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芙琉斯 ...
-
左格似乎是将飞行摩托的引擎功率调到了最大，他们将所有人都远远甩在了后头，以至于鸣鸟一路上不得不伏低身子并搂住他的腰。
回到链城，飞行摩托刚在泊位上停稳，鸣鸟脚一挨着地，左格就对着他问出了他之前一直想问的问题。
“你早就知道了是吗？”
鸣鸟稳住身形后，稍微侧身，无言地望向他。
“琼斯兜不住事的，他知道了一定会告诉你们。”左格补充道。
鸣鸟于是淡淡开口：“是，我早就知道了。”
“你就这样当做无事发生？”左格逼近至他跟前，“至少也应该——”
“告诉你？”鸣鸟骤然提高声量打断了他，质疑道：“然后呢？让你像现在这样和他一起胡闹吗？”
“这不是胡闹！你知道那种表演是怎么回事，他们在被虐杀。”
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许激烈，左格错开视线平复自己的情绪。
“那你也该知道，有权调动星隧的只能是四翼或级别更高的军官，”鸣鸟尽量使自己平静不带任何情绪地相劝，“对埃斯凯布尔所有高等军官发动调查不是一件小事，佩恩将军如今在麦格星区还无法抽身，我们总要等他回来再说。”
左格摇摇头：“麦格星区这次的暴动蓄谋已久，涉及那么多个星系，背后的势力更是盘根错节，将军短时间内都不会分得出心思处理这件事的。”
“那我们也只能等。”
“芙琉斯继续流入联盟，会有多少棘海妖因此丧生，难道没有祸害到我们自己身上就可以视若无睹吗？”
“那就让泽西塔先把她的族人召回，好好待在塞因斯坦就不会遭遇不测。”
鸣鸟语气不悦，眸光意味不明地闪动着，带着不言而喻的质疑。
你到底是因为他们还是因为他。
左格读懂了那眼神中暗含的意味，因为读懂了所以更加不可置信。是，他承认这其中当然有莱恩的原因，他对他有感情——不论是何种性质的，而无论他们以后是分道扬镳还是真的有在一起的可能，他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
但他无法不震惊于鸣鸟的冷淡，记忆里的鸣鸟是强大耀眼并且包容、富有正义感的，一如他印象里的其他莫勒星人一般，幼时的他甚至为着自己能得到这样一位善良却强悍的大哥哥的引导而感到自豪。
现在这个人告诉他，哪怕事情是错的但权衡利弊他们也只能任其发生。
“这并不是他们的过错，为什么要让受害者来承担后果？”左格哑声开口。
“我们还能做到更多吗？”
“你可以上报给索辛长官。”
鸣鸟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
埃斯凯布尔终年的寒风都吹不化的炽热灵魂在这一刻悄无声息地僵化。明明身处层层屏障防护的城内他却感受到一股逐渐攀升挥之不去的凉意。
左格不再看他的神情，继续道：“这或许不在你的职责范围内，但事关环带调度的保密性和千星要塞驻地的安全，她会重视的。”
鸣鸟几乎没听清左格后面说了什么。
索辛这个名字一经他的口中念出来，他就清楚他们之间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作为泰伦国安部情报组织的总负责人，她是自己的直系上司。
从一开始他的任务就是监视并保护左格，秘密处理掉他身边一切可能造成威胁的存在。他一直以为左格没有察觉，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所以他才会突然抗拒自己的陪伴，才会一声不吭地从首都军校退学然后跑到阿德纳斯。
无言的对峙中，鸣鸟张了张嘴，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
“好，我会上报给长官，但确保你的安全才是我的第一要务，莱恩他太可疑了，在我确定他的身份之前——”
“他已经向我坦白了身份，”左格的声线染上了些许疲惫的意味，“你若是不信大可向泽西塔取证。”
在这无法言说的疲惫中他缓缓闭眼，再次睁开时像是有了足够的支撑般，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人：“反正你不是第一次和她联系，不是吗？”
他的声音足够平和，没什么太大的起伏，却还是在鸣鸟心里激起了惊涛骇浪。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却还装得一无所知，仿佛无事发生般地与他相处着。自己确实“处理”过不少他的朋友，甚至是恋人，这其中几分是私心几分是职责他自己都已分不清了。
而这些左格都容忍了，或许他真的反复权衡过他们之间孰轻孰重，自己刚好每一次都胜过了。
但这次不一样，为了那个相识没多久的棘海妖，他选择把这一切都向自己挑明，偏袒也好忍无可忍也好，他的态度都在告诉他，别再这么做了，至少对他不行。
“好。”
最终鸣鸟颤颤然吐出这一个字，落荒而逃般地转身快步离开。
左格僵立半晌，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托那个家伙的福，这两天以来他都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叹气了。
其他四人终于姗姗来迟时，左格已经一个人枯等了好一会儿，正无以自遣地拉着一个路过的承重搬运机器人和自己碰拳。
见他们到来，他终于放开了有些摸不着脑模块的机器人任其离开。
“鸣鸟呢？”班戈走过去边问，“不会是你开太快把他甩下去了吧？”
以往左格听到一定会笑的，而现在，心里门儿清的莱恩挪开视线，不去看他那难得有些落寞的脸庞。
“你打算怎么去赫提？”
此话一出，莱恩的目光还未来得及落地便即刻投向左格，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开口：
“千星环带有赫提的坐标，这是最快的方式。”
左格点点头，扫量一番在不远处执勤的士兵以及无声地转动着“眼睛”掠过半空的巡逻无人机，“我们换个地方说。”
重新来到昨晚的餐厅，他们在角落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环带总控室在埃斯凯布尔地下防御部署中心，而地下通道入口是对外保密的。”左格思忖着，“此外总控室还可以通过与链城及银轶空间站之间的星隧来连接外部。”
阿久插嘴道：“银轶空间站戒备森严，我们肯定上不去，只能通过链城星隧溜进去了。”
阿奇摇摇头：“只有银轶空间站与总控室保持着稳定连接，47座链城每天只有三座与总控室建立连接，还不定时更换，没那么好找的。”
班戈挠挠头，突然来了主意：“要是我们知道前几次芙琉斯流入的时间，不就可以倒推和赫提连接的星隧开启时间了？这样就能将出问题的范围锁定在三座城内，鸣鸟再想办法查看连接记录弄清楚到底是哪三座城，等其中任意一个连接总控室的时候我们就在环带边上守株待兔。”
一番话换来了众人长足的沉默。
阿久嘴角抽了抽：“你这每一步都要花足够我老死这么长的时间。”
阿奇默默补刀：“从第一步开始的话，我们先去做个市场调研？”
一筹莫展之际，莱恩抬头与左格对视一眼，意有所指道：“或许我们没必要进去。”
左格了然地在众人迷茫的目光中打开智脑光屏，拨通了琼斯的通讯频率。
“刚刚收工，啥事啊？”
屏幕上，琼斯的脸部不仅完好如初，看起来还比之前更紧致清朗了，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执勤时还摸鱼去做了个面部护理。看背景他人应该在飞船上，兴许是正在从星港回来的路上。
左格开门见山地询问：“琼斯，你有办法把之前那个违禁品弄出来吗？”
琼斯听到后脸上的表情呆滞了有那么几秒，突然间毫无征兆开始剧烈地咳嗽。
他一边咳得撕心裂肺，一边忙不迭冲着左格打手势，末了幽幽缓一口气，极不痛快地笑道：“围巾啊，你给我织的那个围巾老暖和啦！有了它我的感冒都好得差不多了。得了，我马上就回来，别担心亲爱的！”
话毕半秒都不多停留就挂了通讯。
左格头上的问号都快要具象化了，一旁的班戈三人笑得差点喘不过气，只有莱恩不解地与他对视，两脸懵逼。
“那是他执勤的飞船，”班戈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泪，解释道：“上面有记录仪的，他刚刚打的手势，意思是他知道了，晚点再说。”
“……”
另一边，鸣鸟回到了自己的教官宿舍。
层层加密的通讯请求发出后没过太久就得到了回应。
一个深褐色卷发女人的影像出现在屏幕上，将略显昏暗阴沉的室内提高了几个亮度。
她一袭军装，胸章赫然是五翼的标志，此刻人正微微低头，眼瞳中倒映着成片彼此交叠的浅蓝色光屏组成的影像。
“他有什么情况？”
鸣鸟仰起头：“不，长官，这次不是左格。”
索辛抬眸看他。
“执法官发现这段时间千星环带附近星港上有成规模的芙琉斯交易，目前源头还未确定，介于环带保存有赫提星的坐标，我觉得此事非同小可，特此上报。”
明亮锐利的琥珀色眼瞳不易觉察地翕张一瞬，令那万年不改古井无波的神情在此刻泛起一丝涟漪。
“我知道了。”她复而又问：“左格一切正常么？”
鸣鸟迟疑片刻，如实回答道：“他身边的一只棘海妖非常可疑，先是擅闯神思研究所，又带着左格去了外环，现在还想介入芙琉斯走私案。我总担心他接近左格是另有所图。”
“核查他的身份。”索辛了然地垂下眼眸，“必要的时候知会泽西塔，让她管好自己的人。”
“是。”
……
左格蹲守在执法部的双子塔外，掐着时间终于等到琼斯像做贼一样蹿出来，王冠被他用外套裹得严严实实。
在左格启动飞行摩托的瞬间他搂紧手中的家伙坐上后座，还在忍不住心疼：“可惜那三瓶上好的冰血酒了，便宜了那几个值班的。”
“不要说得好像你没喝一样。”左格瞥他一眼。他都闻到从身后飘来的酒味了。
要不是这家伙要求那么多，非要年份久远品质上佳口碑响亮的，他也不至于跟昨晚才收回口袋的一万铮又说再见。
天空已然暗沉下来，须臾之间寒意陡升，带来簌簌的落雪。
其他四人候在城外西南的冰湖旁，等左格两人到达时，他们已经从地下机库开出了四艘飞行器。
“开始吧开始吧！”阿久远远见到飞行摩托就激动地喊出声。
左格停下飞摩，刚朝他们几人走两步，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声轻轻的提示音便在脑内响起，他感应开启智脑光屏，发现是鸣鸟的通讯请求。
犹豫一瞬，还是选择接通了。
“Shine，你们在哪？”
“有事么？”
鸣鸟音量不高却分外严肃：“你该让他见一个人，好证明他的身份。”
他没有使用私人通讯，而是拿出一个远程通讯连接器，似乎在向左格表明，这次是公事公办，并不掺杂私心。
远程连接建立后，连接器投影出一个女人的影像。
虽然始祖棘海妖的年岁不可估量，但岁月似乎吝于在她平和的面庞上留下任何痕迹，她眉眼柔和，浅棕色长发卷曲的幅度像是编入了起伏的海浪。
“俺滴奶奶啊，”班戈看呆了，一双大耳朵反射弧极长地抽动两下，喃喃道：“难怪说这一种族是被岁月优待的美人。”
阿奇阿久呆立着没什么反应，琼斯已经开始思索起以后找个棘海妖做对象的可行性。
左格看向莱恩，发现他也正在望着自己，那样的神情……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
“你既然是始祖所出，想必她应该认得你。”鸣鸟紧盯着莱恩。
莱茵海主母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轻轻开口：“抬起头来。”
到底还是走到这一步了。莱恩心下一沉，犹豫着直到所有人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才破罐子破摔地仰起头，与泽西塔视线相接。
旷野的风安静地呼啸而过，似乎也旁观了一眼这场无声的审判。
“我的孩子，”泽西塔的声音温润得像是在水中浸开了，眼中流露出的心疼几乎可视，“外环令你受苦了。”
莱恩愕然看着她，没料到这位主母真的要和自己上演一出母子情深的戏码。而这句话也太过耐人寻味，一语双关。她还真是默默无声却将一切都收诸眼底呢。
“母亲，”他回以一个微笑，“为了塞因斯坦，我一定会完成任务的，您别担心。”
左格无言地将手搭在他的肩上。鸣鸟这下终于无话可说。
“呃，主母啊，赫提那么危险，您真的忍心让他去送死吗？”班戈不确定地问。
泽西塔苦涩一笑，“若非走投无路，我也不愿牺牲自己的孩子。我们的族群能延续至今，是因为最卓越的族人挺身而出承担了种族的厄难，从古至今皆是如此。”
这样的话题未免显得沉重，一时之间谁都不愿多说。
结束通讯后，班戈还惋惜不已，他觉得这就是这对母子的最后一面了，还是在这么多人的围观下。
“Shine，”鸣鸟放缓语气，“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不准去，否则我无法交代。”
“我不去。”左格应允得爽快。
这下除了莱恩所有人都盯着他看，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不相信。
“我只送他一程，就这样，不用担心。”左格说着，罔顾鸣鸟欲言又止的表情将通讯闭掉。
“好了，”他语气轻松地扫视一圈，“我们开始吧。”
作者有话说第24章 芙琉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