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刀（重生）》七斤桃

1、谋逆

　　锦衾暖帐，倩影蜚蜚。

　　一双光泽如玉的手透过床幔，酡红的掌心处缀着一朵梅花。枝节蜿蜒而下，整个小臂上缠绕着梅花无数。

　　水墨被汗渍浸湿，氤氲一片绯色，那双手轻微地颤了颤，又被紧随其后的那双男人的手纠缠，十指交叠后重新回到床幔之下。

　　宿景迁笼起姜永蕴耳鬓的碎发，缱绻温存的吻落在她眉心。

　　姜永蕴神情餍足，歪着头看向依依不舍的宿景迁。温热的手心抚摸过他侧颊，指尖逡巡而下，落在他紧实的胸膛。

　　“要不今日不上朝了？”姜永蕴调笑着，手从他大敞的衣襟里抽回。

　　宿景迁竟真的被她说动，眼眸里流露着动容，就在他意图扑身上去时身下却又挨了一脚。

　　“逗你呢，快走吧。总不好次次上朝都迟到。”

　　宿景迁不语，只是凑过去吻了吻她的唇瓣，这才依依不舍地起身。

　　姜永蕴的贴身婢女端来盥洗的温水，许是知道姜永蕴要睡回笼觉，宿景迁十分自觉地到外间更了衣。

　　山桃终于得空进屋瞧一眼姜永蕴，见她复又熟睡过去后便不再打扰。

　　“山桃，什么时辰了？”姜永蕴睡意不减，含糊着问了一嘴。

　　“禀郡主，才寅时三刻。您再睡一会吧？”

　　姜永蕴却像突然来了精神，她爬起身来掀开窗幔，“我再睡一个时辰，早膳我要用桂花奶露，你吩咐一声厨房。”

　　“是，郡主。”山桃应下，正要离开时却再次被姜永蕴喊住，“郡马昨夜喝过的空碗，你拿去让太医瞧一瞧。”

　　“咦，之前郎中不是说那是安神药吗？”山桃对此有些不解。

　　感知到姜永蕴投射过来的视线，山桃自知逾越，垂首应下。

　　山桃熄了灯，才推门离开。姜永蕴的睡意被门阖上的声音打断，朦胧间她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无尽的血色，漫天的火光肆意吞噬着房梁，她被火舌卷走，周遭却未曾有过一丝滚烫触感。

　　“救命啊！郡主！您别丢下我们！”

　　“来人！放我出去！”

　　喧闹嘈杂声犹如在侧，姜永蕴紧蹙的眉心显露了不安。

　　不知自何处蔓延起的痛楚传遍四肢百骸，姜永蕴只觉得她好像喘不过气来了。

　　“啊！”

　　被噩梦惊醒的姜永蕴咋也不能入睡，她总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因此早膳时食欲不佳，没用多少东西。

　　山橘察觉到姜永蕴有些萎靡，早膳过后便主动提及去后院里采几株红梅。

　　“后院的红梅开了？”姜永蕴问着，脑海中却回荡着昨夜极尽缠绵的一幕。

　　纵使是老夫老妻，姜永蕴也刷得红了脸。

　　“拿汤婆子来，我也去瞧一瞧。”姜永蕴任由山橘为她系上一袭碧色镶边缠枝素面披风，衬得她的脸粉扑扑。

　　看上去倒像十几岁怀春的少女，嫩的能掐出水来。

　　走至梅园，却瞧见大多数的梅花还含着苞。姜永蕴略有不满，却也怨不得老天。

　　好在花苞将开未开，正是含苞待放。山桃折了几支，说要放到屋里养着，省得天寒地冻，姜永蕴还要出门看着一遭花开。

　　姜永蕴只是揣着汤婆子站在原地看，她眯眼望一眼当悬的日头，心里却隐隐生出些不安。

　　“待明日套上车，我亲自去别苑接父亲。”

　　摘折完梅花的山桃走上石路，原地转着圈跺了几跺脚。

　　“郡主，钦天监说明日有雪呢。”

　　主仆二人折身往回走，姜永蕴思虑了一下，最终决定道：“别苑冬暖夏凉，等午后让人送些吃食到那，待雪化了再去接。”

　　回了暖阁，山桃取了剪刀交给姜永蕴，后者接过，坐在桌边修剪着花枝。

　　去劣存优，姜永蕴剪着剪着便出了神，她进来总是心思敏感，昨夜的噩梦久久挥之不去。

　　她丢了剪刀，抱着汤婆子窝到榻上愣神，良久后山橘进门传话：“郡主，苏夫人送来了一批……”

　　姜永蕴见她欲言又止，心里不禁烦闷，“有话便直说，何故这副样子。”

　　“郡主，苏夫人送来了一行男子，差不多二十人。她说您若是有喜欢的便留下养着，不喜欢的就充做家仆。”

　　姜永蕴抬眸讶然，掩唇轻笑出声：“既如此便召来看看，总不好辜负丞相夫人一番美意。”

　　“将他们带去前厅，我去瞧瞧。”姜永蕴搁下汤婆子，这才起身。

　　姜永蕴成婚十载，夫妻仍旧和睦。

　　宿景迁不纳妾不养通房，姜永蕴也不收面首。竟颇有些相敬如宾的意思。

　　外人许是忌惮两人位高权重，竟也鲜少有人往郡主府塞人。

　　难得有苏夫人这般艺高人大胆的，姜永蕴倒也乐于给她些面子。

　　山橘先行一步，带众人到偏院去沐浴更衣。随后按照姜永蕴的要求，只择选了几个模样出挑的到她跟前去。

　　因此姜永蕴到的时候，屋子里便只剩八个人。

　　只是打眼一瞧，姜永蕴便生出许多不满来。

　　手侧的身契分别对应着眼前众人，姜永蕴一张张照着相看两眼，嫣红风唇瓣里吐出句句不留情的话。

　　清癯的在她眼中是尖嘴猴腮，为人必然刻薄。身强力壮却又生得须髯如戟的，则嗤一句蓬头垢面。挑来拣去，最后便只剩一人。

　　侍奉在侧的山桃觉得那人眼熟，和山橘对视一眼后恍然大悟。

　　眼前之人与郡马有着七八分相似。

　　山桃又猛地想起今日晨起前姜永蕴吩咐她让太医瞧的空碗，想来那或许并不是安神药，而是壮阳药？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的恐怖，山桃随即打了个冷颤。

　　侥幸留下那人叫做柏琢，被姜永蕴安置到了府中一处极为偏僻的小院。

　　其他人则是直接移送出府，随手找了间空宅安顿。

　　到前厅去时落了一层浅雪，如今半个时辰过去，暮雪飘落，如梨花纷飞。

　　不同于屋外的天寒地冻，小暖阁内炭火充裕，暖意融融。

　　火炉上垫一层瓷网，小火煨着瓦罐里的牛乳，混杂着花茶清苦，又被桂圆肉的甜蜜所中和。

　　“呼！”姜永蕴被搁到一旁放凉的栗子烫到手，摸到耳垂处捏了捏。

　　“也没什么用呀？为何你们平日烫到手都要捏捏耳垂？”姜永蕴吹了吹被烫到的指尖，有些不解的看向山橘。

　　“这我还真不知道，但是小时候见大人这样做，久而久之自己也习惯了。”山橘笑着将剥好的栗子递到姜永蕴面前。

　　热腾腾的，扑鼻而来的一阵香甜。

　　姜永蕴小口嚼着，有些后知后觉地回想起自己晨间睡意朦胧时吩咐的那件事。

　　她瞧一眼山桃，轻咳一声吸引来她的目光后才开口道：“今日晨起吩咐你的事，可办好了？”

　　被突兀地点了一句的山桃很快反应过来，她快步走至姜永蕴身侧，附身轻语道：“裴太医说，那是避子药。”

　　“避子药？”

　　姜永蕴对此有些新奇，见山桃仍有话悬在嘴边，便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继续。

　　山桃看得出姜永蕴无意藏着掖着，便直截了当地开口道：“裴太医说，那药男子若是服用久了，恐怕会有不育之症。”

　　姜永蕴闻言轻笑，山橘山桃见状有些惶恐，差一点便要跪下请罪。

　　“他对自己倒是狠得下心。不过不育就不育，横竖我没有王位要继承。”

　　一向冷静的山橘难得急得跳脚，“郡主您在说些什么呀！”

　　姜永蕴不以为意，捡起一个放温了的栗子丢给山橘，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山橘识趣闭嘴，悻悻地坐到一旁的矮凳上剥栗子。

　　姜永蕴早膳用得晚了些，方才又吃了不少零嘴，因此并不觉得饿。主仆三人在暖阁待了足足一整日，直到酉时将近，姜永蕴才吩咐着出去瞧一瞧。

　　“从前这个时候宿景迁早就回府了，山橘，你派个伶俐的小厮到宫门外去瞧一瞧。”

　　山橘应下，然而未等她走出几步，便听见府外突兀响起的马蹄声风声猎猎。

　　那马蹄落地时沉闷有力，俨然绝非寻常马匹。

　　姜永蕴意识到不对，迈步的动作一顿。她抬眸看一眼山橘，眼神示意她出去查探一番。

　　只是山橘甫一推门，落座在塌上的姜永蕴便望见远处熊熊燃烧的烈焰。

　　天际滚滚直上的浓烟随风四散，烧灼的焦味好似蔓延在了鼻端。

　　变故突然降临，实在是打人个措手不及

　　她心里对此有了基本的一点猜测，便忙喝住山橘，“你回来，叫个小厮去街上瞧一瞧。至于府中各处角门，都派人去落上闩。”

　　姜永蕴极力稳定心神，端着汤婆子的手却紧紧攥着。

　　手心湿淋淋的汗渍浸湿了那层狐狸毛缝制的布袋，指尖扣着上面绣制的祥云图案，内心只觉惶恐。

　　“郡主！郡主！不好了！叛军入城了！”

　　跌跌撞撞地小厮语无伦次地诉说着他所看到的场景，他面目狰狞，好似瞧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纵使是预想中的回答，也让姜永蕴有些失措。手中脱力，螺帽滑落，满壶的热水倾洒了满地。

　　尘土被热水卷挟着升空，一枚鸣镝穿入云霄，在当空处炸开。

　　绚烂的火光很快消散，姜永蕴坐在廊下愣神，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方才那枚鸣镝有着盛京皇族特有的记号，姜永蕴看出其中深意，心下便已了然。

　　她端起手边温热的茶一饮而尽，“禁军出动了。”

　　山桃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当真有叛军？”

　　“这谁说得准。”说着她倾斜着身子，说是要找方才惊慌失措的那小厮。

　　山橘将人引到姜永蕴面前，那小厮，脸色苍白，抖如筛糠。

　　尚未进门便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他颤颤巍巍地匍匐到姜永蕴面前。

　　“说一说，你方才都瞧见了什么？”

　　那小厮并未回话，而是自顾自地颤抖着。

　　姜永蕴看得心烦抬手示意山桃上前，狠戾的一记耳光落下，那小厮才诚惶诚恐地抬起头：“王爷……王爷他……”

　　“父亲怎么了！”姜永蕴从他口中听到有关魏王的字眼，再也坐不住了，她腾得站起身，眸中似乎淬了寒冰一般冷冽。

　　“王爷他拎着人头杀进城了！”

　　霎时间姜永蕴只觉天旋地转，身子也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