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缘》久镜

6、第6章 向阳（五）

　　两个人从外面回来时，全身都已经湿透了，向阳带宋然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打开了里面套间的门。
　　“去洗个热水澡，这里有干净衣服，我去煮点姜茶。”向阳叮嘱道，随后又小声嘀咕了一句：“虽然大概率还是要感冒。”
　　宋然好奇地四处打量着，这个套间里竟然什么都很齐全，卧室、厨房、浴室，甚至还有个不大不小的书房！
　　他在心里给这个他很喜欢的套间点了个赞，进了浴室。
　　等宋然洗完出来，看见已经盛好的姜茶冒着腾腾的热气，在小桌子上放着。
　　“我也去冲个澡，姜茶有点烫，冷一会儿再喝。”向阳简单叮嘱了几句，转身走进浴室。
　　听着浴室传来的哗啦的水声，捧着一碗热腾腾的姜茶，宋然感觉很安心。
　　他喜欢这种安稳的感觉。
　　但随着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宋然后知后觉地升起一种后悔又尴尬的情绪。
　　我的天，他这是被下了什么蛊吗？
　　浓烈的厌世情绪来的莫名其妙，又走的悄无声息，但他都不自觉地干了什么蠢事，说了什么傻话！
　　他本来只是想告诉向阳自己已经恢复记忆了而已。
　　“阿嚏！”宋然打了个喷嚏，他吸了吸鼻子，啜了一口姜茶。
　　红糖的甜和姜丝的辣相容的恰到好处，喝了后身子暖暖的，很舒服。

　　向阳出来的时候，宋然碗中的姜茶已经见了底。
　　“我该回去了，向医生，今天抱歉啊。”宋然想回去仔细理一理这两天得知的爆炸的信息量。
　　“我们谈谈。”向阳拉住了他，神色认真。
　　“……好。”宋然想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他的主线任务是从气运之子身上获取100气运值，支线任务可以先放一放，在他看来向阳的重要性目前还是排在首位。
　　还有，他们也确实需要好好聊一聊。
　　“对不起，今天骗了你。”向阳放软了语气。
　　打开了话头，接下来的话似乎也并不难说出口。
　　“我六年前就喜欢你了。”
　　六年前？！
　　虽然知道两个人之前就认识，但没想到向阳竟然这么早就喜欢他了。
　　可那时候宋然才十六岁啊！
　　宋然看向向阳的眼神变得震惊和难以置信。
　　“我认识宋执，我和他之前，算是朋友吧，我也是从他那里知道的你。”

　　十五岁的宋执在搬出宋宅后，住进了郑蓉留给他的一间公寓里，但他满腔愤怒不知道如何发泄，最后，选择找他的发小兼好朋友向阳倾诉。
　　那是向阳第一次听到“宋然”这个名字。
　　“他真的好讨厌啊。”宋执抱怨道，语气中满是愤恨，“装的倒是乖巧，心里也不知道算计什么呢。”
　　“母子两个都惯会在别人面前装模作样。”
　　“向阳，我该怎么办啊。”
　　“哼，我总有一天会报复回去的。”
　　向阳对此不做任何评价，再怎样这是宋家的家事，他没有那个身份和立场去插手。
　　他也不想掺合别人家的事情。
　　之后，宋执就像是上瘾了一般，经常找他抱怨家里的事，控诉着在他眼中破坏了他家庭的罪人，顺便将宋景也大骂一顿。
　　向阳也不回应什么，只是做个安安静静的树洞。
　　但听宋执念叨的多了，他无可避免地对宋然产生了好奇。

　　但他真正意义上见到宋然的时候，情况已经是天翻地覆。
　　向阳家破产了。
　　虽然这并没有影响他和宋执的关系，甚至宋执还借他了一笔钱，帮他还清了一部分债务。
　　这一年，宋执和向阳十六，上高一，宋然十三，上初一。
　　他们到了同一个校区上学，只是分在初中部和高中部。
　　开学那天，向阳第一次见到了经常在宋执口中出现的宋然，彼时他和宋执刚在校门口碰面。
　　“看到了吗，那个就是我的好弟弟。”宋执示意他看向那个刚进校门的男孩。
　　向阳顺着宋执的目光看去。
　　桃花眼，高鼻梁，五官很精致，但还带着稚气，嘴唇微抿着，气质有些冷淡。
　　但在向阳眼里，他更像是一只无措的绵羊，意外地闯进了一个新的世界，只能给自己套上坚硬的外壳，试图保护自己。
　　耳边宋执似乎还在说着什么，但向阳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跑偏了。
　　他看到小少年的双手攥紧又放开，稍稍整理了一下书包，向初中部那边走去。
　　“看，那个男生好帅！”
　　几个女生从他们身边经过，雀跃地说着话。
　　“怎么，你还想追吗？”
　　“那可是初中部的小弟弟呀！哎年纪有点小啊！”
　　“算了算了，我们高中部帅哥也不少啦！”
　　“快点走吧，要迟到了！”

　　是很帅。
　　也很稚嫩。
　　“走了。”向阳打断了宋执的话，向教室走去。

　　之后，向阳开始有意无意地注意宋然。
　　从偶尔到经常，从注意到观察。
　　从陌生到熟悉。
　　当然，是向阳单方面的。
　　宋然不知道，有一个人隐藏在暗处窥探着自己。

　　向阳注视了他三年。
　　他看着他一点点成长起来，稚嫩的眉眼逐渐显露出成熟。
　　他从一个孩子，变成了翩翩的少年。
　　宋然又考了年级第一。
　　宋然参加了校运会。
　　又有女生给宋然表白。
　　今天在南操遇见宋然了。
　　宋然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宋然，宋然，宋然……
　　宋然。
　　不知不觉中，向阳的生活碎片已经全都和宋然有关，他逐步摸清了少年的性格和喜恶。
　　喜欢甜的，也喜欢辣的，不喜欢香菜，也不喜欢蘑菇，喜欢一个人待着，不喜欢烟味，喜欢素气的衣服，看着冷淡，其实是有点内向……
　　宋然的形象在他心里从扁平变得丰满起来，像是看着一张白纸被涂上各种各样的色彩，这个探索的过程很奇妙，也惹人上瘾。
　　这是只有他看到的宋然。

　　原来，如此。
　　宋然心情有些复杂，他被震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有这么一个人在暗地里一直观察着你，窥探着你，还一直持续了三年，这事可小可大，但放在原世界自己身上是宋然想报警的程度。
　　因为在宋然的现实世界里，他觉得只有变态会这么做。
　　他习惯将所有事情都往最坏处想。
　　但在这里……宋然隐秘地打量了一下眼前之人。
　　怎么办，他好像并不害怕这样。
　　他想相信向阳。

　　“后来，一次意外吧，我意识到了对你的感情。”向阳继续讲道。

　　这天放学后，向阳和宋执留下值日，两个人边扫地边闲聊着，虽然大多数时候是宋执的单向输出。
　　也不记得是聊到哪个话题了，好像是提到了宋然，宋执撇了撇嘴，冷嘲道：“一个小三的儿子，还天天这么多人捧着。”
　　“你说他怎么越长越讨人厌了，还没有以前可爱。”
　　“整日里板着个死人脸，也不知道是甩给谁看。”
　　宋执一说便停不下来了，向阳有些忍不住了。
　　“你真的了解宋然吗？”
　　宋执愣了一下：“向阳，你是在帮他说话吗？”
　　“不存在帮谁说话，你这样问真的很幼稚。”向阳将最后一点垃圾扫进簸箕。
　　“你不是从他住进宋宅的第一天就搬出去了吗？你们又没怎么接触过，你怎么知道他就是你以为的那种人？”
　　“我当然知道。”宋执嘴硬道，“小三的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
　　“那换个问题，你了解宋然的妈妈吗？”
　　“我为什么要去了解一个小三？”宋执对宋雨的印象还停留在三年前在宋宅见的一面，想起那张漂亮但木然的脸，宋执下意识地忽略心底的一抹异样。
　　“有时候你看到的和以为的不一定就是真相。”向阳将垃圾倒进垃圾桶，摆放好清洁工具，“你可以去试着深入了解一下。”
　　“你什么意思，向阳。”宋执丢下手中的扫帚，冷声道，“我们家变成这样难道是我的错吗？”
　　“都怪我没有大度地接受小三和她生的私生子是吗？”
　　“我爸出轨，我妈刚死，小三和私生子就登堂入室是我活该是吗？”
　　空荡的教室只有他们两个人，氛围一度变得僵硬。
　　“我没有这个意思，宋执，你冷静一点。”向阳道。
　　“我不掺合你的家事，我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告诉你另一种可能，站在朋友的立场，给你建议其它的解法。”
　　“不需要别的解法，我会一条路走到黑。”宋执固执道。
　　“好，今天是我多言了。”

　　所有人都喜欢站在自己的立场和角度看问题。
　　都错了。
　　都没错。

　　向阳和宋执第一次不欢而散。

　　后来他们都考上了S市的财经大学，学的都是金融。
　　大一上学期的时候，向阳记得很清楚，那是中秋节的前一天。
　　宋然到他们宿舍来找宋执了。
　　“哥，爸让你中秋回家一趟。”
　　几个月没见，少年又长高了些。
　　只是……向阳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他似乎有些太瘦了。
　　很久之后，向阳才知道，那个时候宋雨已经住院了。
　　是一家私人的精神病院。

　　哥、爸、中秋、家。
　　短短的一句话，精准地踩中了宋执的所有雷点。
　　宋执炸了。
　　他顺手抄起桌子上的水杯，将水全部泼到了宋然身上，随后又将水杯砸向宋然。
　　但水杯即将脱手的时候，他被拦住了。
　　“你干什么？”他冷眼看着攥住自己手腕的向阳。
　　“你冷静一下。”向阳夺过水杯放在桌子上，又翻出一条毛巾递给宋然，“新的，没用过，擦擦吧。”
　　“……谢谢。”
　　宋然眼底有片刻的怔然，他似是不明白，为什么宋执的朋友会帮自己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