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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掌上积玉叁 ...


  •   若白未暮可现场赋诗一首,约莫能诌出这么一句:其癖甚异。

      缘何在彩青眼里,她堂堂文德公主以刑罚他人为癖?缘何宁隐闵这等龙章凤姿的人物,竟信得此等狂悖之言?

      上一世,白未暮得奇书之后,正是彩青献计曰:不若将宁大人强掠至府内,强行逼迫其就范从之。

      后来,她也曾多次见得彩青和宁隐闵二人接头见面。如今想来,这彩青想出如此计策,分明只为离间她和宁隐闵。

      白未暮正待一声令下,将这对阴会的男女抓捕个现形。却听到宁隐闵手中窸窣作响,掏出了约莫是银票之类的东西,拍于阁内的桌案上。

      “彩青姑娘,这些是五十两银子,已是我全部家当。求姑娘再帮帮我,我总要搏一搏。”宁隐闵的声音有些苦涩。

      彩青半晌未答,片刻后,她压低了些声音:“大人身为探花郎,当今陛下惜才朝野皆知,如若大人向陛下进言,调离公主府便可平步青云,何必在这里受殿下磋磨?”

      “姑娘还年轻,约莫不懂。”
      宁隐闵的身影倒映在窗纸上,清清矍矍。

      彩青怒道,“大人,小女子只是个奴婢,如何帮您讨得殿下欢心。再者,大人究竟有何意图非要讨得殿下欢心,难道是要学那些钻营取巧之人,觊觎驸马之位?”

      这彩青,怎得听起来这般忠心耿耿大义凛然…难道和她所想相异?

      宁隐闵将桌上的纸片推了推,道:“宁某必不会害殿下,若违背此言,粉身碎骨。彩青姑娘,先前你不是说,殿下希望宁某能专心服侍公主吗?”

      彩青支支吾吾,不好多言。

      白未暮拽着一旁的狗尾巴草,心知她前世年纪尚小,乍一遇此事心神不宁,便同彩青、彩玉和彩罗三名贴身侍女商议了遇到奇书的事。

      彩玉主张杀人了事,彩罗建议将此事告知父皇,而彩青则建议将人囚于公主府严加看管。

      想必正是因为如此,彩青才同宁隐闵说希望他能专心服侍公主。

      但“服侍”一词,怎如此怪异?

      宁隐闵仍在絮絮叨叨:“姑娘只需建议殿下,强行将宁某囚于公主府,逼迫宁某就范从之。”

      烛芒摇曳,碎影斑驳。章华台外的红纸灯笼在木制墙板上打出一轮轮的橘色倒影。

      白未暮一个趔趄栽倒在地,身侧的彩玉和彩罗均沉默如鸡。

      “如此便可得五十两银子?”
      “此事若成,尽数奉上。”

      “……”
      等到白未暮被侍女从泥地里扶起来,心神仍旧恍惚不已。

      宁隐闵宁大人,萤窗雪案,殿试时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七步做《鎏金赋》,惊才绝艳,名动天下。若非年纪轻轻,又有霞姿月韵,岂止摘得探花郎?

      可如今,怎么疑似罹患精神痼疾啊?

      就在此时,宁隐闵眼神一凛,猛然回头,厉声喝道:“什么人?”

      彩青也唬了一大跳,房中人影闪过,章华台大门轰然打开。
      “谁在那里偷听?”

      白未暮扑了扑大门打开震到脸上的灰,在狗尾巴草上捻了捻踩了一脚的泥,施施然站起身来,在彩青震惊的视线里拾级而上,行至阁内。

      宁隐闵先前磅礴的气势偃旗息鼓,他惊慌失措地绞了绞手指,“殿…殿下……”

      白未暮身后大批侍卫倾巢出动,将章华台团团包围。红旗烈烈,她迎着瑟瑟秋风,右手扶额,压住额头暴跳的青筋,左手托脸,贴住不断抽搐的嘴角。

      “来人,将宁大人囚于本殿的寝殿,记住,要用上好的银锡锁,拴千里马的、十匹马也拉不断的那种。”
      侍卫全体沉默如鸡。

      半晌,侍卫头子曾顺才反应过来,大吼一声,满脸激动之色:“还不快去!”

      当着众人的面,白未暮拿走了桌上的五十两银票,朝宁隐闵和彩青各自挥了挥。

      “本公主的报酬。”

      宁隐闵:“……”
      彩青:“…………”

      ·

      等到白未暮命下人收拾了马车和从宫中带回的珍宝,洗去一身扒墙角的污泥飞灰,日已西沉。殿外藤萝茂盛,萝月掩空幕,寒霜已然覆拢了前楹。

      白未暮行至寝殿,接过一旁脸红如胭脂的彩青手里的托盘,示意侍女们候在殿外。

      幔帐连绵,纱罗如海,她端着托盘如分花拂柳,纱幔在背后泛起一道涟漪。

      许是听到有人行走过来,幔帐后伏地的身影微微抬头,声音颤抖,“殿下。”

      最后一道纱帘扶开,男子半跪在榻边,手里执着一盏风灯,正在添火。侍卫们果然将她的命令执行得严密,锁在男子脚上的银锡链足足有寻常铁链的两倍粗,行动间多有不便,松垮的白色寝衣下露出一截白皙脚踝,虽冷白如玉,却青筋绵延,暗含劲力。

      白未暮微微失笑。

      “我不过是随口玩笑,他们竟当了真。”

      托盘被搁置到梨花木小几上,寝殿的地面铺着羽毛绒毯,还有许多绵软的蒲团。白未暮摊开手掌,“坐。”

      两人席地箕踞而坐,托盘上有药膏一盅、清茶两盏。

      “宁大人,您执着于留在公主府,到底所为何事?”
      白未暮面不改色地将茶盏推到了宁隐闵的面前,桃花眼微微上挑,很有几分似笑非笑之意。

      前世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强行将宁隐闵拘在公主府中,并致使宁隐闵三年都落在少侍傅的位置上,不得晋升。

      不想今日听了两人对话,才知大错特错。宁隐闵大约从一开始便出于某种目的巧计设计,让自己囿于公主府中三年。三年后,时机已到,他又施了巧计重回朝堂,大展宏图。

      至于是何目的,若说宁隐闵对自己一见钟情,白未暮是断断不信的。

      果然,宁隐闵抬起一直垂落的双眸,终于不是那般唯唯诺诺之态,眼神里也浮现了些许笑意。
      “殿下兰心蕙质,臣雕虫小技,教殿下识破了。”

      咔哒一声,茶盏搁放在案几上。
      白未暮心血沸腾。

      上一世终其一生她都不曾见过宁隐闵的真面目,如今两人分坐案几两侧,正如执棋对弈般,这是开诚布公的第一次交锋。

      “所为何事?”白未暮单刀直入,轻抿了口茶水,秀眉轻挑。

      宁隐闵神色平静地将腿上的银锡链搁置到一边,道:“殿下可知北越?”

      白未暮颔首,“知。”

      “大承疆域原本北至盛京,南至岭南。六十年前,大承和胡人交战,文帝白敞尤喜诗词歌赋,在位期间重文轻武,致使朝中无悍将,被胡人连夺八州,竟至皇族逃窜,被驱赶至黄河之南,而后定都金陵,更名为东都。”
      “胡人占领了本属于大承的八个州府,国号北越。时至今日,北越和大承之间仍然连年交战。”

      宁隐闵目光中浮现欣赏之意。
      “殿下劳心政事,不愧是皇家贵女。”

      白未暮不置可否:“如今武将如飞隼将军和虎贲将军在外浴血厮杀,金戈铁马。两国连年征战,尸殍遍野。可朝中文臣却吟诗作赋,年节仍歌舞升平、大肆挥霍,如此闭目塞听,实在是——”

      白未暮话语中多有感慨,宁隐闵道:“正是。七年前,大承和北越在济水签订休战书,北越国君为示诚意,于天下建立慈恩堂,专门救济因战争而失去双亲的孩童。殿下可知晓?”

      白未暮颔首,“此事略有耳闻。”

      宁隐闵道,“宁某便是慈恩堂收留的孤儿。慈恩堂每年会挑选天资聪颖的孩童读书识字,考取功名,而后——”

      白未暮拍桌而起,“隐入朝中,成为内奸,为北越所用!”

      宁隐闵幽幽一叹,“正是如此。天下三年一科举,宁某高中探花,正为慈恩堂各大堂主暗中监察,若在朝中大展拳脚,难免要做通敌叛国之举。殿下有所不知,慈恩堂高手如云,或许无法潜入皇宫王府这类守备森严的地界,但区区一个几品官员的居所,对于他们来说还不是手到擒来。”

      白未暮已然听懂了,“皇宫王府之地非常人可进,你便想到利用和本殿的一面之缘,使计进入公主府。一来公主府守备森严,可保你性命无忧。二来你若是个少侍傅之类的闲官,慈恩堂也就不会将事情着落在你的身上。”

      宁隐闵垂眸,乌黑的发滑下脖颈,如此角度更显得下颌与侧脸流畅清矍。
      “殿下聪慧。”

      白未暮在心里补充:而上一世,他待够了三年才从公主府重新回到朝堂。正是因为新科举举办,慈恩堂转移了目标人员。他一个三年前便沉寂的小官不再引人注目…或许……

      白未暮眼前一亮。
      或许还有可能是宁隐闵三年内韬光养晦,同时也摸清了慈恩堂的底细,不再畏惧于慈恩堂的胁迫了。

      宁隐闵叹息,“殿下,这便是臣的底细。臣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明哲保身罢了。”

      “哦?”白未暮笑意愈发地深,她穿着一身艳丽的红衣,或许是就寝的缘故,长至脚踝的墨发未曾挽起,就那般随意绑了根火红的丝带,斜斜垂落身侧。

      长发披洒,映衬出其间一张娇艳如花的容颜,浅浅笑意似云荼盛放。

      宁隐闵和她静静对视,殿内清香涌动,一浪浪铺展开来。
      那眼眸里轻微地夹杂着沉沉暗色,仿佛有火焰在隐晦地燃烧。
      ——但也就是一瞬而已,他很快低下了头,垂着纤长浓密的睫毛,言语里带着揶揄之意。
      “能不能保身,还需…求殿下怜惜。”

      宁隐闵,惯会做那做小伏低、雪胎梅骨的碎玉之态,惹得旁人不忍苛责。

      白未暮含笑乜他,一语不发,颇有几分看戏之色。

      宁隐闵眨了眨眼,眼瞳里水光流淌,像是浸了疏疏残雪的月辉:“若殿下不怜惜,臣便愿殿下能享用得满意。”

      白未暮托腮缓缓贴了过去,两人鼻尖相对,近得只有一掌之隙。

      “予取予求?”白未暮轻软嗓音如珠玉璁珑,吐息间芬芳热气缓缓扑在宁隐闵冷白面容上。

      宁隐闵掩饰在宽大袖袍里的手微微攥紧,缓缓地,攥地更深,他侧过一点头颅,低声道,“任君采撷。”

      白未暮扑哧一声笑了,向后仰去,拉开了距离。
      “夫子不去那梨花楼演一出折子戏,真真是可惜了这副好样貌和好演技。”

  • 作者有话要说:  绿茶对海王,谁比谁更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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