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扬》六佚

1、第 1 章

　　林静失业了。
　　猝不及防，被通知了裁员。
　　周五的晚上，她坐在昏暗的客厅里，面前的投影上放着她曾经很喜欢的一部老片。
　　但是仅看了一半，她的思绪就不知道飞往哪里去了。
　　明明以前很喜欢这部电影，可现在再看只觉得无趣。
　　林静仰头灌下了最后一口啤酒，将空了的罐子使劲捏瘪，随手扔到了地板上。
　　地上已经堆了三四个空罐。林静摸了摸了脸颊，很烫。
　　“唉——”
　　酒精带来的无力让她叹了口气，仰倒在沙发靠背上。
　　距离被裁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
　　这段时间林静一直待在家里，偶尔才会被于茗硬拉着出去转转。
　　除了于茗，她还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被裁员的事情。
　　临近三十岁，没了工作。林静可以预想到如果她的妈妈许莹宁知道了的话，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一定是无止境的相亲。
　　虽然像这样把自己一直关在屋里也不是个事，可林静也没有投简历到处寻找新的工作。
　　她正在非常努力地享受着这段时光。
　　不用早起，不用挤地铁，也不用看别人眼色。
　　林静在沙发上躺下，满足地吁了口气，昏昏欲睡。
　　突然，不知想起了什么，林静摸出手机，翻开了前几天的聊天记录。
　　她妈妈的朋友，姜宁，前几天意外地给她发了信息。
　　多年没有联系，两人简单地寒暄了几句。
　　然后姜宁开门见山地向她询问，是否可以让她的女儿姜扬到林静家暂住一段时间。
　　姜扬。
　　林静在看到这名字时恍惚了好一阵，她已经很久没有记起过这个名字了。
　　四年前，姜扬就曾到她这里借住过一段时间。
　　那时，她刚大学毕业，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里上班。
　　而姜扬刚上高二，因为一些原因转学到了她当时工作的城市。
　　她记得自己当时和姜扬相处的还不错，虽然最后与她不欢而散。
　　那天，姜宁和她说姜扬暑假要实习，再次拜托林静让姜扬来她这借住。
　　林静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屏幕上的姜扬二字。
　　算一算，她好像没几天就要来了啊。
　　好巧，原来她的大学和自己在一个城市。
　　第二天，林静被一阵阵门铃声吵醒。
　　坐起身，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上也好像失去气力一般，软弱无力。
　　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昨晚原来是在沙发上睡着的。投影已经自动关机，茶几上还有剩下来的半杯啤酒和下酒菜的残渣。
　　林静揉着脑袋打开大门，她的心脏在双眼定格在面前的脸庞时猛跳了一下。
　　线条分明的轮廓，紧抿的嘴唇，眼尾上挑的眼睛藏在镜片之后，遮挡了漆黑发亮的眼珠。
　　林静挤了挤眼睛，好像确认一般睁大双眼看着面前的人。
　　“姜？姜扬？”林静扶着门框，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问道。
　　姜扬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看着林静。
　　林静与她四目相视。在长时间的对视下，她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强烈。
　　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奔涌。
　　她是姜扬。
　　她怎么，就这样出现在她的门前？
　　她不是过几天才来吗？
　　几秒钟的时间里，林静的脑海里划过千万个疑问。然后她听到姜扬轻轻地回了声，“嗯。”
　　林静稳了稳心神，露出了热情的笑容。她把姜扬拉进了屋，也顺手把门口的行李箱拖了进来。
　　“我还以为你过几天才会来呢，没想到这么快。”
　　林静关上门后就快步走进厨房，倒了一满杯水出来。
　　在她看到姜扬双手交叠，略有些拘谨地站在沙发旁看着她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怎么了，这么不自在的样子。”
　　林静端着水想要走近姜扬，却没想步伐太快，本就要溢出来的水就这样洒了一地。
　　林静顿住脚步，低头微微瞪着地上的水，暗叹了口气。
　　我怎么倒了这么满的水？
　　她的余光看到姜扬走近她，端走了她手里的水杯，放在了邻近的桌子上。然后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擦干了林静手上的水。
　　“谢谢。”林静小声说道。
　　“没事。”
　　姜扬的声音很低，在林静听来，这一刻莫名有种身处四年前的错觉。
　　她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姜扬才只刚上高二。
　　她们在那间更小一些的公寓，她也曾这样给自己擦拭过手。
　　林静晃了晃神，姜扬的声音又将她带回了现实。
　　“我妈说她昨晚给你发了信息，说我今天会过来。你……没有收到吗？”
　　林静听闻抬头看着姜扬呆滞了几秒，然后快步走到沙发旁捡起手机。
　　打开，昨天晚上姜宁在九点三十分给她发了信息。
　　林静在那个时候早就醉死过去。
　　她转身欲对姜扬解释，却又突然注意到茶几上的杯盘狼藉。
　　林静此时莫名有种想要杀了自己的冲动。
　　“我……我昨晚，睡着了没有看到信息。”
　　林静慢慢抬眼望向姜扬，果不其然她正看着眼前的杂乱。只是姜扬垂着眸，林静看不清她此刻的情绪。
　　如果她昨晚看到了姜宁的信息，这个时刻的屋子和这个时刻的她，绝对不会是这副样子。
　　早在林静知晓姜扬要到她这里来借住之后，她就有设想过到时会是怎样的情景。
　　虽然现实不会和设想完美相应，但怎么样也不应该是这样。
　　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穿着一身皱巴巴的睡衣，身处于一片狼藉之中。
　　林静不再言语，默默地捡起地上的空酒罐。
　　再抬头时，眼前出现了一只瘦削的手。
　　“不，不用你帮忙。”林静赶忙制止，按住了姜扬的手。
　　一阵慌乱夹挟着燥热冲上林静的脸颊，她感觉到掌心的温度，却又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立马放手。
　　林静只想回到昨天把自己买的啤酒全部都给扔掉。
　　“没关系。”姜扬说道。
　　她的声音还是照旧，林静揣测不出她此刻的情绪。
　　她松开了按住姜扬的手。
　　“不好意思啊。我昨晚喝多了……”
　　“嗯。”
　　她的回应里藏着一丝轻笑。
　　杂乱被她们一点一点收拾干净，林静擦着桌子只觉得酸涩。
　　她悄悄抬眼看着姜扬，发现她的头发在后脑勺扎成一团。林静猜想，她的头发如果放下来的话应该是到肩膀的位置。
　　前额没有扎到的头发垂落在眼镜框边，林静注意到这不是四年前她常戴那一副眼镜。
　　她变了好多啊，林静想。
　　以前她的头发很短，也不常戴眼镜，神色也不像现在这样内敛。
　　林静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和姜扬见面时的画面，微微地出了神。
　　那时她打开那间小公寓的门，门外的少女沐浴在一片夕阳的余晖中。
　　她利落柔软的短发在阳光下金黄的透明，清澈的双眼里没有什么情绪，就那样漠然地看着她……
　　“那个，你好像还没有我的微信吧？”
　　姜扬的声音让林静回过神，她的目光重新聚焦于姜扬，发现她还在低着头擦拭着桌子。
　　“有啊。”林静回道，却又旋即想到现在她列表里的那个联系人是四年前的她。
　　她换微信了吗？
　　“我换了微信，你应该还没有。”
　　“啊，这样啊。”
　　林静拿过沙发上的手机，和姜扬添加了联系方式。
　　她看着手机上的陌生头像，没忍住咬了咬嘴角。
　　联系方式也早就换了啊。
　　林静放下手机，看到姜扬正在细心地叠着抹布。
　　“吃过饭了吗？”林静问道。
　　姜扬闻言看向她，但又很快移开视线。
　　“吃过了，早上吃过饭来的。”
　　抹布叠好了整齐的放在桌角，只是姜扬的手还在整理着抹布上的皱褶，一下一下，即使已经非常平整。
　　林静看着她的动作正想要开口说话，来自胃部的空虚却突然在这片不大的空间里响了起来。
　　林静顿住了，她看了看姜扬，发现她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嘴角还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林静顿时感觉后背好像浮起了一层薄薄的汗，身上燥热无比。
　　“都快中午了，你应该也饿了吧。我去看看厨房有什么。”
　　林静打着哈哈起身走向厨房，脚步有些踉跄。
　　来到厨房，林静撑着料理台，恨不得把自己塞到洗手台里顺着下水道流走。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果不其然一阵灼热。
　　“呼——”
　　林静做了几个深呼吸，缓缓蹲下了身。
　　她觉得自己好奇怪。
　　她质疑着自己这种种的行为和反应，将脸埋进了掌心。
　　那一天的画面突然又在脑海里闪回。
　　坐在她面前的姜扬，脸上是藏不住的厌烦，甚至憎恶？
　　她好像又感觉到自己眼角不知何时流出的泪滴，感受到来自身体深处的颤栗。
　　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还有她的声音。
　　她看到她起身离开，她却不知如何开口挽留。
　　林静揉了揉脸颊，双手撑着下巴。
　　她不想让姜扬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因为她害怕透过她的眼睛看到四年前的自己。
　　林静愣怔了一下，又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莫名有些可笑。
　　即使四年前的自己又怎样？
　　现在的她实际上又没有改变多少，甚至还丢了工作。
　　林静咬住指甲，又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
　　倾洒的水，杂乱的房间，难以平息的心跳。
　　啊——
　　林静无声的尖叫，她怎么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了？
　　“姜扬。”
　　林静小声念出她的名字，像是仔细确认一般。
　　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你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