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倒数三声》乌怜

47、第 47 章

　　“你也是一中的？”

　　火锅店内，乔蔓问。

　　张洛是本地人，对江市哪些地方有什么招牌小吃，哪里有什么好玩的都是知根知底，他们聊了一段美食经，聊着聊着，说到学校附近的好吃的，乔蔓才发现他跟自己高中同一所学校。

　　“你也是吗？”张洛脸上露出怀念的表情：“也不知道那家店还开不开，我们每次去都加很多配菜，他们家的卤菜做得真好。”

　　乔蔓话音止住，她知道那家店，林时衍带她去吃过。

　　张洛突然说：“你回国这么久，有回学校看过吗？”

　　“没有。”乔蔓摇头。

　　“要不等下我们去学校看看，当作消食。”张洛苦笑：“我在江市的朋友这会都在上班，我也不能这么早回家，你就当是陪我打发时间吧，我们晚饭前再回去，行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乔蔓当然没理由拒绝。

　　没过多久，张洛便开车载着她回了学校。

　　乔蔓看着校门口熟悉的街景，眼里颇为感慨。

　　张洛也看了外面一眼，唏嘘地说：“原先对面有一家书店，还有很多饭店，现在果然都不见了，物非人是啊……”

　　乔蔓弯了弯眼睛，聊久了后就觉得他也挺有意思的。

　　张洛看着她：“学姐，进去走走吧。”

　　“走。”

　　乔蔓率先迈开步子，向校门口走去。

　　一中是住校制，这个点学生们都在上课，宽大的校门前十分安静，乔蔓和张洛在保安处做了访客登记后被放行。

　　校门后的大道两侧立了很多的宣传橱窗，介绍一中的校史，现任及历届校长，校领导，杰出青年教师，班主任，以及一些活动宣传。

　　旁边就是操场。

　　乔蔓跟张洛拐向旁边的操场。

　　操场上，在上体育课的学生们正在跑步，乔蔓跟张洛两个大人，慢悠悠地散着步。

　　刚刚吃过午饭，胃里还没消化，可能是太阳太过暖和，也可能是故地重游的思绪太过纷繁复杂，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乔蔓踩在塑胶跑道上，稍微抬头，就能看见已经有了一些年头，现在还高高矗立着的承明楼。

　　乔蔓遥遥远望。

　　高中三年，他们都在承明楼度过。

　　承明楼每层楼道的尽头是卫生间，乔蔓他们课间只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那时候以林时衍和周廖为首的一众男生坐不住，一下课就齐齐站在过道的走廊上，或者看风景，或者闲聊，权当舒缓。

　　一帮男生大大咧咧地牢牢占据了这一块风水宝地，除了自己班的走廊，甚至有几个跑到隔壁班的地盘跟隔壁班同学攀谈嬉笑。

　　他们班距离楼层尽头只夹着个隔壁班，也就是说，女生们如果想上卫生间的话就必须要经过男生们这一排队列，或者绕远路去楼上或楼下的过道尽头，但课间只有十分钟，人又多，她们当然选择自己班旁边的那个。

　　乔蔓除了夏季外都很少喝水，所以去卫生间的次数不多，但即便去的不多，也得去啊……于是乔蔓顶着男生们的目光从他们中间穿过。

　　初高中的女生那时候上厕所都喜欢结伴，乔蔓一般都是跟温姚一起去，但偶尔也有落单的时候，每当她落单，那种感觉就格外强烈，她总觉得，林时衍、朱诚、个别班上的男同学，或许还有隔壁班的男同学……在她经过的时候会不经意地看她一眼。

　　给她一种感觉，好像是在特意等她经过一样。

　　乔蔓收回思绪，在操场跟张洛一圈圈走，心念一转，又想起大学的时候，文学系有个经常跟她一起打辩论的男生追过她。

　　那男生被称为文学系的才子，据说大一的时候就出版了一本畅销书，凭借稿费已经能在京市买房，而且他对哲学，国学，历史等方面都有很深的功底，可谓学识渊博，才辩过人。

　　乔蔓拒绝那男生的时候，室友们不理解。

　　他多好啊……

　　你们多般配啊。

　　男才女貌不是吗？

　　朱诚也拒绝，文学系才子也拒绝，你眼光是要高到哪里去？

　　乔蔓那时只是一笑，很多话都放在心里没有说出口——

　　“我知道他很好，但我不好吗？”

　　“他优秀他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乔蔓是不是自己一个人就活不下去了，就非得找个男人不可？”

　　金庸是不是也说过，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偏不喜欢。

　　况且在她身边，优秀的人实在太多。

　　某人不就是其中一个。

　　有的人大一就出了畅销书，有的人家学渊源摆在那里，从小接触到的都是医书，从初中开始每年寒暑假都去舅舅的实验室打杂，其实高中就能发SCI，但他连个五作都没有署名，纯当兴趣，后来保送雁浦靠的也是实打实的竞赛成绩，并非其他加分项。

　　温姚知道这个事的时候一脸不解：“为什么明明可以发论文还要累死累活地搞竞赛？”

　　周廖噎了下，含糊不清地说：“……影响不好。”

　　“哪影响不好了，又不是抄袭。”

　　周廖挤眉弄眼：“他们家环境特殊，总不能太出风头吧，这万一让人扒出来，我的院长母亲，我的院士爷爷，我的……这……虽然说怕是不怕，但还是不好，时衍不会那样干，他家也不会让他这样做，还是先忍一忍吧，上了大学再说。”

　　的确，起点不一样，身边接触到的资源不一样，天赋秉性也不一样，有些事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却都不会宣之于口。

　　学法的时候也曾遇到很多同学，当她还在认真地啃课本内容时，有些同学已经能举一反三，跟老师就相关法近几年的很多判例实例，典型判例，责权划分侃侃而谈……后来才知道，有些同学是天资聪颖，有些同学父母就是法官或法律从业人员。

　　乔蔓遇见过很多人，有高中就会写诗的，有大学时用业余时间去做个平面模特就拿到大奖的，有大学毕业后创业成功的……在这些人面前，乔蔓清楚地知道自己太过普通。在江市一中，在雁浦，有背景有能力的人实在太多，如果不是因为念书的缘故，她不会有机会接触到这类人。

　　但这依然跟她没什么关系。

　　他们优秀不优秀，他们喜欢不喜欢她，她都是那个乔蔓。

　　她只要做好自己，无论考不考得上雁浦，数学考150分还是0分，她也都是很好很好的姑娘。

　　而她漂亮还是丑陋，天之骄子还是凡夫俗子，开口拒绝都是她与生俱来的权利，任何人不能剥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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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五点半的时候，太阳已经没那么强烈了，乔蔓跟张洛在操场走了很久，后面甚至还去看了看教学楼，图书馆，绕着学校内逛了一圈 ，最后才走出校门。

　　“现在回去还能赶上晚饭。”张洛看了看手机时间。

　　乔蔓开了个玩笑：“这个点回去，你家里不会说什么了吧。”

　　“他们肯定以为我今天很顺利。”张洛笑了笑：“但我接着就要告诉他们还是不成。”

　　乔蔓看着他：“那我祝你下次能成。”

　　“借你吉言。”

　　张洛握着方向盘，开车把乔蔓送回玉璋庭。

　　南方冬天夜幕来得快，到玉璋庭时天都已经黑了，但乔蔓家一般晚上七点吃饭，她现在还能赶上。

　　乔蔓对张洛道谢后下了车，张洛挥了挥手，把车开去自家楼下。

　　失了太阳的余温，外面的环境开始变冷，乔蔓拢了拢围巾，走进A栋大堂，摁下电梯。

　　电梯到了自家楼层，乔蔓从包里掏出钥匙，开门。

　　门开了一条缝隙，隐隐有说话的声音传来。

　　乔蔓从锁孔抽出钥匙，顺手将门拉开一半，一只脚刚想抬腿进屋，却在刹那间停了下来。

　　客厅内，乔耀民、乔正都在，还有另外几个人，一家人有说有笑。

　　乔蔓的钥匙还没放回包里，动作停滞，她慢慢地站直了身体，眼睛朝客厅看去，一只手握紧了钥匙。

　　众人听见门口的动静，看向玄关方向。

　　然后在看见乔蔓时齐齐止住笑容，愣了一下。

　　像是没预料到她会突然回家一般，乔耀民难得变得有些尴尬：“乔蔓，你怎么回来了，你没在外面吃晚饭？”

　　乔蔓没吭声，她偏了偏头，看向何芸。

　　“他怎么来了？”

　　乔蔓朝着何芸说话，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何芸身侧的乔耀文。

　　何芸略微紧张地走了过来：“蔓蔓，你吃过饭没，你今天玩得开心吗？”

　　乔耀文原本打算像前几天吃饭时那样粉饰太平，如果乔蔓愿意对他笑脸相迎，他也就不计较什么了，这会却知道这不可能，他被乔蔓盯得来了火气，按捺不住脾气，目光沉沉地看向她：“你那是什么眼神，我是你老子，我不能来是吧，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

　　乔蔓无视乔耀文，似乎连话都不愿对他说，她偏过头，看着何芸：“我说过的吧，不要带他来我这里，这是我家。”

　　何芸急忙解释：“雅雅的舅舅从外地赶回来了，想来看看我们，他也知道你爷爷在这里，肯定要来看看呀，我们明天就回县里了，就想着今天来正好……”

　　乔蔓抬抬下巴，声音透着寒气：“不提前跟我说，故意躲着我？”

　　沙发那头，雅雅和她舅舅有点摸不清状况。

　　为什么乔蔓回家了大家都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

　　雅雅推了推乔连的手，看着乔连，眼神询问。

　　乔连拿起外套，拉了拉乔耀文：“爸，走吧，我们先回去。”

　　唐如英隐约听见动静，从厨房出来，一见这情况，知道大事不好，赶紧擦擦手，走到乔蔓身边，匆忙使了个眼色，凑着她耳畔低声劝说：“乔蔓，先别闹，雅雅舅舅还在这里呢。”

　　乔蔓这才注意到家里还有别人。

　　背对着她的那一面，沙发上正坐着方雅和她舅舅，他们一脸尴尬地看着她，着实无辜。

　　面对这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乔蔓忍了忍，没再说话，无奈地将心头火强压下去。

　　乔耀文却面子过不去，反倒不肯走了。

　　他站在沙发前，一脸阴沉，甩开乔连道：“我为什么要走，我来看看我亲爸怎么了，她还敢拦我，她让我走我就走，她算个什么东西，读了点书就觉得自己厉害了长本事了是吧，也不看看是谁把你生出来的！”

　　乔耀文的脾气上来了谁也拦不住。

　　他声音极大，门开了一半，过道的感应灯登时亮了起来。

　　再这样吵下去，邻居都给惊动了。

　　很久以前，住在县里的时候，乔耀文跟何芸吵架，声音震天动地，对门邻居曾悄悄地走过来，扒着他们家门缝往里看。

　　看完了热闹，第二天还来家里打听具体情况，顺道安慰下哭泣的何芸。

　　看似安慰，想来不出第二天，他们家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能传遍整条街。

　　这些事，乔耀文跟何芸是不清楚也不在乎的。

　　但乔蔓在乎。

　　她每天出门上学，感觉邻居看她的眼神像是在说：“看，这就是那个经常吵架的乔耀文家里的女儿。”

　　乔蔓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经历过这种场合了。

　　她攥紧了拳头，发现自己忍不下来，索性冷着脸将门拉得更开，指着门外：“乔耀文，别人都可以留，你滚出去，三分钟内不出去，我叫物业或者报警。”

　　既然乔耀文自己都不在乎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她为什么要在乎？

　　“——叫，你有种就把物业警察全都叫过来，我也不怕家丑不可外扬，最好是让他们都知道，你是这么个不孝顺的东西，你这个名声传出去，我看以后谁还敢娶你，还敢威……”

　　“乔耀文！”

　　乔正年纪大了，场面见得多，刚才一直没说话，只坐在沙发上，这会才猛地用手跺一下拐杖，情绪激动地呵止。

　　因为这跺拐杖的动作，乔正双手扶在拐杖上，身体颤抖着，有点坐不稳：“乔耀文，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乔耀文脸色变了又变，忍不住呛声说：“爸，你也看见了，是她先不尊重我的，你还帮着她！”

　　“我数三下，不走就报警，”乔蔓从包里掏出手机，目光平静而厌恶：“一、二、三……”

　　她手指点了点，在拨号界面按下一个数字。

　　“——报，你报！”

　　乔耀文怒张着眼，大步朝门口的乔蔓走去，作势要打她，乔蔓看见了，站得笔直，而且一步不退。

　　乔耀文刚走了几步，中途被乔连追上并一把制住手臂。

　　乔连：“爸，你干什么？”

　　唐如英下意识把乔蔓往自己身后拉了把，但没拉动。

　　“够了，都干什么！”乔耀民大喝了一声走上前，对着乔耀文说：“乔耀文你干什么，你老毛病又犯了是吧？！”

　　“我犯什么毛病了，是她处处跟我作对，到处宣扬，老子还没对她怎么样呢，我小时候饿着她了吗，她吃的穿的哪样不是跟乔连一样，还说我脾气不好，你看她是什么脾气，她就是想气死我……”

　　乔耀文被乔连架住，动弹不得，只得骂骂咧咧的。

　　“你闭嘴！”

　　乔耀民转过头，面色难看，眼底透着失望地对乔蔓说：“你爸是我叫来的，我以为你今天没那么早回家，就让他们见一见爷爷，这有什么问题？有像你这样报警赶自己爸爸出门的吗，都这么多年了，你闹脾气也该闹够了吧，搞得全家人都不得安生，你有火就对我发，要不然你把我也赶出去？！”

　　乔耀民话音落下，乔正看着乔蔓没说话，苍老的眼里透着湿润。

　　近处，唐如英欲言又止。

　　乔蔓抿着唇，浑身僵硬，身体像是在不住地战栗，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眼前所有人，好像顷刻之间，这些人都对她失望透顶了，眼神明里暗里都在告诉她，你是错的。

　　所以是她把全家搅得不得安生的吗？

　　或许她真的不应该回国。

　　乔蔓陡然失了力气，身体深处，生出一股又酸又软的疲惫和颓败来，她缓缓挣脱唐如英的手，将包往肩上揽了揽，沉默着后退几步，夺门离去。

　　“乔蔓！”

　　何芸和唐如英的惊呼从身后传来，中间夹杂着乔耀文的破口大骂：“你们让她走，让她死在外面！”

　　“姐——”

　　乔连目光急切，迈了两步想追，却又不得不摁住乔耀文。

　　乔蔓狠狠摁了好几下电梯，电梯向下的按钮亮起，数字却停在十九楼，迟迟不至。

　　何芸和唐如英追了出来。

　　乔蔓没等几秒就失了耐心，索性拐进旁边黑暗的安全通道，顺着扶手一层层跑下楼梯。

　　楼道内感应灯陆续亮起，乔蔓紧抿着唇，快速下楼，身后传来何芸的呼喊：“乔蔓你干什么，你跑哪去？！”

　　追了几层后，何芸赶不上乔蔓的速度，声音变得模糊不清，她被远远抛在后面，逐渐消失无踪。

　　乔蔓一口气跑出了玉璋庭，没回头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