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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招魂 ...

  •   七月半,天空阴沉,乌云密布,狂风大作。

      烟阳公主府,凌云阁青灰色的瓦当前贴满条状白幡,四侧檐角悬挂着拳头大的铜铃,阁楼前的高台上绘制了一个巨大的环形咒阵,咒阵外侧的符文像古老的南疆文字,透出几分阴森的气息。

      白衣女子站在高台前,双眼空洞,淡漠地俯瞰台上的法阵。高台前放置了一个偌大的冰棺,夏末炎热,地上淌了不少积水。

      一声闷雷乍响,女子抬头望着长空外乌云翻滚,眸子内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像是期待,又像是兴奋。

      “魂兮归来!”古朴的咒语脱口而出,阁楼翘角悬挂的铜铃毫无章法地胡乱响起。

      城内的风愈来愈烈。

      “魂兮归来!”

      风声、铃声混在一起,除了女子呼喊的咒语,仿佛世间没有第三种声响。

      忽地,一声雷,再一声,又一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犹如远古时期的凶兽,猖狂放肆地横冲直撞。

      不到一炷香时间,雷声已然到达头顶,面前的冰棺依然纹丝未动。祁宁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失败。呼出的声音响遏行云,似乎想让九重天上的神明都能听到,她要他回来,完完整整、平平安安地回来。

      “大梁烟阳,镇远侯府世子林璟,魂兮归来!”

      “五岳八灵,九鬿六神,背龙门而入河,归!”

      黑压压的一片,似乎所有的乌云都聚集在公主府的上方,像一块沉重的黑色绒布,将整个府邸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

      祁宁眉头紧蹙,看着法阵没有丝毫变化。她思虑片刻,抽出腰间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朝手心划了一道。顿时鲜血涌出,她将手置于朱砂阵法上方,一滴两滴,血沿着咒文笔触四散开来。

      闪电如利剑般划开乌云,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击咒阵,高台瞬时四分五裂……

      冰棺安稳地置于院中。

      祁宁被突如其来的冲击力狠狠地摔在地面上,在失去意识前,她看到了一束白光,白光穿梭回三个月前——

      小男孩儿站在护城河旁,皇城大门紧闭,血色的河水急速翻涌,他指着河里说:“娘亲,你看!河水是红色的,水里的鱼儿都翻出了白肚皮啦。”

      “别看了,赶紧回家。” 妇人一把扯过岸边的男孩,焦急地往家里赶。

      大梁皇帝祁清阙在回京的途中驾崩,叛军如天降般出现在烟阳城外,与守城将领里应外合,打开城门。叛军进城后没有屠杀百姓,而是直捣皇城。宫门紧闭三日,殿宇楼阁一片血色,宫女太监的尸体堆积如山,散发出隐隐的腥臭味。

      叛军在皇城内搜刮了三日,金银、玉石、值钱的字画古董早已装箱运出红墙。

      叛军首领在金华殿内翻箱倒柜,似乎要找什么东西。寻觅未果后,喊来属下去牢里提审皇帝的女儿宜安公主。

      祁宁沉重的脚步踏在皇宫的石板路上,鼻尖萦绕着浓郁的血气,眼底的光更黯淡了些。那日叛军来得悄无声息,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士兵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随后不由分说地被扔进天牢。

      眼下的金华殿与其他宫殿不同,长阶前没有尸体、也没有血迹,寂静得十分诡异。

      祁宁模糊地看见长阶上方、金华殿外站了好几个身穿盔甲的人。如今在皇宫内除了叛军,还有谁能穿着盔甲呢?

      提步迈上几层台阶后,再次抬头,祁宁这才看清一银甲小将被按倒在金色的龙形闸刀前,锋利的刀刃在青天白日下闪着凛凛寒光。

      他不是叛军,而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按理此时应该戍守在燕城边境的镇远侯世子林璟。

      闸刀落下,鲜血从颈侧喷溅而出,少年身首异处。

      无光的眼眸瞳孔骤缩,祁宁愣在原地,后面的士兵推搡她也丝毫不动。

      那少年浮现在她的脑海中,轻柔地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祁宁,如意安康。”

      晃神后祁宁似发了疯般,用尽力气向阶上跑去,想要越过长阶到他的身旁,现实却硬生生地绊倒在一道台阶下。此刻她浑身力气像被抽尽,瘫倒在地上,绝望地仰头看向殿前那具光秃秃的披着铠甲的身体,没有头颅。

      脖颈里的鲜血涌出,顺着台阶,一层一层流到祁宁手边,血还是温热的。断线似的泪水划过她的脸颊,一滴砸在素衣上,一滴砸在手背上,一滴直直地砸进血泊里。

      眼前是那少年同伙伴在马背上嬉笑,阳光穿过树叶落在他的华服之上。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转眼那少年站在镇远侯身旁,身姿挺拔,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温声低语:“见过公主殿下。”

      转眼那少年将脸凑的很近,眼里放着光,说:“小姑娘,你醒啦……”

      再转画面,少年身穿银色铠甲领受皇命随父亲出征镇守北境。

      ……

      那是祁宁幼时的秘密,她想林小将军就该生在国泰民安之时,无所顾忌,肆意生长。

      手边的鲜血越聚越多,祁宁早已泣不成声,随着一道爆发式的哭喊声后也倒下了。

      空中一声巨响,暴雨倾泻,雨水冲散了整个皇宫内的血迹,这场雨像是要洗清掉这群暴徒在皇城内犯下的所有罪行。

      祁宁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浑身冰冷,被人扔进湖里,身体不断下沉。

      “我这是要死了吗?”

      湖面波光粼粼,突然一个黑色人影跳进水里,伸出双手,想要拉她回去。

      戍守凉州的镜王及时赶回皇城,带兵清剿叛军;先帝身旁的太监拿出传位诏书,镜王继位,改年号为正兴。

      ……

      雷电劈中公主府的高台后,紧接着前前后后一共十二道天雷直击长兴坊,引发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天一夜。

      宜安公主修炼邪术,引发天怒的谣言迅速传遍烟阳,朝臣纷纷上奏,请求圣上严惩公主。

      圣上将弹劾的奏章扔出殿外,对此事避而不谈,以至于谣言越演愈烈。

      有一位自称是在司天监任职过的老者说道,宜安公主满岁时,国师夜观星象,太白经天,荧惑守心,预言公主实为皇室之乱,若留在京城,日后大梁必定纷乱不断,不得安宁。

      世人皆知宜安公主两岁时被送出京城,寄养在鄯城姚国舅家中。

      加上如今雷击事件影响,群众更愿意相信公主就是灾星降世。

      半月后,宫中发出一道圣旨,令宜安公主前往番地池阳,无召不得回京。

      ……

      数年后——

      天微亮,街边小贩挑着扁担,陆续赶往集市,篮筐里装着今日新鲜采摘的果蔬。一辆马车拐进陌巷,停在一间看似许久无人居住的院落外,院内的杂草疯长冒出了墙头。

      身着黑色长裙的女子走下马车,停在掉色的木门前,平静地观察院落外的布局。

      马车停稳后,手拿长刀、身形高大的中年侍卫走到门前,伸手推开木门,侧身等待女子先行进入。

      侍卫说着:“已经查清了,是京城内的人在黑市买的一批江湖杀手,共十余人,武功平平,算不得顶尖高手。”

      女子越过侍卫,来到院子中央。那男侍卫国字脸,面中斜着一条两寸长的刀疤,面色冰冷,眼底泛起一丝温情,看女子的目光就像在看自己的女儿一般。

      院内土地上长满历经寒冬留下来的枯黄杂草,接连被雨淋了好几天,奄奄一息,毫无生机。院子北侧石砖墙边长了一株玉兰树,花朵早都落完了,只剩下满树枝的绿叶子,但在此间破败的环境里有一种遗世独立的美感。

      侍卫径直穿过长廊,推开最中间房门。屋内没有任何陈设,地板上歪歪扭扭斜躺着十余人,手脚皆被麻绳禁锢,嘴里塞满布团。

      田犇睡得迷迷糊糊,随着嘎吱一声,一阵强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看到前几天那个把他们兄弟伙捆起来的刀疤脸,静静地站在门外,肚子里的气不打一处来。江湖规矩,截杀失败,要打要杀悉听尊便。可面前这个人,只将他们绑起来扔在这里,不给吃喝,三五天也不曾过问。

      未知的恐惧在田犇心中肆意疯长。

      这时如案板上的鱼肉般,田犇任由刀疤脸把自己扔在长满青苔的砖块上。他用胳膊撑起身子,狠狠剜了刀疤脸一眼,转过脑袋就瞧见一抹黑色衣摆,田犇的视线自下而上移动,到达最高处他才看清面前站着的是一女子。这女子肤色雪白,杏眼微眯,与自己恰好对视。不知为何,田犇一阵心惊快速地移开眼睛。

      那女子似寺庙里的神像,眉目慈悲,却没有任何表情,盯得久了,反倒心里发慌。就像置身远古时期,神明冷漠地直视人类受难,看他们祈求、看他们挣扎,却袖手旁观、无动于衷。

      女子空灵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们从哪儿来的?”

      田犇没料到女子会直接问他的来处,吞吐道:“江湖规矩,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们并没有伤你们的人,要报仇也应该去找买主。况且我们殿主在江湖上不是好惹的,你们何必自找麻烦。”

      “殿主?哪个殿的?”女子漫不经心地问,随后自答道:“九杀殿。”

      田犇瞪大双眼,满脸震惊,明明自己藏得很好,她是怎么发现他们的身份。

      女子浅笑:“倒不知如今九杀殿败落到这种地步,竟派你们几个废物来刺杀我。”

      田犇脱口问道:“你是祁宁?”

      旁边刀疤脸懒洋洋地给了田犇一脚,正好踢中膝盖:“公主名讳是你叫的?”

      公主?宜安公主祁宁——

      腿上传来一阵抽疼,田犇倒吸一口凉气,这才明白:九杀殿给他们派的任务是刺杀祁宁,却不料是刺杀大梁宜安公主祁宁。

      那日来九杀殿的雇主只说是家中不受宠的女儿,却不想倒惹上了皇家。怪不得殿主明面答应雇主会派顶级杀手前来,转头就将任务交给了他们几个中等杀手。原以为是殿主不将这次买卖放在眼里,实际上他早已知晓任务对象就是宜安公主祁宁。

      “要杀要剐,随便你们。”田犇自知刺杀皇族是死罪,若求得一死,倒也不必连累家人。

      祁宁丝毫不在意田犇慌乱的样子,淡然问道:“雇主的样子可见过?”

      田犇愣了一下,转头瘪嘴气闷道:“没见过。”

      “嗯。”祁宁思考半刻道:“如果你没见过,那为什么你们殿主派你来刺杀我?”

      她竟然与九杀殿殿主相识。

      田犇顿觉自己是被殿主给卖了,这分明就是殿主故意要将消息传给祁宁。他转头无奈道:“有一个从烟阳来的男人私下见过殿主。穿着宝蓝色的外衣,身形瘦小,十七八岁。但是我没有看到正脸样貌。”

      “你们接一单收多少银子?”

      “十两。”

      “顶级杀手呢?”

      “一百两。”田犇想到了什么,又道:“买主看着并不像缺钱的人。”

      祁宁回头看了一眼墙边的玉兰树,抬脚朝门外走去。

      田犇在做任务时也听说过这位公主不得宠爱,自小养在京城外。五年前先帝驾崩发生叛乱,镜王平乱即位,宜安公主被贬去池阳。

      世人谈论最多的是太子祁宸,有时会顺带着会说说这位懦弱无能,没有存在感的公主殿下。如果那年圣上答应了南曦的和亲要求,说不定此时他们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早已回到大梁。

      可是这次刺杀,田犇打心底觉得这位公主并不简单。在人们视线外的大梁公主,以一种完全想不到的方式与江湖第一大杀手组织九杀殿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

      “黎叔,给他五十两,其余人二十两,让他们回去吧。”

      “遵命。”黎叔对女子的做法毫无意外。

      黎崇处理完那几个杀手后走出院落,马车静悄悄地停在门外。祁宁坐在马车内盘算着自己的事情。

      “如果殿下喜欢的话,属下派人将那棵玉兰树移植到公主府。”

      黎崇看得出来,殿下似乎很喜欢院中那棵郁郁葱葱的玉兰树。

      “不必了,长在这里就挺好的。”轻漠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

      黎崇问道:“殿下心里有人选了吗?”

      “还没有,他向九杀殿要了顶级杀手。过两天发现我没有死,想必还会出手的,且等着吧。”

      许久没有回到烟阳,祁宁连城中各方势力都摸不清楚,倒没想到还未入城,就有人等不及来杀她了。

      “京城水深,殿下在查到真相前,务必要保重身体,守卫的事情就交给我。”

      “好”

      黎崇知晓这次刺杀过后祁宁的心情一直不佳,也就没有过多说什么,驾着马车驶出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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