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倾月落》黑水无常

74、紫苏散

　　苏御收起多余的情绪，认真解释道：“百年前前朝覆灭，各路诸侯起兵征伐，欲夺得天下三分，自立为王。四十多年前天下基本安定，分为东周，西梁，南曦，北靖四国。建国初，皇帝大肆封赏有功之臣。直至今日，那些功臣家族却成了压迫朝政的几座大山。不只东周，你们西梁应该也要面对这个问题吧？”

　　苏御说得没错，西梁内世家把持朝政，藩王割据，不肯上交兵权。这也是四个国家新一代当权者要面临的问题。

　　“东周幼帝即位，朝局不稳。即使我和长公主耗尽心力，也只堪堪稳住朝堂。南曦北靖狼子野心，意欲平分天下。东周尚且根基安稳，有先祖攒下的基业。那你们西梁呢？西梁势弱，便是南曦和北靖向外扩张的第一步。”

　　东周国富，先祖攒下了足够几代人挥霍的资本；南曦江河多，粮食充足，又有玉矿提供财力支持；北靖兵强马壮，铁矿多，兵器制造居四国之首。而西梁人杰地灵，有桐城古家做靠背，源源不断地给朝廷输送能力优越的人。

　　世家把持朝政，兵权散落在藩王手中，就这两点，基本断送了西梁所有的优点。

　　“你去烟阳，就是为了和皇叔商议结盟之事？”

　　一阵春风拂过，杏花散落一地。祁宁被突如其来的花雨，砸了一身，她抖落裙子上的花瓣，抬手捡起发间的杏花。

　　“对。”苏御坦然道：“之前半夜你在皇城内见到我……”

　　“是皇叔授意你自由进出皇城的，所以每次在皇城内见到你，都是你要和皇叔商量两国结盟的事情。”

　　“嗯。上次在你府中，我说要与你成亲，也是为了东周和西梁。”

　　祁宁抬头看向苏御，挑眉道：“也难怪了，皇叔说在北靖遇到危险可以找你，原来是你们早有约定。”

　　苏御嘴唇紧闭，算是默认了祁宁的猜测。

　　祁宁没再追问他关于两国结盟的事情，反而语气平常道：“现下你的身边可带了紫苏散？”

　　“紫苏散？”苏御眉头微蹙，满脸茫然，不知祁宁所为何意？

　　见他目光澄澈，祁宁也不着急，解释道：“数年前楚洛桥去礼王府拿了一样东西，回来后浑身红肿溃烂。应是中了紫苏散的缘故。你此次远行至荫城，随身可携带了紫苏散？”

　　“现在没有。”苏御眼珠一转，抿嘴道：“如果你特别着急要用，三天后，到了沙都，我派人给你送去。”

　　紫苏散是药性很猛的毒药，粘上一点紫苏散粉末，站在太阳光下，浑身会出现烫伤般的红色肿块，严重时会溃烂流脓。可紫苏散杀人极慢，苏御作为东周礼王，随身没有携带紫苏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祁宁的确特别需要紫苏散，如果师姐在身旁，尚且能让她尝试自行调配。只是眼下，祁宁要想获得紫苏散，就只能求助于苏御了。

　　“好，三日后我在沙都驿站等你。”祁宁毫不犹豫直接答应了他。

　　苏御面上表情看起来增添了几分喜色，深情的目光呆呆地注视着祁宁。

　　祁宁左右环顾四周，随后又低头检查自己衣服和头发上还有没有花瓣。

　　女子表面淡定，实则手脚慌乱，不知所措的模样，惹得苏御心跳又快上一分。

　　苏御一步一步缓缓走到祁宁身边，距离她一臂的地方停下，伸手摘掉她头顶的花瓣。恰巧这时，祁宁转头，与苏御深情的眼睛对视。

　　“我还想再问你一遍，你愿意和我成亲吗？”

　　这次无关东周和西梁两国，只关于你我，你愿意这一生都和我在一起吗？

　　又是一场花雨，祁宁脸颊旁的碎发挡住了眼睛，她通过发丝间愣愣地看着苏御。

　　“这次不是因为两国结盟，而是……我真的喜欢上你了。你现在不用回答我。当然，你可以出于两国结盟的考虑而答应我，我不介意的。”

　　语毕，苏御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容。

　　右手僵硬在空中，他想抚摸她的脸颊，但最终还是忍下了。那只手僵硬地拍了拍祁宁的脑袋。随后他潇洒地转身离开了，留给祁宁的，只剩下一道浅色的背影。

　　苏御抬起双手，右手指尖还夹着她发顶的那朵杏花，似乎还散发着丝丝花香。他左手轻转，那枚精巧的小刀留在他的掌心。苏御绽开一个轻松的笑容，抬眼与明媚的阳光相遇。

　　有些话说出来，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苏御说他能找到紫苏粉，那应当就是可以的。解决了如此大的一件事情，祁宁迈出小巷的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按照燕度的计划，起码要在荫城待上三四天。如今祁宁与苏御有了紫苏散的约定，祁宁迫不及待，想马上出现在沙都，但她一人前往，实在不太妥当。这就有了，西梁宜安公主当街绑架乐渊侯的饭后谈资。

　　有人说宜安公主在西梁就是无法无天，胆大妄为，在北靖也不知收敛，甚至比西梁更盛。有人说宜安公主对乐渊侯一见倾心，当街绑架实则为强抢少男，欲与北靖皇帝谈判，让乐渊侯入赘西梁……

　　各种离谱的谣言传的到处都是，而作为流言蜚语的男主角——乐渊侯。一改往常跳脱的性子，此时安静地坐在马车内，单手撑着下巴，一脸好奇地盯着正在看书的祁宁。

　　强烈的目光让祁宁无法忽略，她拿起书本挡在面前，谁知燕度，像失了魂儿般，愣愣地抬手将祁宁面前的书本按下。一脸严肃，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

　　“你真是宜安公主啊？”

　　这已经是上路后燕度第七次问出这个问题了。

　　祁宁一脸无奈，抽出被燕度压在手下的书本，不耐烦道：“是，我就是西梁宜安公主祁宁。燕侯爷，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你是宜安公主，其实还挺好的。”燕度眼睛忽闪忽闪，像两只精灵停留在他的脸上。

　　祁宁并不想理会他如此痴呆的言语，将书本握在手中，对外唤了声：“玉蘅，帮我牵匹马过来。”

　　她头也没回，跳下马车，将书本递给玉蘅，随即翻身上马。骑着骏马很快赶到队伍最前面去了。

　　燕度是小孩子脾性，不记仇。上次在匕首摊位前发生的不愉快，他丝毫不往心里去。甚至于他早都将祁宁当做朋友了。而祁宁在知道燕城屠城的真相后，她无法正眼辨别每一个北靖人。

　　甚至于在夜深人静时，祁宁从梦魇中惊醒，燕城的灰暗笼罩在她的心头。她会想，那批屠杀燕城的北靖士兵，如今四散在北靖各地，他们娶妻生子、繁衍后代。或许现在擦肩而过的哪一个小孩儿，他身上就流淌着那些杀人恶魔的血。

　　如此看来，北靖人的血是肮脏的、腥臭的。他们都骨子里没有文明，只有最原始、最野蛮的本性。

　　“苏御到沙都了吗？”祁宁问道。

　　“不知道。”玉蘅略带难色：“我们的人跟丢了礼王，所以现在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进城。”

　　祁宁脸色未变，很显然她是能预料到这个结果的。东周的摄政王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人跟踪呢？

　　“是不是快到沙都了？”

　　“对。还有八里路就到沙都城门外了。”

　　“把乐渊侯放出来吧。”祁宁双脚夹了下马腹，独自一人骑着马到队伍前面去找许沐言了。

　　祁宁随手拉住一位穿着红衣的卫兵，问道：“许大人呢？”

　　“许大人在路边施粥呢。”

　　赶路的使团队伍才休息不到一刻钟时间，许沐言竟搭起炉灶，给街边难民施粥。祁宁心中生疑，跟着卫兵手指的方向而去。

　　才走了半里路在一处树林边，果然就看见飘起的白烟。

　　从白烟处开始排了一道长长的队伍，队伍里的难民大概有百十来人。

　　祁宁走到炉灶旁，看见许沐言右手拿着大勺，左手接过干净的碗，舀了满满一碗递给面前瘦弱的老头。

　　“许沐言，”祁宁站到许沐言身旁，问道：“北靖沙都附近怎么这么多难民？”

　　“乌河发了水，这些百姓的家园都被洪水给冲没了。”许沐言手里忙活着，嘴上还给祁宁解释着。

　　“什么时候的事情？”

　　许沐言眼睛向上翻，脑海中不断回忆，道：“大约一两个月前了。”

　　祁宁默默点头，面上不显，心中疑窦重重。北靖地处最北端，冬季干旱，按理来说，乌河极有可能都会干旱，又怎么发如此大的洪水呢？

　　乌河沿岸的百姓遭灾，他们应当找北靖的善人救济，又为何拦下我们西梁的马车队伍乞讨粮食。

　　施粥的点一共五个，一炷香时间，就把新熬好的粥给散完了。

　　祁宁将一个干净的空碗举到许沐言眼前，说：“许大人，分口粥呗！”

　　就在这时，一位年老的妇人拿着豁口碗颤颤巍巍走到施粥摊位前，声音沙哑道：“大人，可怜可怜我们，给口粥吧。”

　　许沐言用手将祁宁的碗拨向一侧，绕过祁宁，去拿那位老妇人的碗。

　　祁宁也不生气，右手拿着碗，双手手腕交叉放在身前，安静地站在大锅旁。

　　“大娘，你是从哪里来的？”祁宁主动搭话道。

　　“乌河。”老妇人只回答出乌河的河流名字，却没有说具体的州县。

　　许沐言手脚麻利，很快给老妇人盛好粥，双手递给她，嘴里还关心道：“小心点端着。”

　　老妇人脏兮兮的双手伸向许沐言，天气晴朗，一道反光闪到了许沐言的眼睛，他急忙抬手遮挡眼睛。

　　一柄寒冷的短刀从老妇人的袖子中滑出，刀尖对准许沐言的腹部，在还有两寸的地方，祁宁右手的碗恰恰夹在中间。

　　老妇人抬眼，与祁宁亦正亦邪的双眼对视，随后她调转方向，将刀尖对向祁宁的侧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