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糖》温千流

5、第 五章

　　论校风严谨，南宜一中建校几十年在这方面贯彻了“崇德尚学，求真务实”的教育理念，光是校规林林总总也有好几百条，还在不断推陈出新。
　　其中有一条在各大普高都极其普遍———在校学生禁止染发。
　　墨言笙觉得在一中校规的严令禁止下，恐怕放眼整个学校，也找不出第二个敢染头发的傻逼。

　　手动放大那张照片，他找到了那颗不很明显的眼尾痣。被徐慧揽着肩的少年没有戴口罩，五官格外立体，鼻梁高挺，眉宇间是藏不住的冷厉。
　　和笑容和蔼的徐慧不同，他眼睛是闭着的，眉毛微皱，似乎是不想直视镜头。
　　很显然，这张照是在某人被强迫的情况下拍的。

　　手机突然“嗡”地一震，通知栏吐出一条新消息。墨言笙吓一跳，手里的手机差点飞出去，莫名涌生出了偷看被当场抓包的心虚。
　　他摸着鼻尖点进通知栏，徐慧“同意申请”后给他发了一条问候。

　　【徐老师：hi。】
　　这种回复墨言笙一般不回，甚至不会点开。
　　但如果对方是老师，那就另当别论了。他手肘抵在桌面戳字：
　　【M ^-^：老师好。】
　　【徐老师：题库买了没。】
　　墨言笙：“……”
　　他忽然不想聊了。

　　【M ^-^：/截图/ 】
　　【徐老师：等上一段时间课，我再告诉你重点写哪里。】
　　【M ^-^：哦。】
　　这条消息发出去，墨言笙心里刺挠挠的，他忍了会儿没忍住，手指敲着九宫格开始打字——老师，你认识那个染发的男生吗？
　　敲完后他犹豫片刻，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了，他不想默认自己看了别人的朋友圈，他要面子。

　　沉思几秒他又重新打字：老师，学校里有人染发吗？
　　他自己通读了一遍，问题不大，直接按了发送。

　　发出去的几秒后他又后悔了，潜意识告诉他这个话题不能聊。
　　对面回的很快，还没等墨言笙撤回，聊天框多了两条消息。
　　【徐老师：“？？”】
　　【徐老师：怎么你想染发啊？】
　　“……”

　　看吧，果然不能聊。
　　墨言笙心一横，破罐子破摔很干脆地回复：【M ^-^：不是，我刚才不小心点进你朋友圈，看到你发的一张照片有点疑问而已。】
　　发完这条消息他就把手机摆在一边，暂时不太敢看。
　　不小心点进去，也不知道徐慧信不信，反正他是希望她信。

　　桌上的手机震了两下，墨言笙瞥了一眼，犹豫地拿过来。
　　【徐老师：哦，我知道你说的谁，那是我教过的一个学生，现在高二了，成绩很不错。】
　　【徐老师：至于染发这点，他……有点特殊，不过全校只有他一个，这你放心。】
　　墨言笙很好奇，这人特殊在哪。
　　是指他长了张冰山脸，还是素质很低？

　　聊得差不多了，墨言笙想先掐断话题，免得对面又发过来什么消息，他招架不住。
　　【M ^-^：老师，先不聊了我有点事。】
　　然而出乎墨言笙的预料，徐慧压根不按常理出牌。
　　【徐老师：你等等。】
　　【M ^-^：？？】
　　对面发过来一串微信号，这场面，有些似曾相识。
　　【徐老师：刚跟你说的那人，他成绩很好，物理也很有天赋，你加下他微信，没事聊聊题目。】
　　【徐老师：他水平比我高，你在家有不会的题可以问他，也能省下不少时间。】

　　【徐老师：你现在就加他微信，我跟他说一下。】
　　【M ^-^：…… 】
　　加屁！他今天就是从三楼跳下去，也坚决不会加这人的微信。

　　墨言笙在心里疯狂数落自己，怎么偏偏就手贱发出这条消息了呢。
　　看着这串号，他脖颈间汗毛直竖，手一划立刻抹掉微信界面，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
　　另一边邹喻刚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他脖子上挂了条毛巾，头发半干半湿，顺着发丝往下淌水珠。
　　他抓着毛巾一端擦拭头发，心不在焉地划动屏幕，手机荧屏给他的正脸镀上了一层冷白的光。

　　一条消息突然跳出来，他垂眸点进去。
　　【徐慧：在吗？我刚把你微信推给了我的一个学生，人家刚上高一，有什么不懂的题我让他多问问你。】
　　【徐慧：一会儿有人加你微信点通过就行，别装看不见，我明天找你问话。】
　　【zy：…… 】
　　邹喻忍不住拧眉，此时他深刻体会到了被人缠着不放的滋味，高二班主任都没给他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

　　就算加了那个徐慧口中的学生，他大概率也是不会理睬对方，除非徐慧又跨楼来找他。
　　邹喻坐到书桌前，毛巾被他随手挂在椅背，他从桌边捞过一支黑色水笔，翻开新买的题库，手里的笔转了一圈开始看题。
　　做题过程中时间流逝得更快，而做题人浑然不觉，一晃眼刷题刷到了夜里十二点。

　　奇怪的是，期间没有蹦出一条“请求添加好友”的消息，反倒是徐慧疯狂艾特他，消息发了不下十条。
　　【徐慧：加上没？】
　　【徐慧：问你话呢。】
　　【徐慧：邹喻！！】
　　【徐慧：什么意思，一个两个都不回我消息是吧？】
　　…………

　　徐慧不知道，墨言笙不回她消息是因为不敢，假装断网了。而邹喻纯属是做题中不想回。

　　常理来说徐慧有他们家长的电话号码，完全可以一个电话打过去，摁着俩人加上好友。
　　但她偏不按套路行事。十二点半一过，准时给这两个人下了“通牒”——
　　明天给我等着。
　　“……”

　　“……”
　　当天晚上深夜，多了两个睡不着的人。

　　***
　　第二天早上，墨言笙背着书包进班，满脸写着“心如死灰”。
　　一中高一的早自习7:30开始，他七点就已经待在座位上。昨晚没睡好，墨言笙眼下熬出了淡淡的乌青，不是很明显、但能看出他整个人精神萎靡。

　　这个点教室里人不多，仅到班的几个人不肯老实待在自己座位，四处流窜跟其他几个同学打交道。他的前座陆衍得算一个。
　　陆衍跟几个哥们牛皮吹上天，叙述自己初中的光辉历史。吹了大概有十来分钟，他余光扫过后门，才发现有一个坐后排趴着睡觉的。

　　陆衍又滚回自己的座位，他转了个身，一只手搭在椅背上，伸手敲了两下墨言笙的桌面。
　　“嘿兄弟，别睡了，起来聊聊天。”
　　墨言笙垂在桌沿的手指动了一下，又趴了会儿，脸这才从臂弯抬起来，额前几缕头发被压得翘起。

　　陆衍忍不住问：“你昨晚通宵还是做贼去了，困成这样？”
　　“打了一晚上游戏，”墨言笙眼睛还困眯着，又趴回去，“老师来了叫我。”
　　陆衍见他这样也没再打扰他，低头用气音说：“行，你继续睡，老师来我叫你。”

　　话是这么说，但陆衍那个没心没肺的玩意儿，话匣一打开就很难收住。就连徐慧站他桌边都没注意到，弓着身子继续骚扰他的前桌。
　　还是陈朝阳瞥见了徐慧，立刻扭回头坐直身体，还煞有介事地咳了一声。
　　可惜陆衍和他亲爱的前桌默契度差了亿点点，他没看懂陈朝阳的暗示，还伸手去戳人家后背。
　　陆衍：“回头干嘛，还没聊完呢。”

　　徐慧站他桌边，温声道：“这么喜欢聊，那来跟我聊聊。”
　　陆衍：“……”
　　他讪讪地把手缩回来，翻开桌面的英语书开始装模作样。
　　装了几秒后他突然抬头，想起来自己好像说过“老师来了就把人叫醒”的鬼话。

　　陆衍犹豫片刻，慢悠悠地把脑袋朝后扭，结果发现这位女士已经从他桌旁离开、移步到了后面那张桌子旁站定。

　　桌上趴着的人没有一点要醒的意思，陆衍眼睁睁看着他还换了个姿势趴，怎么舒服怎么来。
　　陆衍扭回头双手合十，对不住了兄弟，我会在精神上支持你。

　　徐慧抬手在他桌沿敲了敲，等了一会儿，墨言笙慢吞吞地直起身，揉了揉睡乱的头发这才睁开眼。
　　“醒了？”
　　话音一落，墨言笙猛地僵直身体，机械地抬起头、与皮笑肉不笑的徐慧视线相触。
　　“……”
　　如果死亡有征兆，那恐怕和现在这个氛围大差不离。
　　墨言笙眼神幽怨看向前面那个说会叫他的傻x。然而某位姓陆的正襟危坐，只留了个背影给他。

　　彼时早自习开始，所有人都在自己座位上看书，而他被徐慧单独拎出去问话。

　　这个点太阳渐渐移到高处，阳光透过玻璃窗被切割成几片，蝉鸣声混夹在梧桐枝叶的间隙里，嘶鸣出盛夏的炙热。

　　——走廊上。
　　“大早上一来就睡觉，昨晚干嘛了？”徐慧问。
　　墨言笙曲起食指刮了刮鼻尖，有些心虚：“预习新课。”

　　“我昨晚给你发消息怎么不回。”
　　墨言笙拿出编好的理由：“断网了，没看见。”
　　徐慧问：“那你加上好友了没？”
　　“断网了老师，发不出去。”
　　墨言笙说这话时面无表情，眼神都没往别处偏移，让人难辨真假。
　　徐慧摆摆手放他回去，朝对面的教学楼望过去。

　　一中高二的早课开始时间规定是七点，学生可以待在教室里背书，也能抱着错题集去办公室里问题目，完全根据自己的需求分配时间。
　　沈安一进教室、就跟准备从后门出去的邹喻打了个照面。
　　他视线向下移了几寸，发现邹喻手里拿着一沓试卷还有支红笔。

　　沈安一脸懵逼：“你干嘛去？”
　　现在已经是早课时间了，沈安是踩点进的教室，那这位哥现在出去是想干嘛。

　　邹喻从他旁边越过，走到门口停住：“去办公室问题。”
　　“啊？你去办公室问题？”沈安怀疑自己听错了。
　　“嗯。”
　　直到邹喻从后门出去，沈安还没缓过劲，他怀疑自己是早上起猛了在做梦。

　　邹喻还有去办公室找老师问题的时候？

　　和他一样震惊的还有待在办公室备课的英语老师王潇。距离第二节英语课开课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把昨天备好的教案拿出来，拿红笔勾出几块重点讲解区域。
　　王潇刚放下笔，桌沿多出了一沓卷子。
　　她抬起头，看到了邹喻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有点惊讶。

　　虽然她教过邹喻半年英语，但这半年里也没见他主动来过办公室，一时还挺新奇的。
　　王潇和徐慧的年龄差不多，她平日里喜欢披着头发，人不高还有些清瘦，眼镜戴在她脸上显出几分温和的气质。
　　她教的班多，除了课代表和个别成绩出色的学生，其他人她几乎叫不上名。邹喻这个学生，是她教过最特殊的。
　　从王潇来这个班教的第一节课起，邹喻每堂课都认真听讲做笔记，效率极高，和他旁边的沈安上课状态完全是天上地下，成绩也是天差地别。

　　撇开校外打架不谈，在校期间邹喻没惹过事。虽然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心理染的头发，但这不影响各科老师对这个成绩优异、学习又用功的学生有好感。

　　王潇透过眼镜对他笑了一下：“稀客呀，来办公室有事么？”
　　“有几道题拿不准，来问。”
　　“什么题啊我看看。”王潇抽出几张卷子摆办公桌上，一题一题看下去，王潇的表情逐渐疑惑。
　　她推了推眼镜，把试卷拎到邹喻面前：“这张卷子我记得我讲过，还有这几张，我课上都讲过了，你想问什么？”
　　邹喻语调很冷：“想知道有没有第二种解法。”
　　王潇：“？”

　　如果不是他顶着冰冷的表情，王潇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语法选择题又不是做数学，竟然问她第二种解法，而且这几张试卷几乎没有错题，扫一眼不是满分就是接近满分。
　　虽然不理解，但王潇也没有让他回去，毕竟邹喻难得想跟她探讨题目，身为老师自然要支持学生的学习兴趣。
　　于是乎某人心安理得地在办公室待到了早课结束。

　　跨楼来找人的徐慧扑了空。早课期间邹喻不知道去了哪里，问沈安结果一问就是不清楚没注意。
　　徐慧又气又好笑，这小子还学聪明了，跟她搁这玩猫捉老鼠呢。

　　办公室里邹喻算好时间，他问完题回教室后，果然没碰到徐慧。
　　他拉开椅子坐下，试卷和笔被塞进桌肚里。他从包里掏出手机，一张便利贴被拍在他桌面。
　　邹喻看过去，纸是沈安的，但这字………
　　纸条上写了一串号，经历昨晚的事他单凭感觉就认出这是某个人的微信号，下面跟着一行字——
　　明天之前再加不上，晚自习来我办公室面谈。
　　邹喻：“……”

　　“徐姐来过，她让我把这给你，”沈安好奇凑过去问他，“什么意思啊，她让你加谁？男的女的？”
　　邹喻没说话，对着便利贴沉吟片刻，拧眉叹出口气随即调出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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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一六班教室里，没能履行承诺的陆衍同学受到了墨言笙的冷暴力，不论他怎么道歉、开玩笑逗他，墨言笙就是不说话，单方面不睬他。
　　这给陆衍急得团团转，恨不得跪地上就给他磕一个。

　　“笙哥，我们要营造出一个和谐、互帮互助的班级氛围，这事别计较了呗您，我错了还不行么？”
　　“哥，你说一句话呗。”
　　他嘴叭叭说不停，墨言笙就跟没听见似的，教材往后翻过去一页。
　　陆衍狼狈地挠头，急出一身汗。
　　上策行不通他决定实施下策。他正了正脸色，刚要郑重地喊出一句“爸爸”，突然一只手在他面前摊开。

　　不理人的墨言笙朝他伸出手：“给支蓝笔。”
　　陆衍受宠若惊，从笔袋里挑了一支他新买的蓝笔，双手一捧递过去：“请用。”
　　墨言笙接过笔，夹在两指间转了几圈：“平身。”
　　“得嘞哥——”
　　陆衍一脸轻松地转回去，还顺手在陈朝阳的后背拍了一巴掌。这俩人又开始叭叭。

　　蓝笔被墨言笙摆在桌边，并没有真用上，只是为了给对方一个台阶下，他毕竟也不是那么无情的人。
　　早课结束老师还没到班，墨言笙预习完新课，已经闲的没事做了。他从桌肚里摸出手机，点进相册从上往下随意翻。正准备退出界面，手机突然震了一下，通知栏蹦出一条消息显示：
　　“zy请求添加你为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