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腰》惊亭书

68、名单

　　宫中一片沉寂，再没有人开口说话。

　　打破沉默的是沈霁淮，他很快调整情绪，敛下眼底的愁绪，平静地说：“镇北侯的事娘娘可知晓？”

　　皇后闻言愣了一瞬，随后皱起眉头，话语里透露出的情绪很稳定，“镇北侯妄想逼宫，被有心人参了一本，经过大理寺彻查，确有此事。”

　　于律当斩。

　　从参本开始到大理寺彻查，每一步都看似衔接恰当，但若派人重新去查，定然有不少的漏洞。

　　入狱到当街行刑，只隔了短短四日。

　　他们算准了镇北侯孤立无援，无人替他喊冤，也无人会为他出来求情，即便有也不过如螳臂当车，蜉蝣撼树。

　　而他们落得这个下场，只是背后之人想再推一步棋。

　　沈霁淮垂眸，缓缓吐出一口气，说道：“臣身体有些不适，先行告退。”

　　话语落下后，不等到身后的人回应，他便转身离开。

　　从门口出去他便与林苑卿打了个照面。

　　林苑卿手里捧着药碗，刚从转角处走来，由于速度过快，衣摆还在轻轻摇晃，看见熟悉的身影后，她愣了一瞬。

　　视线越过沈霁淮，落在打开的房门处，她稍加思索，脚步不听径直走过去，与缓步走来的人擦肩而过。

　　直到她走进凤鸾宫内，把门关上，沈霁淮才转过身收回视线，离开。

　　“皇后娘娘。”林苑卿垂着眸，向前几步走到榻前。

　　“可有拿别的东西？”

　　皇后用手捋着头发，她已经从床上坐起，穿了鞋子，整个人坐在床榻边，边说着话边掀起眼皮看人。

　　“太医院给了蜜饯。”

　　皇后点点头，心情似乎好了些，站起身来到林苑卿身边，接过药碗，蹙着眉仰头将药一饮而尽，随后给嘴里塞了颗蜜饯，才把嘴里漫着的苦味压下去。

　　“下去吧。”她轻声说道：“苗疆献礼只允许使者在京中停留四日，趁着尚好的年华，多出去瞧瞧世间的烟火。”

　　“云姑娘也去吧。”

　　她说完这句话不做停留，转身去了屏风后，从桌上拿了把团扇，轻轻晃动。

　　*

　　醉仙楼，地字一号。

　　林苑卿坐在桌前，手里攥着茶盏，视线落在打开的窗口处，食指指腹无意识的摩挲着瓷器外表。

　　她在宫中与沈霁淮擦肩而过时，将写着字的纸条塞进了他手心。

　　上边的字不多，仅仅四个字——醉仙楼见。

　　沈霁淮与巫礼黎谋划时并未避开她，因此她知道计划的细枝末节，今日她本该在醉仙楼留意李期的消息。

　　但，她出现在了宫中。

　　看着窗外的风景变换，亮堂的光线变得昏暗，天色被墨团遮掩，太阳躲进了云层里，不知何时起了风，树叶也轻轻摇晃。

　　屋内，林苑卿并未点燃烛台，从回到地字一号开始，她便坐在了桌前，一直保持固定的动作，或摩挲杯盏或仰头喝酒。

　　暖酒渐渐变凉，刺激性的液体滑入口中，辛辣的口感在口腔中蔓延，她眼角也染上了红晕，嘴唇上沾染的亮晶晶的。

　　在屋外看不清她的动作，若是有人站在屋内也只能凭借窗边未消的光亮，窥得她一点动作。

　　角落处有她从亥时一刻点燃的香，一刻一炷香，此时已燃了五炷香。

　　待她换第六炷香时，顺带着将屋内的烛台全部点亮。

　　暖色的光亮瞬时将整个房间填满，把寒意与黑暗驱散。

　　林苑卿垂下眼，慢慢走到窗前，刺骨的寒气直直向她逼来，让她无端打了个寒颤。

　　醉仙楼坐落的位置不错，在这个方位恰好能看见喧嚣热闹的晚市，小贩们争先叫喊推销自己的物件，学了些技艺的人则在空旷处表演。

　　远处的桥头也立了不少才人佳子，灯火逶迤明明灭灭，书面上也飘着亮着火光的花灯，林苑卿手指用力抓着窗沿，思绪却飘回过去。

　　她想起了那两个灯笼。

　　再回神时她已经从窗前离开，转头看见了已燃烧过半的香，心下一阵烦乱，她脚步匆匆的拿起酒壶下了楼。

　　“暖一壶酒。”

　　她靠在楼梯处，离开房间后本应该平静的心，这时更加慌乱，眼睛盯着小二擦拭桌椅的动作，她突然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后，她转过了身，面朝二楼，这个位子看不见地字一号，却让她阴沉的心情稍稍放晴。

　　“砰——”

　　林苑卿浑身一阵，迅速回头看见了破碎的茶盏。

　　小二一脸歉意的佝偻着腰，抬头朝楼梯口的人笑笑，“对不住客官，我毛手毛脚的，没吓着吧？”

　　“无事。”

　　林苑卿松了一口气，看着他把茶盏收好走向后方，才收回视线。

　　混沌的脑子在一刹那好像清醒了，她拎着衣角提步踏上台阶，快速朝二楼走去，连身后小二的叫喊声都没听清。

　　急急来到门口后，她将手放在紧闭的房门上，没了推开门的勇气。

　　“嘎吱——”

　　她闭着眼将门推开，鼻尖萦绕着燃烧过的香气和若有似无的草药味，除此外再无别的气味。

　　墙角的香已经燃到根部，只余下猩红的余火。

　　林苑卿叹了口气，沉默的拿起桌上剩下的唯一一炷香，熟练的点燃插进香炉里。

　　“客官——”

　　小二额头上沁着汗珠，喘着气将酒壶放在桌上，有些焦急的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并未。”林苑卿看着酒壶，淡淡说道：“有劳了，多谢。”

　　小二顿了一下，殷切的继续关怀，“若夜半出了什么事可去一楼，醉仙楼有人守夜。”

　　“嗯。”

　　等小二走后，她便又坐到了桌前，用纤细葱白的手把酒壶拿在空中，朝酒杯里倒入液体，高度原因，速度太快，有些酒便滴落在了桌面上。

　　再入口的酒少了刺骨的寒气，却多了分苦涩，这苦涩的味道从喉咙一直向下延伸，到了心口才停下。

　　一杯一杯苦涩的酒水下肚，将她整个心都泡进了苦水里，一点风吹草动都难以忍受。

　　终于，墙角最后一炷香燃烬，长长的香灰坠入香炉里，猩红的余火也静静的熄灭，时间过了临界点，来到崭新的一日。

　　林苑卿用冰冷的手指抚上眼角，轻轻按揉几下后，起身来到窗前，不做犹豫将窗户合上，把夜景隔绝在视线外。

　　不消片刻，地字一号的所有光亮也消失，一点动静都没有。

　　次日，朝阳东升，带着暖意的阳光打在窗户上，唤醒了沉在睡梦中的人。

　　“叩叩——”

　　门被人从屋外敲响，还伴着生硬的呼唤，“云卿。”

　　听见这句生硬的叫喊，林苑卿松了紧绷了一夜的思绪，整个人突然跨了，趴在桌面上，呼吸变的沉重。

　　她不出声屋外的人便不停，一边敲门一边叫喊。

　　“进。”

　　她闭上干涩的双眼，脑袋昏昏沉沉的，勉强直起腰端坐在桌前。

　　巫礼黎端着吃食，神色诡异的站在桌子对面，说道：“你在桌前坐了一夜？”

　　林苑卿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抬头和对的人四目相对，很平静的问她，“什么事？”

　　“礼部尚书郭邑死了。”

　　巫礼黎说完神色不改的将饭菜放在桌面上，继续开口道：“大概是昨日亥时遇害，今日管事的在屋内未找到他身影，转而去书房，还未靠近便闻到了股浓烈的血腥气，打开门后，血液已经流到了门口，管事的当即报了官。”

　　“怎么死的？”林苑卿眨了下眼，夹了口菜塞进嘴里，慢慢咀嚼。

　　“据外边传言，说是头被人砍了下来，头颅就跌落在尸体旁边，面前还放着三碗酒。”

　　林苑卿闻言手底下的动作不停，只抽空点点头，顺势问道：“还有什么别的异样？”

　　巫礼黎皱着眉坐在了桌前，手肘放在桌面上，手掌托着下巴，很努力的思考。

　　没等她想到什么，窗外突然有了轻微的声响，林苑卿瞬时转头看过去，起身将窗打开，视线所及之处有一只白鸽。

　　林苑卿眸子一沉，双手把鸽子捧回屋内，顺手将窗关上。

　　“哪来的鸽子？方才是它在啄窗户？”巫礼黎好奇的要接过鸽子，却被人躲了过去。

　　“嗯。”林苑卿淡淡应了一声，手从鸽子脚边拿下竹筒，打开盖子，把里边的字条倒了出来，动作很小心的展开，让字迹暴露在空气里。

　　字条很小，因此显得字很多，很密。

　　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礼部尚书的名字，紧接着是吏部尚书陈眀与刑部尚书宫志。

　　字条最后一句是，涉事名单。

　　林苑卿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最后的海棠花印记，心里有了一个打算。

　　“诶？饭菜不吃了？”

　　巫礼黎捧着鸽子，有些不解的看着林苑卿离开的背影，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猛地将鸽子放下，跟着那背影冲了出去。

　　从醉仙楼出来，走过几条街耳边便全是昨夜亥时的骇闻，林苑卿深吸一口气，脚下的动作加快，转过几个街角，来到了礼部尚书府前。

　　此时正门前已经贴上了封条，府外还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林苑卿刻意从正门走了一圈，随后绕道侧方，借着墙边堆放的杂物，轻轻一跃进了府内。

　　她摸索着走到了书房。

　　果真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一进去，她就看见了大滩鲜血，尸体已经被带走，房间里只余下那三碗酒。

　　她蹲下仔细看了几眼就继续深入，进了书房内，刚走到书架处，拿起一本书，就听见了屋顶传来的声响。

　　林苑卿迅速做出反应，向后躲在了柜子后，随后不过几秒，从屋顶处落下了两个人。

　　她眼神顿时有些复杂，缓缓从暗处走到明处，故意发出了些声音，惹得两人回头。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