空,你素来爱吃点心,且将这些糕点带走,不够的话,姐姐日后若得了机会,会给你做更多的点心带过来。”

      “你们所受的苦,今后我定要那些人,千倍百倍地奉还回来。”

      随后她又向一旁走了两步,跪在了敛家之墓前,深深拜了下去。

      “爹、娘,女儿今生负了你们太多太多,即便日后再艰难,女儿也定要平反冤案,替我们的家族伸冤。”

      夏风拂过密林,树叶的沙沙声仿佛在回应些什么,林间空地上的素影长跪在地,影子被拉的老长,直到与树荫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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