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重逢纪椒花 ...
-
远处青山相连,薄雾环绕,如西域女郎的面纱般随风摇曳,又在阳光下缓缓消失。
一队身着重甲、披坚执锐的士兵从林中穿过,哒哒的蹄铁声和滚滚车轮的巨大声响惊起一阵又一阵的飞鸟。
梅晏之瞧向远处的山,眼神炽热,似是能将这青山洞穿。
离京三年多,不知道麓英如何了。
被边疆风沙磨砺的手勒紧缰绳,调转马头,直直朝林中的河流而去。
军士们赶了一上午的路,早就累了,因为快要到京城,也不差这一会休息时间。
梅晏之手握缰绳,河边饮马。
这匹马是麓英送的,据说是她那位托了那位酷爱驯马的弟弟帮忙调教的,二人为小马取名攫风。
这三年大大小小的战役里,她和攫风配合的极好,有好几次是因为攫风的速度她才得以死里逃生的。
梅晏之瞧瞧周围,确定没有人看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彤彤的果子递到攫风嘴里。 攫风嚼着果子很开心的打了个响鼻。
少女摸着战马的鬃毛,透过马儿圆圆的眼睛,像是看见了故人。
“这几年你辛苦了,等我们回了京城,麓英一定会给你买很多很多又大又甜的果子。”
“喂!你不是中原人吧。”
梅晏之扭头看向笼车里关着的俘虏,据说是叱罗王潜逃的兄弟。叱罗王过世之后,就是他一直带着残部骚扰边境。
梅晏之与他交过手,她对这个人敬佩而又想远离。
“我乃将门梅氏之后,如何不是中原人。”
穆罗嘴角扬起一抹轻笑,他指指自己的脸,眼神里满是不屑:
“中原人可不是长成这般模样。”
梅晏之正欲辩驳,远处幽幽传来梦中重逢过无数次的声音:
“晏之!梅晏之!”
袁麓英身着靛蓝色男袍,左手举着马鞭高高扬起,声音一声高过一声。
鲜活的少女发梢飘起,在朗朗艳阳下描上金边。
梅晏之赶紧迎上去,麓英不等马儿停下站稳,翻身下马朝梅晏之跑过去。
“我算着日子你要到这了,看吧,我掐的日子真准。”
袁麓英紧紧握住梅晏之的手,眼睛上上下下的瞧着。与三年前分开相比,晏之长高了,皮肤变黑了,身子骨看起来更结实了。
“你这三年没受伤吧。”
麓英语气里满是担忧。
“都是些小伤,早就好了,不信你看,我能蹦能跳的。”
梅晏之松开麓英的手,展开双臂在她跟前转了个圈,又原地跳了两下。十分努力的证明自己很好,可是行军打仗哪有不受伤的?
她伤的最重的一次便是拜囚车里那位穆罗所赐,弯刀入腹,周身血流成河。
若不是援军来得及时,加上军医不眠不休的照看了三个晚上,人就没了。
穆罗看向麓英,她身上虽然穿着男袍,却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养尊处优的姑娘。
且她和梅晏之一样有着叱罗人的长相,穆罗一下便猜出了她的身份。
“麓英......袁麓英......”
麓英看向被关在车笼中,带着枷锁的男人。她好奇,一个俘虏怎么知道自己的名讳。
穆罗瞧着少女迷茫的眼神,并不急着解释自己的身份。
他抬头望向枝头站着的鸟雀,心里想起自己那位死于爱人之手的哥哥,鼻头一酸险些落泪。
大哥啊,你的女儿现在都那么大了。
麓英见这个俘虏不再说话,反而抬头看鸟,更加不解。
“你是谁啊!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麓英走向前,双手环胸站在车笼前,她等了好一会,穆罗始终没给她一个眼神。
“阶下囚罢了。”梅晏之抬手拉过麓英的胳膊,“你是我朝皇太女,这人是叱罗残部的头目,知道你的名讳不奇怪。”
梅晏之对穆罗天然的提防心警示她,不要让麓英跟这个男人有过多的接触。
麓英冷哼一身,转身离开。穆罗却看向她,大声说道:
“按照中原人的规矩,你该叫我一声叔叔!
你腰间的那枚玉佩,是我当年寻来的料子,你父亲亲手雕刻的,麓英可知道?”
袁麓英不敢回头,她刚刚就觉得这人和父亲有些相像,原来是叔叔啊。
她想起十年前,大殿中父母刀剑相向,母亲用父亲教的招式割开了他的喉咙。
鲜血糊了来阻止的她一脸。
烫的麓英在过后的无数个日夜里从梦里惊醒。但从和梅晏之认识后,她想起这件事的次数就少了很多。
母亲也故意压下旧事,可这次遇见穆罗,却唤起她心里最不想提起的回忆。
麓英身体微微颤抖,眼眶渐红。梅晏之伸出双臂拥抱住她,低声安慰着,眼神中透出的狠戾扎向穆罗。
过了一会,麓英情绪渐渐平复,她面无表情的转头看向穆罗:
“本宫可没听说过有什么叔叔,叱罗残部的阶下囚竟也妄想和金国皇太女攀亲戚,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麓英抬手扯下腰间刻有神鹰图样子的玉佩,睨了一眼。
“至于你说的这玉佩,不过是前些天本宫从库房里翻出来,见图样子新奇带着玩玩罢。
既然你说这是你叱罗残部的物件,本宫也不想用了。”
麓英顺手将那枚玉佩扔进草丛里,再没看那囚车一眼。
“晏之,我今日是偷跑出来的,母皇不知道。现在我得赶紧回去了,明日还要迎你们进城呢!”
麓英眼角泛着泪花和好友道别,翻身上马疾驰离开。
梅晏之和麓英起四岁便一直相伴左右,麓英的这个神情她一看便知是在逃避着什么。
也许是在这林中忽然相遇的穆罗,也许是那枚父亲留下的玉佩。
刻有叱罗族神鹰图腾的玉佩,是麓英出生那年叱罗王送的,这枚玉佩见证了一家人的美好和最后的决裂。
梅晏之进宫时,惨剧才落下帷幕不过数月,宫人对此事讳莫如深。
她只知道,每个麓英梦魇缠身的夜晚,都是捏着这枚玉佩,紧紧的靠着自己才能睡着的。
自己和这枚玉佩对于麓英的意义,是一样重大的。
梅晏之抬手招呼过来一个小兵:
“你去找块布,将这囚车盖住。”少女眼底粹了冰一般盯着囚犯,“这家伙碍了皇太女的眼。”
那小兵瞧着队长眼神不对,忙不迭的去找布盖住囚车。
黑色的粗布蒙住囚车的一瞬,梅晏之俯身拾起那枚被丢掉的玉佩。
骨节修长的手指轻轻捻去玉佩上的枯草,妥帖的收在离心脏最近的部位。
身后的落叶发出一阵声响,梅晏之转身,看清来人,躬身行礼:
“祖父......”
梅耀霆瞧着被黑布蒙住的车笼,低声询问:
“殿下来过了?”
“是的......”
梅晏之心虚的看了囚车一眼,眼神中满是懊悔。
“我没想到这人和殿下......是孙女考虑不周。”
“不怪你......殿下早晚是要走出这一步的。”走出这步和女皇一样的路。
梅耀霆转身离开,如往常一样巡视着将士们的吃食和身体情况。梅晏之靠着大树坐下,拿出剩下的干粮就着水嚼着。
今夜要急行军了。
不同于密林中的军士,今日的京城一派祥和热闹的场景。
梅家军将叱罗残部逐入漠北深处的消息早就传遍大街小巷。
甚至茶楼里说书先生都在讲梅家,尤其是那位初出茅庐的女将是怎么生擒叱罗残部头目的。
百姓们只知道此战彻底消灭了和金国对峙数百年的叱罗族,却不知女皇所下的军书中,始终为叱罗族人留下一线生机。
天色熹微之时,沉重的宫门被缓缓推开。
六匹高大的白色骏马拉着皇家车架,伴随着沉重的犀角号声缓缓走出。
为首的便是金国女皇袁浔,女皇的一双儿女跟在后方,最后的便是女皇的侄女,前任皇帝留下的唯一血脉——温阳公主。
皇城里的喧嚣在此时按下暂停键,百姓自发的跪在街道两侧,待车架走远才起身远远的瞧上一眼。
城门处禁军里里外外围得铁桶一般,即便如此,也架不住百姓们的热情。
待到黑底金边的“金”字旗出现在众人视线时,不知谁喊了一声:
“梅将军来了!”
安静的街道如滚油入水一般热闹起来。
袁浔微微侧目,百姓们激动的样子做不得假,身为女帝,她不曾觉得功高盖主,这是百年传承的将门梅家该得的。
袁麓英活动了下被金冠压酸了的脖子,她只恨视力太短,不能如鹰隼般远视。
帮助母皇批阅奏折时,她着重关注北境来的战报。
一座座城池接二连三的划入金国版图,母皇的奖赏圣旨如雪花般下入梅家,她只担忧那个和自己样貌相似的少女是否安康。
可是前方战报对此事总是报喜不报忧,所以昨日她才会不眠不休的驾马寻她,只为亲眼确认。
这两天麓英睡眠时间不足两个时辰,眼圈下的乌青侍女用脂粉盖了好几层才堪堪遮住。
疲惫的眼神止于黑甲军队入城,以梅耀霆为首的众将领齐齐跪在天子车驾下。
“陛下,此战生擒叱罗残部头目——穆罗,黑甲军幸不辱命!”
“爱卿辛苦了。”袁浔抬手示意平身,朱唇轻启,“此战解决我大金国边境毒瘤,众将士功不可没,宫中已备好歌舞酒菜。众将士随朕入宫赴宴!”
跟随梅耀霆的众将军齐齐愣住,反应过来后,整个黑甲军队伍中谢恩声连绵不绝。
众将军跟在皇家车驾后,瞧着前方明黄色的车驾恍如隔世。
他们跟随过先皇帝,那时也和叱罗打过胜仗,可却从未受到如此礼遇。
不说身居高位的将军,此番竟然连普通士兵也有机会入宫赴宴。
众人一致认为,十二年前跟随梅老将军站队的选择是此生最对的选择。
皇家车驾在前,黑甲军在后,围着京城主干道走了一圈才回到皇城。
众将领卸甲随皇族进入如福殿中,文臣、家眷们早就在此恭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