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Staiy

3、弗西星

　　方靖山点开招生办回复的图片，是一张记述详细的单子，上半部分是他的个人信息，下半部分是班级，宿舍，选课和课程表。

　　他的照片端端正正地贴在右上角，神态严肃，直视着前方。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隔着屏幕相望着，如出一辙的平静与淡漠，像水一般洁净漂亮。

　　“方靖山”这个人是为他创造出来的，这是他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他心中流过一丝复杂的感觉。他很多时候讨厌自己这幅□□，讨厌生物本能，对死亡的抗拒也好，对巨物的恐惧也罢，他不喜欢被除自我意识之外的东西支配的感觉。

　　母亲的病躯拖垮了她鲜亮的灵魂，他不止一次地想，要是她没有被破败的□□束缚着，此时应该穿着漂亮的长裙，和父亲在周游世界。

　　方靖山不信神，但是坚信这世上是有灵魂的。他曾在高中语文一次随笔中写到“我渴望我的灵魂鲜活而丰腴，生长出全新的血肉行走在山崩地裂里。”

　　就像妈妈一样。
　　坚韧，强大，智慧。

　　本想拿了驾照以后多出去看看，结果就殒命于十八岁半的年纪。

　　资料显示他快满十九岁了，还有小几个月。只是这次，他的生日可能只能一个人过了。没有人陪着他爬上屋顶看星星，在冬夜的冷风中架起火炉，吃上一顿不算丰盛但热气腾腾的晚餐。

　　毕竟这个世界上，从人的记忆来看，没有他存在过的痕迹。

　　以械星的光辉无处不在，从窗户溢进来，轻柔地荡漾着，一点一点淹没他的口鼻。

　　方靖山忍着骨头的酸痛翻了一下身子，在星网上搜索关于新学校的信息。弹出的结果大概可以分为两类，其中一种是官方网站发布的数据和消息，囊括学校概况、历史、办学宗旨等基本介绍。

　　另一类是学校内部学生发放的一些无关机密的东西。多是校园论坛之类的休闲娱乐，学生们在里面聊聊天之类的。联邦军校不限制学生使用智脑环，因为很多重要的事情都需要智脑环来通知，但要是因为沉迷娱乐导致最后考试成绩不达标，就可以收拾东西回家了。

　　浏览了一遍后，方靖山明显地感觉到联邦第一军校在整个星系的地位。不说那苛刻的内部招生条件，就他这种低等星需要靠成绩拼上来的分数线简直高得离谱，历年经常出现一个外部招生都没有的情况。

　　所谓外部内部，其实就是看人在不在主星上。

　　联邦军校90%人都是天之骄子，家世显赫，人也是真正的有真才实学。他们一出生就收到精心的培养，有数不尽的资源，很多知识是低等星的学生根本接触不到的，完全就是“你的终点是别人的起点”。

　　至于像什么联合起来当混子欺负人的情况根本不存在——原理很简单，这些人根本进不去这里。而且这么个藏龙卧虎的地方，所谓一山更比一山高，看着不起眼的人惹不惹得起还另说呢。

　　明争暗斗，可以。
　　光明正大地拿龌龊的手段整人，不行。

　　方靖山又默默地查了自己所在的低等星：弗西星。这是个很小的星球，整体上来看是整个星系最像地球的一颗，科技虽然随着大方向呈现出发达的模样，但生活条件真的是数一数二的落后。

　　简直就是除了不受政府管制的星区以外，条件最差的破地方了。

　　这个星球给他一种“社畜聚居地”的感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形容形容还算贴切：

　　弗西星上97%都是小公司小工厂的底层职员、工人，和一些经营服装和餐饮的小本买卖的普通民众。他们收入微薄，几乎每天都要拼了命工作才能维持自己和家庭的生计。剩下的3%是乞丐和流浪汉，这种人其实很常见，占比不大的原因是死的很快。

　　许多麻木的弗西星人努力了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自己蜗居的拥挤住宅，出生在这里，死也在这里，生命的头尾，也不过是望着开裂发霉了的天花板，脑子里还做着出人头地的梦。

　　明亮的以械星映在将死之人浑浊的眼睛里，垃圾桶边恶臭的积水里，死老鼠生蛆的血泊里，废弃机器人泄漏的机油里。温柔浅淡的灰，是无数人终其全力的仰望，他们就看着，无声地怒吼着，在卑微生命的最后一刻高仰起脖颈——

　　像个战士一样骄傲地死去。

　　曾有一位博主对全星系发出问卷，征集人们对自己星球的看法。方靖山看得很清楚，那场调查里，几乎所有的弗西星人，都觉得自己像肮脏的老鼠一样活着，而弗西星，是他们千疮百孔的巢。

　　政府不管吗？
　　政府没功夫管，也不想管。

　　联邦与时不时出现的空间虫洞中的生物已经纠缠上百年之久，人们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就把全部精力寄托到了主星上面。

　　“低等星？那群卑贱的人可清楚自己的地位了，给他们吊着条命他们都会感谢上天。”

　　政府每周会定时定量发放维持生命的营养剂，每到这时，冷清的街道就会排起长队，等待着那七支细长的针管。

　　132给方靖山打的营养剂也是这类的，只不过它是直接从调配物资的过程中偷出来的，破旧的机器人执行着系统的命令，差点被发现。好在从仓库卸货的人大概心情也不怎么地，揉了揉眼睛认为自己是看错了，就又补了一箱货。

　　“他们仓库里存的货完全够这个区的人每天吃三顿！”132有些激动的说“天知道他们省下来这么多营养剂有什么好处。”

　　方靖山没说话。

　　就他的视角而言，深夜的弗西星宁静得亲切。他的房间在二楼靠外侧，窗户外边就是一条路，此时没有一个人影，破烂的路灯光歪歪斜斜地洒出来，像吸食了违禁药品一样萎靡不振。

　　以械星高悬在夜空上，看惯了一会，方靖山倒也觉得挺漂亮。像是流动的灵魂，不带有任何情绪色彩，又像是伦敦大雾的天气。

　　他尝试从床上爬起来。

　　“132”他开口问道，“我的身体怎么样了”以他现在的状态，别说参加学校的高强度训练，连正常下地走路都难，再看看一个半月后的课程——格斗，近战，枪械，没有一个是他受得住的。

　　132读取着面板上的数据，说：“您目前正处于肌组织和关节损伤的愈合阶段，报告显示您的骨头状态良好，平时可以下地走两步活动，不过……您的前胸，尤其是左胸，在车祸遭遇了很大的冲击，对肋骨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

　　“所以？”方靖山的手轻轻抚上了左胸，他能感觉到心脏在缓慢的跳动，动静很小，有些虚弱。

　　“所以您心脏处的防御比别人要弱得多，这是您的把柄，稍有不慎是会致命的。”132补齐了剩下的话“您的肋骨要是再受创，戳破的可就不是肺了。”

　　132继续读报告：“您的背部有大面积烧烫伤，系统救治您时只考虑到宿主生命，所以您的背上应该有很大一片疤痕。我尽力让它变得不那么狰狞了，但是新皮肤的生长不规则，您的背看起来像是暗红色的星球表面：不算粗糙但皮肉互相扯着，很扭曲。”

　　“这个疤可能一辈子都去不掉的”132小心翼翼地说。

　　没有管系统奇妙的比喻，方靖山拿手指慢慢去摸索着后背。这对他来说其实是个高难度动作，伤口扯到的痛感让他脸白了白，但他歇了一会还是继续了。

　　他摸到崎岖的皮肤。新生的血肉还未完全生长好，微微泛着痒，被方靖山冰凉的指尖触碰到，舒服了一点。

　　本来细腻的背部刻上了迤逦的山脉，蜿蜒的河流，和满目疮痍的大地。血液隐藏在暗红的山谷之下，奔流不息，和它的主人一样，是平静表面下无人知晓的沸腾岩浆。

　　只需要一条缝隙。
　　只需要一条缝隙，所以的炽热都会漫溢出来，从伤口，或眼眶，慢慢腐蚀全身。

　　我在难过吗？方靖山有些迷茫地想，可是为什么？

　　是因为失去了美丽的皮囊？应该吧。

　　失去了这个，好像就真的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他笑了笑，有些无奈。

　　两手空空。

　　“我大概需要恢复到什么程度？”他问132“才不会在学校的训练课上累死掉”

　　“呃……宿主您出车祸前的水平就差不多了，反正咱也不指望体能这些拿分了。”132用一种看淡生死的语气说“军校的对战什么的都是不允许弃权的，所以我只希望宿主您上点心保护好自己，别到时候非要逞强最后又把自己折腾到病床上躺着。”

　　“听起来有故事。”方靖山郁闷地拨弄着自己的手。

　　“前前届的宿主，特别不让统省心。”

　　一人一统沉默了两分钟。132的话痨属性有些压不住了，但看到宿主沉静的表情硬是憋住了嘴。它看着就知道宿主又在发呆。

　　还是方靖山首先打破了寂静“132，麻烦帮我准备一下开学以来同届学生的资料，尤其是比较出名的，越详细越好，明天给我，我先睡一会。”

　　做了病患之后方靖山愈发觉得需要睡眠。醒过来用了小几个小时的脑，他又感觉困了。不过这次不像之前那样累的失去意识，只是普普通通的疲倦。

　　“好的宿主。”132总归是雀跃的，虽然宿主性格有点独特，但是对做任务还挺上心的，是132带过的全新型的宿主。

　　至于独特在哪它也说不清楚，感觉像是将疯狂压抑到极致的平静。“管它呢”132心情很好，不想深思这些费脑子，啊不，费能量的问题。宿主怎么样对它没什么大干系，总之——宿主是好宿主。

　　哼着小曲儿，看数据确认方靖山已经安稳入睡的132愉快地关掉了面板。它琢磨着任务，开始给宿主查他要的资料，并顺带着把他要学的功课收集好。

　　忙碌了一天的统师傅还在忙碌，入乡随俗地过上了弗西星的悲剧生活。

　　嗯，很正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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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而已，没什么内容，好不容易憋出来3k
难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