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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新生 ...

  •   车轮在地面上快速摩擦发出极为刺耳的声音,空气中飞扬着烟尘,汽车的玻璃在剧烈的撞击下瓦解,细细碎碎撒了一地。

      车辆已经变形成奇怪的形状,安全气囊弹出,白色的气囊在这场景莫名显得有些荒诞滑稽,车上挂的红色平安符还晃晃悠悠地小幅度摆动着,粘了一点暗红的血迹,更衬得气氛诡异。

      方靖山的脑海一片空白。漫长的等待弱化了耳鸣,待他的眼睛终于重新找好焦距,头已因失血过多而无力耷拉着——他被挤在已经变形的车身之间,胸腹腔受到严重的压迫致使肋骨断裂,它很有可能戳进了肺里。

      每一次呼吸都很困难,空气一边吸一边漏,肺部咕噜噜的好像睡着了打呼。

      “天杀的……”方靖山艰难地扭了扭身子,试图从钢铁的封锁中脱身。然而他发现自己虽然并不太疼,但寸步难行,垂眸一看,一根金属的杆贯穿了腹部,方靖山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在离开身体向外淌去。

      嘴里涌上一股粘稠的,混有异物的液体,慢慢流出来,滴落在他胸前黑色的车体结构上和白色的安全气囊上。他咳了两声,呼吸像破风箱一样响,冒泡的声音从胸膛深处传来,他知道那是肺里的血泡沫。吐出嘴里奇怪的,柔软的固体后,方靖山仔细观察它们鲜红至褐红的颜色,辨认出膜状结构和血丝。

      应该是内脏碎片。

      被完全堵住的路上横七竖八地停着好几辆车,稍微好点的还打着双闪,司机从车上下来拿着手机对自己的爱车一阵狂拍。撞击最剧烈的几辆不是侧翻就是零件掉一地,引擎还在大力嘶吼,暗红的血液已经从机械废品中流出来。

      下穿隧道,连环追尾,下班高峰期。一地的螺丝和玻璃渣震惊了每一位因堵车上前查看情况的车主,车队越来越长,看起来就像堵到了天边。

      方靖山完全没有听到救护车的声音,倒是车辆的鸣笛不绝于耳。估计还在十里八村外呢,他无奈的想,等人到了尸体都凉了。

      身体里迅速分泌的肾上腺素使他大脑十分活跃,方靖山无事可做,在脑子里把这十八年慢慢回忆了一下,竟然觉得除了刚拿驾照上路就成了受害者这件事有点遗憾以外,别的也没什么好留念的。

      他早就释然了。

      过去的日子是典型的悲情剧本,在走马灯似的回忆里加着旧照片质感的滤镜。家里的情况是街里巷间常议的话题,谈来谈去也就是“那孩子才12就没了妈”,惋惜的或幸灾乐祸的语气每天都会在街口树下响起,仿佛上演一场荒诞的闹剧。

      但其实他是幸福的。非常,非常幸福。母亲永远病弱又温柔,父亲坚韧又强大。

      好像没什么成长和蜕变的过程就不知不觉长大了,在被视为“异类”的同时,他却完全没有跟同龄人计较过自己到底是不是异类的问题。

      你们争先恐后地消费我的苦难以供娱乐,又假定我的痛苦。
      但我一无所有。

      回看起来,一十八年,仍如婴儿嗷嗷落地赤手空拳。

      那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尽管很不愿意承认,方靖山也接受他在这个世界上存在感极低的事实。

      没有人教过他什么是爱,他自己的理解来自于父母,是“对于一个事物不懈的激情”,19年以来,他从来没有从任何客观存在的事物上感受它,倒是对脑海里构建的瑰丽幻想保持着恒久的热情。

      方靖山喜欢文字带来的浪漫,那就像是生命必不缺少的一部分,是他活着的理由。

      但书里也说,永远保持对未知的恐惧和激情。

      他爱理想。要是为了理想,要是死后能真的见到另一个世界,哪怕是地狱,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在他还在走神的时候,一双沾满血的手从空荡的窗口拍了拍方靖山的肩膀。一转头,是后车的肇事司机,不知道他是怎么从车上下来的,他应该是伤的最重的那一个。

      司机手里紧紧捏着一个小盒,他把盒子抽开,拿出一根火柴。

      当小木条上晃晃悠悠的火焰,空气中汽油和烟尘的味道,和司机毅然松手的样子一同进入方靖山脑子里的时候,他突然明白了这个人想干什么。

      但他更不理解的是司机又畏惧又憎恨的眼神。

      我没惹过他吧,方靖山奇怪地想。

      “轰——!!!”

      烈火在有些昏暗的隧道里炸开,火焰顺着地面卷向汽车的油箱,一瞬间,高温高压将整个汽车都爆裂开来,巨大的能量使地面都在震动,拱顶上掉下几块碎砖。

      明亮的火光灼烧在方靖山的背上,他被一块熊熊燃烧的沾满汽油的汽车结构压趴在地上,本就脆弱的上半身被焰火舔舐着,方靖山感受到身上的水分迅速流失出去,高温扭曲了空气,背部要被烤熟了。

      刺痛和绝望是人死前最后的动力,他硬是没晕过去,听着远处救护车的笛声和人们的尖叫,一时间分不清是不是幻觉,所见皆是跳跃的火焰。

      预谋已久。他心中闪过这个词。

      彻底被红色恶魔吞噬之前,方靖山看见了司机那双眼睛——黄色的,方形瞳孔,是不属于人类的眼睛。

      像黑山羊。

      方靖山的头一下下地泛着钝痛,随着脉搏的跳动,他眼前模糊的景象逐渐清明起来。缓缓转动头,视野里是白色的天花板,有点开裂,还有淡淡的霉斑。狭小的房间只开了一条窗帘缝,昏暗的天光透进来,晕开在他腿上白色的被子上。

      疼。
      疼得想死。

      鼻腔里似乎还泛着呛人的味道。

      方靖山用力眨了眨眼睛,意识飘飘荡荡地逐渐回笼,还没等他清醒过来,就被脑海里一道突兀的电子音吓了一跳。

      “宿主您好,我是系统132。简单介绍一下情况,您现在已经不属于先前的世界,也就是位于银河系的地球。系统在您濒危时挽救了您的生命,作为交换,您需要完成系统的任务。完成任务之后,系统会自动脱离,您可以过想过的人生。”

      它哔哔叭叭说了一大串文字,信息在方靖山脑海里转了好几个弯才被他接收到。

      强买强卖啊……方靖山默默地想,怎么就偏偏选中我了呢。

      132等了许久没等到方靖山的回应,正疑惑呢,在空间调出面板一看,发现宿主安静地坐在床上,眼神涣散,不知道在想什么。

      “宿主?”132试探着唤了一声,就看到画面里的宿主晃了一下,似乎是回过神了,伸出手拉开了就在床边的窗帘。玻璃窗外是普遍的七八层的灰色居民楼,水泥外壳上爬着各式的管道。光看这些,似乎和地球所差无几。

      但……
      方靖山的视线缓缓上移。

      天幕是明亮的淡蓝色,像水波纹一样轻轻荡漾着,一颗巨大的,几乎占据了天空四分之三的灰色星球挂在上面,表面的云层在漂浮游动,如同活物一般。

      因为隔得近,方靖山能肉眼看到灰色星球深浅不一的表面,粗糙但起伏不大,应该是建筑群。它以恒久不变的速度转动着,像一颗被美杜莎凝视过的巨大的眼球,不可抗拒的威仪与磅礴透过一层层阻碍——宇宙粒子,大气,金属,水泥……笼罩在这座最底层的大地上,带来生物本能对巨物的恐惧。

      方靖山抓在窗帘上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靠。

      从床上坐起来和拉开窗帘这两个动作本就为难了他破烂得像麻布袋子一样的身体,又被这么一吓,方靖山直接脱力地砸回床上,碰撞和挤压给刚黏连的伤口带来的剧痛尖锐袭来。

      “嘶——”他轻轻抽了一口气。
      一天天都是些什么破事啊。

      他想象过死后的无数种可能,甚至已经做好了去地狱当苦力的准备,然而现实戴上拳套,“砰”地给他迎面痛击。

      身体疲倦劳累,方靖山感觉自己的眼眶在自动地泛起液体的温热,他把被子一扯,裹在身上不动了。

      哭泣,一种人类的正常生理反应,对他来说还挺稀奇。

      在被窝的黑暗里,眼前掠过了零散的跳跃的画面:火焰,碎片,山羊瞳孔,巨大的星球。被火焰围裹的感觉又逐渐漫上身体,没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方靖山无意识地张大了嘴巴,双目失神,头向后仰着。

      闷热的被子就像是熊熊燃烧的火场,没有氧气,难以呼吸。

      “宿主?宿主!”132本来好好的,还在想怎么开导宿主做任务,结果下一秒监测方靖山身体状况的模块就发出了警报,132觉得自己芯片要过载了。

      怎么回事……方靖山从被汗液濡湿的被子里钻出一个头来,身体还在剧烈的颤抖。

      死亡的滋味并不好受,他有赴死的勇气不代表他享受这种痛苦的感受。醒过来的第一个小时,经历巨大冲击后,他差点把自己在被子里闷死。

      简直就是真人演绎一百万种死法。

      空气中似是弥漫着浓烈的腥味和汽油刺鼻的气味,他的胃一阵一阵地抽搐,恶心的感觉不断传来。方靖山干呕了一会,结果什么都没吐出来。

      大脑受过创伤之后的下意识反应,包括且不限于出现幻觉,感官紊乱,情绪躯体化等情况。

      本能……他厌恶地想,我最讨厌被本能支配的感觉。

      方靖山做着深呼吸,试图将肺里的浊气都呼出去。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不稳的呼吸声回荡,颤颤巍巍,打碎了柔和的晖光。过了好久,兴许是为了表达感谢,他问132:“你想让我干什么?”

      他一向知恩图报。

      132一开始还以为他在自言自语,顿了几秒后突然反应过来:卧了个大槽宿主在和我说话。“您需要完成的任务是救出我们系统中一名因意外流落到这里的员工。”它有些激动,语速都变快了“它现在被关在主星的研究所里——忘了跟您说,它是一个外形类似球体,直径20cm的机械物。”

      “您现在所在的星系科技非常先进,光凭系统是无法救出它的。”它沉默了一下“我们已经试过了。不过您并不需要把它从研究所偷出来,您只需要接触到它,当一个媒介就可以了,系统通过您可以把它带回来。”

      “您现在的身份是联邦军校的学生。本来是准备为您直接找一个健康的躯壳的,但是出了点意外,所以您的身体还是您自己的身体。您昏迷了一个半月,已经错过报道了,系统这边帮您请了假。”

      不知为何,132觉得宿主在听到“您的身体还是您自己的身体”时,心情似乎好了一点。

      “您目前只有通过上学这一条路来接触目标,所以……您可能得在文化课上多下点功夫。”132要是有汗腺的话肯定冷汗直冒了,宿主重伤苏醒一个半月就得去上学,还不能逃过魔鬼式的训练,还得拼命读书把体能的分从笔试上补回来,获得一个不错的总成绩。

      简直就是地狱开局。

      132痛苦地想:偏偏宿主是凭空出现的,要是请伤假,学校一查宿主是怎么伤的,就彻底完蛋了。

      它在心中默哀三分钟。
      对不住了,宿主。

      “那什么,宿主,联邦军校最长请假时间是三个月。”说完132就直接关闭了面板,不敢看宿主的表情。宿主很平静,可就是因为他平静,132反而有些害怕,觉得方靖山会突然爆发。

      然而事实上方靖山只是仰躺在床上,默默梳理着凌乱的思绪。整件事情其实很简单:穿越了,然后成了黑户,勉强有个身份去上学,但是体育成绩肯定接近0分,所以文化课要考到接近满分,然后找机会接触目标。

      方靖山沉默了。
      6——除了这个来自地球的精辟用语之外,他想不出其他适合这种情况的词了。
      这简直太荒谬了。

      132在系统空间里躲了好一会,首先打开了宿主的身体状况监测模块,惊讶地发现宿主的心率和血压都非常正常。于是它又打开了面板,然后看到宿主一动不动躺在床上。132瞬间惊起。

      模块显示宿主一切安好。

      132拿信息流抹了抹它并不存在的赛博汗珠——以为宿主是气晕了,没想到是睡着了。“还好还好……”它慢悠悠地缓了过来,“宿主人是真好。”

      被发好人卡的方靖山本来是打算趁着清醒好好调节一下状态的,奈何一下遭到系统和陌生环境两大冲击,脆弱的神经根本承受不住,脑袋一偏就睡死过去了。

      132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宿主睡了,它也就待机等待着宿主苏醒。132本来在空间里很有耐心地数自己有几条信息流轨道,数着数着太无聊了,干脆定了个“宿主苏醒”闹钟,从数据库里找游戏玩去了。

      方靖山仍在沉睡。

  • 作者有话要说:  找遍全晋江没有这类文,一怒之下怒了一下,自割腿肉。
    小方的性格挺复杂的,有点不合群,总之后面会慢慢变得鲜活。(不是那种冰山啊,小方也会开玩笑什么的,只是说他很难产生浓烈的感情而已)
    谁不想看迷茫小方被新同伴慢慢拉回人间呢(^-^)
    浅浅修了一下,埋了点伏笔。这几个月太忙了,等到六月过了再好好写,最近先把文修修情节理理,毕竟是第一本还是挺有意义的,尽量写好一点。(闭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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