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争渡》物物于物

53、真假难辨

　　队伍整顿拖延了三日，林莫出发时，箫箫驾着马跟随了一段。
　　距离边关路途遥远，林莫此时看上去装扮得完全看不出她是个中原人了。
　　她皮肤也晒红了很多，眼眸也深了，纤长繁多的辫子是月儿给她编的，月儿花了很多时间编好，她对林莫说：“这样等你拆这些辫子的时候就会想起我。”
　　露出一双眼睛，漫天黄沙此刻也飞扬而起。
　　箫箫沉默跟着林莫，眼睛也望向远方。

　　走了不知多远，林莫驾马停住了，身后的队伍继续往前，林莫看了箫箫片刻，道：“别送了。”
　　箫箫扯了扯嘴角，笑意有些微凉：“那你早点回来。”
　　林莫目光重深，道：“等我回来，你还活着，那你真不是小崽子了。”
　　本以为箫箫听了会张牙舞爪，结果他只是认认真真道：“知道了。”
　　箫箫驾着马过来，将手腕紧贴的那短柄薄刀递来，低着头去要放到林莫的手上。
　　“你自己留着，防身，晚上睡觉不要睡死了。”林莫推脱将那薄刀又移到箫箫身上。
　　箫箫脸色阴沉下来，拉着马绳看了林莫一眼，小声自语道：“好不容易养好了身体，别再受伤了…”
　　林莫刚有些感动，箫箫嘴一撇，道：“吃了那么多肉，该长的地方是一点都没长。”
　　说完，一转身就驾马跑了。
　　扬起的黄沙让林莫顿了一下，目光一闪。

　　“林莫！”飞扬黄沙中，意气风发的少年此刻目光灼热望着她，嘴里大喊她的名字。
　　林莫停在原地，远远注视着箫箫。
　　整理了心情，林莫抓紧马绳，驾马跟上队伍。

　　队伍中，有几个是一直跟林莫过来的骑兵，此时他们在前方回头看见林莫跟过来了，继续往前赶去。
　　一路上，林莫都没有多说话，重复着白天赶路，晚上休息，偶尔睁开眼在野外抬头能看见满天星星。
　　将衣衫更裹紧一些，林莫静静盯着当下不可多得的美景。

　　即将入关，林莫将整理的货物与人员手册准备好递交上去，整顿休息等待着，放行后，林莫远远看见了城楼上的张宁远。
　　城外与城内几乎是两个世界。
　　一走进城中，便立即听见了熙熙攘攘的叫卖声。
　　看见新的货物进入，早已有一些贩卖的商户挤了过来，四处打量，看着林莫这么大阵仗，一些商户急忙便拉着护着货物的那些骑兵们询问。
　　此时，不远处驾马来了一支骑兵，一下子那些拥挤的商户立刻便逃开了。
　　来的骑兵都是匈奴人，林莫警惕看着他们。
　　结果他们骑在马上便道：“我们是朵颜护卫队，特来护送去城中场所交易！”
　　那些小商户在一旁不敢吭声，林莫看着这支队伍引领有序带着便往城中走去了。
　　街市两旁的商铺一眼望去，买卖物品繁多，交易有序。
　　当然，也有巡逻的队伍会插入那些忽然一言不合便争论起来的人群里，迅速将争吵的人带走。
　　靠近城中，林莫看见几个大商铺正占据着四方各处，停在商铺外不停有人去拉走运输的马车等，不占道路，商铺往内延伸都是提供休憩的场所。
　　此时朵颜护卫队有人驾马靠近林莫，指了指四周：“客人想如何换，换哪些在这四方商铺都可寻到，现在，我们的交易结束了！”
　　说完对林莫伸出手来。
　　大庭广众下的敲诈，林莫一双眼紧盯着那人。
　　那人见林莫不识抬举，只是笑道：“客人第一次来，不清楚没关系，这钱若不付，这些商铺客人可一个都入不了。”
　　林莫笑了，伸手摸出银两付给了那人，那人掂量了一番，看了一眼林莫队伍，露出伪善的嘴脸来：“客人都累了，需不需要给客人们找一个地方放松放松？”
　　林莫手摸出短刀抵着那人粗糙的手掌推了回去。
　　那人收回手便带着朵颜护卫队离开了。
　　跳下马，立即便有人来拉他们的队伍中的马匹，指引着他们有序先去入座休息。
　　林莫看了一眼四个商铺，布料、药材、百通、头寸。
　　每个商铺都有茶馆可坐下来饮茶吃食。
　　选了百通，林莫进去发现这里买卖各种生活所需用品，四处看了看，刚挑了一个有趣的小玩意想买下送给月儿，结果商家却解释要林莫先去头寸换票。
　　“换票？”林莫走进头寸，发现这跟典当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在这里换四家商铺通用的银票，林莫好奇的换了几张银票，拿到银票那一刻，林莫立刻哭笑不得，那银票上根本不是通用的那种，只是一张有盖流通章印的铁片。
　　只是这铁片不是寻常打造那种，拿着那铁片再进百通，买下几样东西后，林莫看着自己拿出去货真价实的银两经过换银票这种铁片后再到商铺消费，银两已经不值同等的价钱了。
　　而城中从吃到住，所有这一切都需要换铁片，林莫将队伍安顿下来后，便走出这一块区域四处看看。
　　大致走了一圈，林莫坐在一个小茶铺中能看到城门远处和城中交易商铺。
　　城中交易商铺以外的这些商户可自由买卖，但没有保障，如此便有很多货钱不对等的争论，大的货物队伍通常在入城那一刻便会有专门收取交易费的朵颜护卫队护送到城中，一路上开道，那些小商户不敢靠近争夺货物，于是保障了城中的货物都是最好的，只不过在头寸里绕一圈，先要收取了一部分换铁片的费用。
　　林莫结账时发现外面这些小商户不敢收铁片，铁片只能用在城中保障货物流通。
　　这活生生的垄断，林莫看着这些小商户也不敢吭声。
　　回到城中，货物都还在排队等待下放重组验收，这些需要时间，林莫留下人跟进货物交接，安顿所有人的住处后，一再嘱托不可进入这城中的风花雪月场所后，林莫将贴身的两个骑兵入住自己住处，有什么事直接找他们汇报，便走出客栈准备去找一个布料商铺换一身衣服去查探究竟。
　　林莫找了一个布料商铺，商定好价格后便先回去了。
　　在城中转了几天，布料商铺老板终于做好了衣服，去试穿一番后，林莫便拿钱出来交付了，此时那商铺老板忽然对林莫小声道：“客人，你可有城中的银票？”
　　林莫看了那贼眉鼠眼的老板一眼，坦荡道：“有啊！”
　　那老板笑颜道：“那客人可愿意换一换？”
　　林莫皮笑肉不笑看着那老板：“怎么换？”
　　老板：“当然不会让客人白换了，客人可多得银票票面的十分之一，可行？”
　　“不行。”林莫斩钉截铁道。
　　“那，九分之一？”老板殷勤道。
　　林莫拿出铁片拍在桌上，道：“五分之一。”
　　老板看了一眼林莫，脸上没了笑意，依旧点头道：“好。”
　　老板手上的钱刚刚摆上桌上，林莫便听见门外哐的一声，有人用力推门而入，并声音洪亮大喊道：“是谁强行私下交易通用银票？！
　　林莫看着老板迅速将那桌上银两收了回去，并指着林莫大声吆喝：“沙巡领！是这人！”
　　“私下不得交易通用银票，交易双方举报者无罪，那你便跟我走！”身后那人走近囔囔道。
　　林莫头也不抬，“去哪？”
　　“当然是大牢了！”
　　此时老板却又冒出来假意拉住身后的沙巡领，恳求道：“沙巡领，这客人也是无心之失，不然私下办了。”
　　“私下办了也不是不行！把通用银票交来！”沙巡领大声喝道。
　　林莫感叹得不由轻松鼓掌，真是一环扣一环，这些伎俩真是排着队在等着自己。
　　“怎么？想进大牢吗？！”沙巡领一把推开那布料老板，伸手便举刀柄来压。
　　林莫侧身闪躲，让那沙巡领一个踉跄便差点撞到墙上。
　　沙巡领回头一看，脸上满是怒气的神情瞬间变得迷惘，嚣张的气焰也荡然无存，对着林莫一把跪下来，求饶道：“林姑娘！林姑娘！”
　　那老板立刻也被吓倒，跟着跪了下来，念叨着：“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求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林莫目光一转，对眼前的那个沙巡领道：“抬起头回话。”
　　沙巡领颤巍着瞧了一眼林莫立即又埋头下去：“林姑娘，小人真不知林姑娘回来了！”
　　林莫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便道：“刚回来便碰到你这不长眼的东西，带路！”
　　“是！”那沙巡领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引着林莫往外走。
　　林莫跟着这支巡逻的队伍穿过街巷，来到了城侧的一个府邸，抬头一看：敬王府。
　　林莫脚步一顿，前方的沙巡领注意到了立即返退几步低着头站在林莫身旁小声道：“林姑娘出走这一个多月，敬王吃不下睡不好，如今林姑娘回来了，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林莫闻言不由地多看了大门众人一眼——
　　她清清楚楚记得，自己在大漠深处待了三年之久，而眼前沙巡领口中的林姑娘才离开了一个多月。
　　想也不用再想，林莫已经十分清楚了。
　　林莫一脸平静，道：“我先回房，回来的事先不要让敬王知晓了。”
　　“是。”沙巡领引着林莫进府后，便唤来丫鬟伺候。
　　林莫瞧了瞧被叫来的丫鬟中，发现好几个眼神都是带着惊恐胆怯，选了一个最害怕的，那丫鬟浑身哆嗦着跟着林莫走了。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先带我回房间。”林莫指挥着丫鬟。
　　丫鬟带着林莫穿过长廊，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小院，小院里地面打扫干净，推开门，林莫只身走了进去。
　　看了屋内一眼，林莫只有一个感觉：荒唐。
　　简直太荒唐了！
　　这屋里简直像个展览衣衫，饰品的商铺！
　　见林莫眉头拧紧，那丫鬟吓得就跪下去，支支吾吾解释起来：“林姑娘，这里一直都有专人打扫，林姑娘要是不满意，奴婢现在就重新打扫！”
　　“起来。”林莫淡淡道。
　　那丫鬟顿了一下，害怕得始终低着头缓缓站了起来。
　　看着这一屋子琳琅满目的布置，林莫感觉后背一凉，坐下来便问丫鬟：“如今我叫你来服侍便是不想过以前那种日子，你先来说说，以前我有哪些不好的，说出来有赏。”
　　丫鬟不敢开口。
　　“不说就罚。”林莫又道。
　　“奴婢说，奴婢说…”那丫鬟偷偷看了一眼林莫，声音低微道：“若是说的不好，林姑娘手下留情。”
　　林莫：“说。”
　　微风吹佛院子里，有暖暖阳光落入屋中，虽空敞一个多月，屋里依然有阵阵花香，林莫一边听着那丫鬟说的话，心里不由的浓重沉凝起来。
　　这个假林莫，如此受宠！

　　听到最后，那丫鬟把自己听到的所有都说了，林莫有所感叹，这齐纵是玩哪一套欲擒故纵？把人宠着却又保持距离，是当个宠物吗？
　　挥了下手，林莫不想再听下去了。
　　丫鬟没有受到惩罚，出门时还半天没缓过神来。

　　假的反正没回，林莫正好趁机可以找一找人问一下这城中乱七八糟发生的这些事。
　　林莫大步迈出，绕过长廊，刚走到大门处，便看见了郑智身后跟着两个士兵走进王府。
　　看见林莫，郑智第一时间便蹙眉直直掠过，林莫一把抓住郑智，郑智吓得连退了几步，并迅速用力拍了拍林莫碰到的手臂一处，显得十分憎恶，嘴里也是不断道：“你这个妖女！妖女！”
　　妖女？
　　林莫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一惊一乍的郑智。
　　这好端端的一个将军，怎么如此害怕这个假林莫？
　　林莫缓步走向前，郑智身后两个士兵立即挡住。
　　“郑大人，可有时间？”林莫一本正经道。
　　郑智十分敏感挥手：“没时间！”
　　“那郑大人来王府有何贵干？”林莫挡在郑智面前。
　　“关你何事？敬王不是告诫过你，军中事务不可探听！”郑智连忙道。
　　林莫想都没想急忙假扮有些落魄道：“可是林莫好不容易回府了，想见敬王，所以想找郑大人帮忙。”
　　“你，你急什么？”郑智恼怒道。
　　“急啊，林莫日日夜夜都挂念着敬王呢！”林莫说着便要去抓郑智。
　　“那来吧。”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呼唤。
　　林莫感觉自己后脑勺忽然一凉，眼前的郑智脸上的神情充满了鄙夷，林莫有些僵硬地转过身，看见了刚刚迈进大门朝自己走来的齐纵。
　　一身墨色衣袍，青簪束发，眉眼间全然只余一层凛冽的寒气，林莫记忆深处的那个齐纵并不是这副模样。
　　眼前这个人，几乎完全不一样了。
　　迟疑中，郑智与士兵已经对齐纵行完礼，齐纵则吩咐他们先去书房等候。
　　林莫一抬眼，才发现齐纵一直定定盯着她，那眼神十分复杂，充满了辨认与疏离。
　　林莫几乎下意识就要脱口唤他‘太子’。
　　心中一顿，这人早已不是太子了。
　　被废深居在这混乱的边关一座城池里，养了一群匈奴人保护城池，还允许他们擅自作主收敛钱财。
　　刚刚还嚣张一见到自己就收敛的这个人，离开了一个多月，皮肤变得如此糟糕，看来在外也受尽了委屈，只是不知这是故意还是无意，齐纵又细细扫了一眼眼前的林莫，才道：“今日我有事，改日我再找你。”
　　“是。”林莫听了，感觉不知为何腿肚子都绷紧了，急切便想逃。
　　“还有…”刚一转身，齐纵又道：“…无事便留在屋里，不要随处乱跑，想买什么想吃什么叫下人去办。”
　　齐纵经过她身边，未再停顿。
　　呼了一口长气，林莫转身便朝大门迈去。
　　假林莫，我只能心疼你！
　　这鬼地方，你爱呆你就去呆吧。
　　回到城中客栈，林莫仔细将这几日货物买卖换取的银票和物品查看了一番，确认无误后，给手下一众人放了个假，休息半日，各自分了些银两，他们心心念念便要去城中最大的青楼。
　　顺便也拉着林莫一起过去了。
　　在大漠相处便是如此，办事时听后差遣，办完事大家又都是兄弟。
　　正好林莫也想开开眼。
　　一进门，林莫便傻眼了，跟京城那些青楼经营完全不一样，一个台面上挂着好几幅个人画像，画像下面挂着正在等候着的牌匾。
　　林莫凑近看了一眼，真是吓人，最漂亮的那个画像下面牌匾反而最少。
　　那些画像不起眼的反而挂满了。
　　转念一想，林莫又仔细看了那画像。
　　果然，问题在于身形。

　　林莫兴趣全无从大门退了出去，刚刚经过一个店铺便被叫住了。
　　“林姑娘！”
　　抬头一看，是专卖点心的商铺。
　　那老板客客气气拿过一整盒过来，恭敬道：“林姑娘，前几日便瞧见您回来了，想着这几日林姑娘要来，敬王最喜欢的点心小人这都早早准备好了。”
　　林莫刚要拿出银两，老板立即道：“林姑娘，这银钱自会有人来结算。”
　　林莫不想啰嗦谢过提着点心盒便走了。
　　提吃的见面齐纵脸应该不会拉那么长了，林莫思索了一番，立即提着点心盒走进了敬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