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争渡》物物于物

50、再见昔人

　　一个小茶馆靠着街市一端的二楼茶桌旁，何念静静望着远处的钟楼，一盏茶续了一遍后，透过窗户能看见有两抬轿子一前一后缓缓往街的内巷走去，何念将银钱放在茶桌上，下了楼。
　　朝着巷子深处走近了一些，才看见了前面那顶轿子，轿子外的下人躬身轻声道：“首辅，何头来了。”
　　何念阔步而上，拜见道：“首辅。”
　　“嗯，如今见上何大人一面不容易了。”
　　何念听得出田无忌这带着嘲讽中带着压迫，只道：“木兰营中事务繁多，请首辅莫怪。”
　　“知道何大人忙，我特意将人也带来了。”田无忌并不出面，声音刚落，身旁的下人便躬身引领何念去后面的轿子前。
　　“姑娘，请吧。”那下人对着轿子里的人道。
　　拉开轿帘，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何念定睛一看，眼底流露出诧异。
　　身后的田无忌才缓着身子出来，对着何念有些得意道。“何大人，如何？”
　　何念敛了脸上的窘迫，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望着眼前的林莫道：“首辅可是费心了。”
　　“没费心，眼下需要何大人费一番心思，让她更像一些。”田无忌顿了顿，面色红润道。
　　何念面色如常道：“可林莫在外已宣战死，如此再回木兰营，怕是不妥。”
　　田无忌唇边漾着浅笑，促狭道：“何大人，此人与木兰营没有任何关系，调教她，只不过方便呆在一个人身边，做我的眼睛。”
　　何念攥着的手指微微紧了紧，点了点头，道：“何念尽力而为。”
　　田无忌缓着步子走向轿子，道了一句：“何大人，择日不如撞日！”

　　废太子的诏书刚刚宣出，一支车马早已经在太子府外准备好了。
　　齐青从宫中赶在车马要出城门前见到了齐纵，此时跟队中多了马奎、曾武与刘勤。
　　马奎是此次应援边关的武将，而曾武与刘勤是齐青特意调给齐纵的。
　　曾武与刘勤远远看见齐青驾着马飞奔而来，脸上的神情立刻紧张了起来。
　　一下马，刘勤立即牵住马绳，一旁的曾武则挨着马车旁，眼神不自觉的瞟向马上的齐纵。
　　齐青看了一眼长队，把目光落在齐纵身上，看上去齐纵脸色不错，齐青语重心长道：“都准备好了？”
　　齐纵：“阿姐放心。”
　　齐青看了一眼群里其他护卫人员，目光扫了一眼那三人，点了点头：“记住我跟你说的，战场凶险，一定要保住性命。”
　　“是。”齐纵道。
　　“听闻你带了一女子同去？”齐青说着便朝着一辆马车看去，曾武对视上齐青那一刹，脸上心虚的表情让齐青悠悠走来。
　　“是。”齐纵立在马上，目光跟随着，停在马车旁的齐青将马车的帘子掀开了。
　　仅一眼，齐青便将那帘子立即放下了，冷眼看向了齐纵。
　　反观旁人，只感觉齐青像是变了一个人，从镇定到带着怒气，而此时的刘勤与曾武则非常清楚为何齐青会如此。
　　齐青垂下目光，刚准备再去拉帘子确认，而马车里的人自己将帘子拉开，端端正正坐着，对着齐青肃着一张脸道：“将军。”
　　齐青紧紧盯着那张脸。
　　恰到好处的像，没有刻意。齐青感觉背脊发凉，沉默着走到齐纵身旁，提醒道：“她不是林莫。”
　　而齐纵一脸平静道：“她不是。”
　　齐青压抑着内心的怒火，“那你为何要带着她？”
　　齐纵依旧道：“所以我才能带走她。”
　　齐青忽然忍不住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来看他，眼前的齐纵，几近温和，从他被废，被远放，从头到尾，都没有显露出过多的愤怒与不甘。
　　齐青原本以为齐纵只是学的慢，听从她的话，他才会如此容忍众臣们一个个爬到他头上来。
　　“你可曾想过，往后的日日夜夜，你将刀悬头梁上入梦？”齐青不忍道。
　　明明是深秋的清晨，齐纵望着齐青的眼中如浮着淡淡的冷雾，道：“阿姐，你说过的，只要不是林莫，你都同意。”
　　齐青忽然有些哭笑不得了，叹了一口气，转身上了马，抓着马绳，朝着宫中奔去。
　　齐纵一直望着齐青远去的身影消失在了人群里。
　　阿姐，齐纵让你失望了。

　　城门打开，出城校检后，一行人整齐出发了。

　　冬至那日，天济城外齐纵一行人赶到了。
　　张宁远早早在城门处等候，站在城门处指挥着大部队缓缓入城。
　　郑智紧跟在齐纵身后，唤他敬王。
　　齐纵马不停蹄与郑智就天济城兵马粮草进行了重新分配，城中百姓恢复了暂时的营生。
　　针对天济城附近可以开垦的土地，收成如何，各处放哨防守换岗等，都进行了一系列的更换。
　　加强人马守住天济城，是眼下齐纵最需要做的事情，匈奴来不来，天济城都很凶险。
　　一路上，齐纵也遇到几次大规模的追杀。
　　布完兵，齐纵便让郑智去休息了。

　　操练完，郑智便随着齐纵去巡查，大到前线与预备人数区别，不同士兵负责的区域受管多少，再到预备士兵与后营中粮草物资，小到马房马屁数量质量如何，城中巡防等，都需要经手。
　　其中更重要的，便是收集有能之士。
　　复员难，但军饷派到手中，齐纵除了将所需分配出去外，留了很大一部分，放在了畜养兵力上。
　　刚开始，郑智其实提心吊胆。
　　一个被废的太子被远放到了边关，直面与匈奴关系的恶化，时刻都悬着一条命，打赢了能防守住，打输了最惨不过退到其他城池。
　　可对于齐纵而言，他无路可退。

　　从回到天济城的那一刻，齐纵已经悄无声息派出去了一队由张宁远领的亲兵，直往大漠。
　　天济城逐渐恢复了昔日的生产，农业也在恢复中，半年后，齐纵便带着以马奎为首，曾武与刘勤左右护翼，带着五万士兵与粮草去了嘉裕城。
　　以兵养城，齐纵带领五万士兵入据嘉裕城，却并没有将城中少数所属匈奴骑兵赶走。
　　齐纵敞开城门，恢复了嘉裕城与匈奴买卖关系。
　　待消息传到京城时，不断上访的奏疏摆在皇上面前，朝堂之中为此又出现一场争论不休的局面。
　　最终，皇上一道圣旨让众人闭了嘴：边关关系到百姓安危，恢复生产平等买卖，互惠互利。
　　只是如此，军饷便被砍了一半。

　　齐纵以最大利益吸引了一部分匈奴人，组建了一支以匈奴骑兵。
　　不需要抢，生活有了保障，在城中各有住处，护住城中安全以外，随时可以出击抗敌。
　　在利益面前，没有永恒的敌人。

　　张宁远回来后，将能探查到的群落标识在了地图之上，大漠深处未能去往更深，只能最大程度的了解了分毫。

　　没过多久，戎翟的纳厦便带了五万骑兵来探了。
　　齐纵早早得到了消息，将匈奴骑兵成立的朵颜护卫队与一支亲兵来到了城门外。
　　马奎率领朵颜护卫队，齐纵则率其下亲兵。
　　城外士兵的人数不足纳厦的一半，齐纵却已经下令城中的张宁远，无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再开城门。
　　曾武与刘勤紧紧护在齐纵两侧。

　　纳厦远道而来，话也不多说，只为出一口恶气，将眼前带兵的黄毛小子从马上打下来，再去抢城里的东西！
　　“杀！”纳厦高声大喊，凶猛出击。
　　想不到先迎来的，是不分上下的另一支骑兵，不，他们甚至更强！
　　马奎虽是第一次与纳厦对战，但此前已经有很多次失败的结果让马奎已经夜以继日去了解过纳厦这个人了。
　　他凶猛果敢，但不够变通，打法单一，次次都以攻对方右翼撕开队伍，分散队伍后各个打击。
　　这一次，依然如此。
　　马奎特意让出了右翼让纳厦去攻，又假装被破坏了队形，此时朵颜骑兵们虽是勇猛善战，但一时也失去了主力，分散被击打。
　　就在纳厦与其下护翼紧跟而上时，齐纵不知何时已经带领了曾武与刘勤忽然出现在纳厦身后了。
　　厮杀声从纳厦身后忽然爆发，纳厦一时间差点被猛地一回头要击杀他的马奎直接从马上砍下，纳厦被护翼死死护住想法趁乱逃出，却发现早已将进入了马奎给他准备好的圈套中了。
　　一击必杀，马奎不知道练过多少次了！
　　近距离地大刀挥去，纳厦身后的护翼人头落地！
　　纳厦慌了，急忙将目标转向了来的齐纵。
　　将他抢了，当个肉盾！
　　纳厦这样想着冲了过去！
　　骑在马上的纳厦拉开了弓箭，瞄准了齐纵射了过去。
　　曾武和刘勤先行一步骑马冲上去，同时挡住了纳厦的马身，纳厦抓紧马绳，马腾跃而起。
　　曾武与刘勤没想到这马能如此凶猛，几乎要从他们身上直接踩踏过去！
　　“杀！！”纳厦大喊。
　　马跳下那一刻，一支箭笔直射向了他。
　　力度不够，但瞄准了，箭直接插在了他的脑袋正中。
　　纳厦有些痛苦地伸手要去折断这支看似脆弱的箭，下一秒又一支射了过来，这次十分用力！

　　首战大捷！
　　敬王受伤危在旦夕！

　　急报送回了京城。
　　天济城的郑智第一时间跑到了嘉裕城，等待了许久，城门也不开。
　　张宁远站在城门上对着郑智深感歉意。

　　内阁中，此时郑啸看到急报后第一时间拉住李耀，“李大人，急报里敬王生命垂危！是要赶紧去告知齐将军！”
　　李耀紧紧抓着那份急报，思索一番后，才道：“别急，敬王定会安然无恙，第二份军报很快就会来了。”
　　事情并未让齐青知晓，过了几日后，第二份军报果然来了，敬王已经脱险！

　　佛堂青灯中，一身素衣的皇后此刻正轻声念经，一旁的齐青也一身素衣，只是这几日念经时总会偶尔出现停顿。
　　“齐青，心中有虑便不要强求，这几日你好好歇息。”皇后闭着眼训了齐青。
　　“是，齐青知晓了。”齐青缓缓睁开眼，望向佛祖。
　　“去吧。”皇后淡淡道。
　　“是。”齐青拜了拜，起身退去。

　　再快一些，齐青便能追上即将下朝的李耀他们了。
　　百官散去，齐青看着众多身影一时也有些恍惚。
　　她好像难以准确分辨出谁才是李耀。
　　抓了一个公公来问，李大人这些时日下朝都急匆匆赶回府中，大概已经出了宫。

　　是啊，齐青忽然想起，李夫人生女儿时十分艰难，如今产后身体十分虚弱。
　　齐青在心中默默祈祷着：第二封急报会来的，齐纵定会无恙。
　　只是这种不能及时了解到情况的无奈此刻让齐青一时不知为何如此愤懑！
　　情绪几乎要从喉咙顶了出来，齐青狠狠地对着侧门一处的石狮身子猛地捶去。
　　石头狮子身上微颤了一下，疼痛感让齐青感觉有些无趣收回了手，握紧的拳头手背上沾沙带血，齐青拧着眉摸了摸身上，发现自己连一块手帕也没有。
　　“将军。”齐青诧异回头，发现李耀不知何时站在身后一处。
　　“李大人？”齐青把手默默背到身后。
　　“让将军久等了，第二封急报已经来了，敬王已经无恙。”李耀顿了一下，朝着齐青走了过来。
　　齐青并行与李耀同了一段路。
　　“李大人猜到了？”齐青有些感叹道。
　　“略猜到一点，不是很肯定，不过看了那急报上出发时间有些凑巧，大概是含了其他信息。”李耀眸光轻轻闪烁。
　　“李大人近日来家中事务繁多，朝堂上田首辅越发强势逼人，虽有什么齐青能帮上的，李大人尽管开口。”齐青坦然道，快速扫了李耀一眼。
　　李耀的面上没有表情，抬眸直视前方的宫门，拢在袖中的手，紧紧捻着一方手帕。
　　到了宫门拜别时，李耀才道：“将军那日护送夫人回府已是帮助。”
　　齐青听了，蓦然一怔。
　　站在宫门前的李耀竟还恭敬地躬身一礼，拿出一方手帕道：“夫人所托，只是一方薄巾，望将军收下。”
　　齐青眼帘一搭，伸手接过了那手帕。
　　有些温热。
　　“谢过夫人了。”齐青紧握手帕。

　　李耀只身离去的背影，齐青一双乌黑的眼仁一直望向他。
　　彷佛有很多话想说，但此时都藏在了无声的观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