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相赠》桃五居士

12、干枯的嘴唇是干枯的花

　　时光飞速而过，迪隆城近在咫尺。

　　光是从城外就能看出，这里比戈沙城大得多。驼队一到迪隆的地界，整个地面就肉眼可见地湿润了起来，沙土变成了泥土，不必再担忧流沙的威胁。

　　随处可见的树林虽不是苍翠欲滴，却也能从它的外在看出其中蕴含的生命力，这是戈沙城那些干枯的树桩不能比的。

　　同样是在沙漠，两个地方的人们过着天差地别的日子，这里甚至还有一汪甘甜的清泉供人们饮用。苏筱回头看了看莫依他们，却发现他们的情绪非常稳定，并没有因为这里的富庶和湿润而产生任何负面的情绪。

　　安拉也难得被摊贩的东西吸引了，站在一个售卖手工制品的小摊前，迟迟难以抉择。没过多久，那摊主先沉不住气了，走过来问道：“你想要哪一件呀，小姑娘？”

　　苏筱看了看，那摊子上卖的大都是手工编织的木藤手镯，颜色也并不出众，实在想不通安拉为什么陷入纠结。

　　最后，安拉买下了一个玫瑰花式样的镯子，用手帕小心地包裹起来，放进随身携带的包包里。苏筱看她郑重其事的样子，不禁发问，“是礼物吗？”

　　安拉神色有些不自然，思考片刻后点点头，“是给奶奶买的手镯。以前出去读书，也给妈妈和奶奶买过饰品，但是奶奶戴不惯，她最喜欢这种木藤手镯了，所以只要有机会来迪隆城，我都会给她带一根回去。”

　　苏筱笑着说：“这样的话，哪怕不是精心挑选，奶奶也会很开心的，只要是你送的。”

　　很多时候长辈在乎的并不是礼物是否贵重、是否用心，在所有的选择标准上，她们只在意一条，也是最简单的一条，那就是——这是你送的。

　　苏筱想起妈妈凹陷的两颊和那双饱经沧桑的手，突然就觉得很难过。于是牵着安拉的手倒回那个小摊，“安拉，你告诉他我也要买一根。”

　　苏筱蹲了下来，开始认真挑选，这些手镯上面雕刻着各种各样的花纹，非常精美，看得出雕刻的工匠费了一番心思，这是外面那些流水线生产的首饰店比不上的。这样仔细一看完全就能理解安拉之前为什么迟迟不能决断了，这么多样式，看得苏筱眼花缭乱。

　　最终在几番思想斗争之后，苏筱还是选了一个造型最古朴的，古色古香，最能体现沙漠风情。

　　“选好了？”安拉凑了上来，盯着苏筱手里的手镯看个没完，“怎么会选这个呢？”

　　苏筱不好意思道，“也许是因为看起来最像古董，我妈妈比较喜欢这一类的。就是……比较，比较有历史气息。”

　　安拉听了这话果然狠狠笑了她一顿，“这个话说得好像你马上要批发了这个手镯回去骗人一样，可能阿姨就是你的第一个受害者。”

　　苏筱也不甘示弱，伸手捂住她的嘴，不叫她胡说。两个人闹着笑着，终于赶在夜幕降临之前逛完了迪隆城。

　　“莫依叔叔说，叫我们逛完了去城西跟他们汇合。”安拉一边整理刚刚买到的东西一边转头对苏筱说道，“但是我对这边的路不是很熟悉，所以我们只能一边走一边问了。”

　　苏筱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早知道我们应该和他们一道行动的。”

　　“怎么，你怕黑呀？”安拉开玩笑道。

　　苏筱点点头，“有点，特别是在陌生环境里，一到晚上就会很没有安全感。”

　　安拉闻言拍拍她的肩膀道，“怕什么，你还有我呀。”

　　苏筱看向她，在黄昏的印照下，她的侧脸被打上一束浅黄色的光，那琥珀色的瞳孔被衬得闪闪发亮，像是不染凡尘的仙。苏筱突然想起来到沙漠后的每一次手足无措都是安拉在身边鼓励自己，帮助自己解决难题。

　　安拉说是苏筱帮助她找到了前行的方向，但其实，苏筱是这个世界上最胆小、最会逃避的人。她并不那么勇敢，也没有那么坚定，遇见困难的时候会流泪也会哭泣，但是每一次都是安拉在她的身边安慰她、帮助她。

　　其实她一直都想说，“你才是那个最勇敢的人。”

　　哪怕是独自踏上异乡，安拉也是靠自己获得了大家的尊重和认可。虽然苏筱只听安拉说过几次她在外求学的事情，但是她真的打心眼里敬佩这个同龄的姑娘。

　　只是后来，这种敬佩和欣赏，渐渐变成了另一种感情，在苏筱自己也不知道的时候。什么时候开始呢，她看向安拉的目光不再纯粹，她也会畏惧被人发现这种情感，所以她一直在努力地隐藏。

　　“有你在，真好。”苏筱眷恋地搂住安拉的身体，把自己的脑袋埋进她的颈窝里。安拉的身上什么味道也没有，没有那些熏人的香气，也没有任何异味，只是淡淡的沙土的气味。

　　这种气味，在沙漠的每一个地方都能嗅到，那是属于沙漠女儿的味道。

　　安拉有些莫名，但还是没忍心把她推开，只是像哄小孩儿一样说，“怎么啦？想家了吗？”

　　苏筱记得，她好像问过自己很多次这个问题。每一次自己情绪低落的时候，安拉都会温柔地问上一句，“想家了吗？”

　　从前，苏筱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安拉为什么会这样问，可是今天，她终于这个问题说出口，“为什么每一次都要问我是不是想家呢？”

　　安拉沉吟片刻，然后很小声地答道，“因为，你并不属于这里啊。我是在提醒自己，总有一天，你是会离开的。”

　　她突然拨开苏筱的头发，认真望向她的眼睛，“苏筱，我们会做一辈子的朋友吗？”

　　苏筱突然领会了安拉的言外之意，她不是在问，她是在陈述。她们不会做一辈子的朋友，因为她们之间永远隔着沙漠与河流，时空会冲谈一切的感情，既然这样，一开始就不要迈出那一步。最后……便是皆大欢喜，各自两宽。

　　苏筱没有回答，她只是沉默着，抬起头，wen上了安拉的唇。

　　安拉没有料到她会这样，整个人愣在了原地，许久都没有回神。

　　苏筱松开安拉的肩膀，为彼此留下一点距离，答了一句，“走吧。”

　　苏筱在心里点燃了一把火，她想，干枯的嘴唇是干枯的花，还没有盛放就已经凋零了。像什么呢？像人的感情，来得猛烈，去得悄声。也像那些生存在沙漠里的植物，短短几天的花期之后，就是一生的沉默。

　　两个人冷淡着，浅浅搭了几句话，然后去往约定的地点。

　　安拉的心里却很煎熬，她知道，有一把尖锐的刀，把她们两个彻底地分开了。但是那把刀的名字，她尚未知晓。

　　有一句话是“深情可抵岁月长”，但安拉想，她们几个月的情谊算不上深情，自然也抵不过岁月。与其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熄灭了火焰，逐渐发现各自厌恶的样子，不如不要开始，让这份美好永远留在彼此的心里。

　　“真好，我们都是最好的样子。”安拉这样想着。

　　莫依敏锐地发现了两个女孩的状态，但是以他对于两性关系的认知，还仅仅建立在异性的基础上。所以莫依只是以为两个人可能是在逛街的时候闹了矛盾，所以陷入了冷战。

　　其实从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苏筱就有点后悔，并且这种情绪一直维持到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的时候。

　　最后苏筱还是认命地穿好了衣服，坐在床边开始思考这件事。

　　“我的人生信条难道不是过好每一刻吗？既然我喜欢安拉，安拉也喜欢我，为什么要用未来才会发生的事情来折磨我们两个人呢？”苏筱这样想着，觉得底气也足了起来。

　　但是她转念一想，“可是，如果现在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了，以后又因为各种原因分开了。安拉就会成为我的前女友，我们的关系就和那些俗套的爱情剧没有分别了。但是我知道，我们两个人之间绝对不是这样庸俗的关系，所以，现在选择放弃也许是对的。”

　　苏筱一直标榜自己是个非常感性的人，可是真正遇见感情问题的时候，她又努力用理性来对自己的状态进行分析。可是，用理性来判断感情本身就是一件无厘头的事情。所以，她抓着头发想到半夜也没有想通自己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安拉。

　　最后，苏筱挫败地问道，“安拉，就这样放弃不是太可惜了吗？”

　　安拉在旁边的床上睡着，背对着苏筱，一动不动。但是苏筱就是知道，她一定还醒着。

　　安拉轻轻闭上眼睛，让自己的呼吸也变得平缓下来，可是她没有什么装睡的经验，那颤动着的眼睫毛出卖了她。

　　“我知道你没有睡。”苏筱笃定地说。

　　安拉最终还是轻轻坐了起来，在黑暗中，两个人四目相对。

　　“你知道吗？在我很小的时候，每天都会梦见一条河流。可是等我长大，离开这里真正看见那条河流的时候，我非常失望。很多期盼，只适合出现在梦里。因为如果你见到了它，关于它的一切美好的记忆都会化作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