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刀（重生）》七斤桃

2、目睹

　　姜永蕴冷汗频频，缓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她随手抓起手边的茶壶丢掷出去，正中那小厮额头。

　　“胡言乱语！父亲此刻在骊山别苑！怎会出现在叛军队伍中，一定是你看错了。”

　　姜永蕴撑着桌面站起身，竭力压制着怒火愕然道：“一定是你看错了！来人，再出去瞧！”

　　然而再查勘回来的小厮却道不出个所以然来了，那支队伍目标明确，直往皇城而去了。

　　一直看候在角门的一个小厮倒是机灵，竟真的将这件事给摸清了。

　　所谓的叛军是歙州刺史李骥，以讨伐暴政的名义进军盛京城。

　　周遭静了下来，姜永蕴坐在塌上，一字不发。

　　姜永蕴默默安慰自己，父亲痴傻数年，如何与歙州刺史扯上关系？想来定是那小厮错看了！

　　她的眼睛空洞地睁着，直到一抹残烛跳跃着稀疏的光影。

　　山桃看不下去，便主动凑近了，小声开口道：“郡主您要先去休息一会吗？外面的情形还无从得知，您这样耗着只会熬坏了身子。”

　　姜永蕴摆摆手，“我不累，派去找宿景迁的人呢？”

　　“郡主！宫里来圣旨了！”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笨手笨脚的小厮撞开，被吓了个实在。

　　姜永蕴拍着胸脯压惊，起身后又听见他说：“郡马也回来了！”

　　悬着的心终于得以放下，她往外走了几步，一眼便瞧见盯着簌簌风雪向她走来的宿景迁。

　　姜永蕴开口却又哑然，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她只是拽着宿景迁的袖子，身体几乎支撑不住，好几次险些跌倒下去。

　　她望向宿景迁的视线里带了几分探究，就像在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宿景迁锵然地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已然披上一层决绝的外衣。

　　他欲言又止，捧着姜永蕴的脸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你说呀！到底发生了什么！”姜永蕴退后一步，拜托他禁锢着自己的怀抱，声嘶力竭地喊出这句话。

　　“魏王起兵谋反，抄家的禁军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姜永蕴嘴角染上苦笑，她扯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又问了一遍：“到底怎么了！”

　　而一向伶牙俐齿的宿景迁竟像是也懒得同她多费口舌，他只是在姜永蕴的追问下，一遍又一遍重复方才那句话。

　　“啪”的一声脆响，姜永蕴这一巴掌用足来了力，她抬起涨麻的手掌，怒不可遏地拽住他的领口：“父亲他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阿祯，父亲他早就恢复神智了。”宿景迁抬眸望她，眉目间的凄楚压垮了两人历经十年建造的那座名为“信任”的桥。

　　姜永蕴深呼了一口气，整理好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襟。

　　她错开宿景迁紧追不舍的视线，“我要进宫去见皇伯伯，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宿景迁长臂一揽，将从他身侧经过的姜永蕴搂进怀中。

　　“阿祯，叛军攻城，皇子逼宫，圣上驾崩。一应人等自相残杀，大隆就要完了。”

　　“圣旨到！”

　　姜永蕴闻声并未有所动作而是一脸平静地看向宿景迁：“圣上驾崩，那是谁下的圣旨？”

　　“佑平长公主。”

　　宿景迁的话实在过分荒谬，姜永蕴有些累了。她从宿景迁的怀抱中挣脱开了，面如死灰地走出房间。

　　她平生第一遭行如此大礼，跪伏在雪层之上静待张泽林宣读圣旨：

　　“天未悔祸，王室多难。大行皇帝升遐之际，事起仓卒。朕以冲藐，嗣守丕图，衔恤问故，遂穷凶党。逆贼……”

　　“罪臣接旨，叩谢皇恩。”说着姜永蕴自顾自起身，从张泽林手中取过了圣旨。

　　她草草扫视过圣旨之中的内容，随即毫无预料的大笑起来。

　　负责押解的禁军统领方数见状颇有些为难，眼前之人，无论如何都还是郡主，若是强行押解，怕是……。

　　最终是止住了笑的姜永蕴解救了她“走吧，方统领。”

　　说罢她便自顾自地往外走去，腰身挺直，并未因此而不顾仪态。侧身经过方数后发觉身后迟迟无人跟上，她放缓脚步，回头瞧一眼错愕在原地的宿景迁。

　　“走啊，傻站着干什……”

　　一句话尚未说完，姜永蕴只觉喉间涌上一抹鲜甜。口中喷吐出一口鲜血，洒在莹白的雪面之上，宛若点点绽放的红梅，一夜间猝然满了枝头。

　　倒下去的刹那，姜永蕴突然有些懊恼，意识混沌间她喃喃道：“素面翻嫌粉涴，洗妆不褪唇红。”

　　怕是今后再也不能同宿景迁倚梅观雪了。

　　雪停了，大隆三十九年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也被人拾起了烂摊子。

　　李骥伏诛，一口咬定是受魏王姜璟指使。谗言蜚蜚，城中叛军三千自裁指证姜璟。

　　这些发生时，姜永蕴人已经在阴森地牢了。

　　姜永蕴不知那日圣旨为何来的那样快，快到就像是一早就备好的。

　　也不知自己在地牢里昏睡了多久，只知道自己醒来时是与亲近之人关在同处的。

　　她的父亲就坐在她的身侧，姜永蕴含泪望去。这才发觉他竟一夜白发，姜永蕴试探着伸出手，却又悬而未决。

　　因为入目便是那褴褛囚服之下的累累伤痕，其中几道深可见骨。

　　良久后她才抑制住内心压郁，试图开口向他求个真相。

　　“啊啊啊啊！阿纾！是你吗？嘿嘿……”他俨然一副痴傻的模样，抱着姜永蕴的胳膊唤她“阿纾。”

　　姜永蕴满心怨怼无处发泄，突然卸了力。她已经几日水米未进，已然力竭。

　　“郡主！”山橘见状忙凑到近前将其抱住，又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布包。她从里面取出一块已经脱水干涩的糕点，试图塞入姜永蕴口中。

　　姜永蕴几乎察觉不到自己已然没有了求生的欲望。她将那块糕点分开，只给自己留了一口的分量。

　　“我不是郡主了，你们也不是我的侍女。是王府拖累了你们。我……”姜永蕴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后她像是突然想到，扫视四周后终于问道：“宿景迁呢？”

　　见山橘和山桃面露为难，姜永蕴便已然洞悉。她瑟缩在原地，同她们报团取暖。

　　不曾想宿景迁竟纡尊降贵到地牢来见她。只不过并非独自前来，他身后跟随的护卫拎了餐盒。

　　餐盒上繁杂精致的花纹，连带着里面那些色香味俱全的佳肴都与凄冷的地牢格格不入。

　　宿景迁蹲了下来，将身上的大氅披在姜永蕴肩上，“这是我去满堂春……”

　　姜永蕴一脸不耐，不等他说完便开口打断，“断头饭吗？”

　　宿景迁不语，只是呆呆地望着姜永蕴。良久之后他将筷子塞到姜永蕴手中：“不是，你吃一点。我就要走了。”

　　姜永蕴动了动筷，夹起一只虾仁顺从地放入口中。舌尖接触到油润紧弹的虾肉，姜永蕴胃里泛酸，没忍住干呕出声。

　　她就着宿景迁递过来的茶水漱口，随手将筷子扔到一旁。

　　“那三千人为何自裁？你可知晓？”

　　“抄家的圣旨为何下的那样快？”

　　“我死了，你能不能为我陪葬？”一连两个问题都被宿景迁沉默应付过去，直到最后一句话出口。宿景迁的平静才终于粉碎。

　　宿景迁将她一把搂进怀中，“我不会让你死的，也会调查出真相。”

　　门外的侍卫开口催促，“宿丞相，时辰不早了。”

　　被提醒的宿景迁动作一怔，有些不舍地松开了姜永蕴。彻底抽身离开前，他将袖管中的火折子以及一根蜡烛甩到大氅之下。

　　方才一直挡住自己视线的宿景迁挪开身形，姜永蕴这才瞧见他们不知何时已然昏睡了过去。

　　姜永蕴似乎是预料到了什么，手脚并用爬到姜璟身侧，“父亲！父亲！您醒一醒！”

　　“摁住她。”

　　方才开口提醒的那个侍卫摆手示意身后两人上前钳制住姜永蕴，而宿景迁则是从他手中接过那柄鸾刀。

　　“不要！你不许！宿景迁！”意识到宿景迁要做什么的姜永蕴近乎癫狂地想要挣脱，她的胳膊在挣扎时被卸下，肩颈的剧痛让她脱力趴在地上。

　　昏睡过去的姜璟被人架起，呈现跪坐样立在她的面前。

　　可目睹这一切的姜永蕴束手无策，她只得一遍遍嘶吼着，企图让宿景迁停手。

　　可他手起刀落，在姜永蕴一声带血的“不要”中斩下姜璟的头颅。

　　鲜血四溅，糊了姜永蕴满脸。她浑然未觉禁锢她的那二人已然松了手，姜永蕴保持着原姿势趴在原地，一时间分辨不出口中的那抹腥甜究竟来自何处。

　　她茫然地伸手抓了抓，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了。

　　那双干涩的眼睛再也流不出眼泪，也看不到东西了。

　　“阿祯，等我！”

　　这是姜永蕴听宿景迁最后同她讲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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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天未悔祸，王室多难。大行皇帝升遐之际，事起仓卒。朕以冲藐，嗣守丕图，衔恤问故，遂穷凶党。逆贼……”（出自李重茂的《诛韦氏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