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相赠》桃五居士

1、风沙总是喧嚣

　　入目皆是黄沙，仅有的绿意早在车子驶过的时候，便伴随着耳畔的风退场了。

　　这是苏筱第一次来到奇隆沙漠，浓墨重彩的黄色对于她的冲击极大。

　　曾有位友人问她，“苏筱，你的第二故乡是哪里？”

　　她没有丝毫的迟疑，甚至是条件反射地说出那个词，“沙漠！”

　　无数次，苏筱梦见自己在沙漠里奔跑，滚烫的沙子就在她的脚下，那种亲切的触感几次令她困惑于自己究竟是在梦中，还是已然回归现实……

　　沙漠，古老文明的诞生地，许许多多英雄儿女的故事在这里演化，她所期盼的那些光怪陆离，她憧憬的神话传话仿佛都在这块土地上有了栖身之所。

　　可事实上，要说服母亲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因为神秘总是伴随着危险。

　　这位单亲妈妈花费了自己人生中的二十多个青春岁月养育、教导自己的女儿，所有的心血与付出不是几个简单的词语可以概括完全的。

　　苏筱依偎在母亲的怀抱里，就像小时候那样，“要是不去，也许我这辈子都会后悔的。”

　　母亲只是默默叹了一口气，揉着她的脑袋，“我哪里想做恶人，更不愿意做你梦想的拦路虎。可是筱筱，妈妈老了，这辈子唯一的心愿不过是想要看你平安顺遂。你知道自从知道了你的想法，这段时间妈妈每天晚上都在做噩梦，梦见你像新闻里的那些女孩子一样……”

　　她不忍将那些残忍的话语说出口，只能用一声叹息来表达自己内心的忧虑。

　　“筱筱几乎是着了魔。”

　　她这样想着。

　　苏筱想要去沙漠，就像是一个强迫症患者迫不及待地要掖平衣角，像热菜上桌时按捺不住的第一双筷子，说得粗俗些近同于“人有三急”，文雅些则可以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但是毫无疑问，苏筱还是个孝顺的孩子，不可能将母亲的话置若罔闻。可越是不得见，心中越是像有一根小羽毛在不停地撩拨似的。得不到的也许不是最好的，但却是最想要的。

　　她像是患上了“沙漠综合征”，走路在想，吃饭在想，睡觉也在想，也许差一点她就要像小时候一样趴在妈妈的腿上撒娇，“就让我去嘛，就让我去嘛。”

　　身边的朋友无一例外看出她的心事重重，每逢聚会总要点她的名字，“向往沙漠的极端理想主义者——苏筱。”

　　苏筱乐得被他们点名，心里清楚这不过是朋友们在变着法地开解她罢了。

　　就这样郁郁寡欢的……就这样闷闷不乐的……她和母亲像是陷入一场拉锯战。

　　但是爱得更深的人容易落于下风。

　　都说胳膊拗不过大腿，妈妈也拗不过女儿。嘴里再埋怨，心总是软的。天天担惊受怕，却见不得她一点不如意。

　　出发那天，母亲说好不去送她，却还是忍不住出现在机场。一边理理头发，一边掖掖衣服。

　　“说好了，早去早回。”

　　苏筱知道现在不是撒欢的时候，乖巧地答：“放心，第一，不去无人区；第二，不离开向导的视线；第三，遇见危险及时求救。哦，补充一点，早去早回！”

　　母亲看着她这机灵模样想，“筱筱这孩子向来是个活脑筋，遇见难事也知道跟人求助的。现在这个社会，哪里都开发了，去哪儿都有一大堆人围着你转。时代不一样了，也该放小鸟去飞一飞，见见这世上的好风光。”

　　苏筱就这样走了，像一只刚刚学会飞翔的雏鸟，跌跌撞撞地冲向天空。

　　可是，苏筱冲向的，是沙漠啊。

　　远处传来呼啸的风声，打破了苏筱的思虑。

　　这个神秘之地，这个她梦想中的第二故乡，她终究还是到了。

　　推开车门的那一瞬间，席卷而来的风沙像是要将人吞没，苏筱努力扶住车门才勉强站稳。

　　开车的是一个黑瘦的汉子，说一口不太标准的汉话。苏筱时时刻刻都在祈祷着他能说得更慢一点，这样才能不至于闹笑话。

　　他说叫他沙耶就好，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

　　苏筱第一眼看见沙耶就被他坚毅的目光打动，一个沉默寡言又沉稳可靠的向导吸引力实在太大，哪怕砍价的过程不太顺利，苏筱还是咬咬牙定下了他。

　　这一次的计划是在奇隆沙漠的一个边缘城市里生活一段时间，一切都由沙耶来进行安排，付了钱的上帝只要等着他引路就好了。

　　车子开到半路，沙耶突然问苏筱，“想不想下去感受一下沙漠？”

　　苏筱连连点头，于是……

　　刚下车就被喂了一嘴的沙子。

　　既要受风沙的侵袭，又要被口腔里那种恶心的颗粒感所折磨，奇隆沙漠给了苏筱一个下马威。

　　沙耶没有嘲笑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甚至他的脸上还有些漠然的意味。对于这片沙漠，他似乎已经失去了任何情感波动。不论是酷热还是严寒，不论是狂风还是短暂的宁静，沙耶都没有任何表示，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有些面瘫的嫌疑。

　　苏筱挣扎着从车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头巾，三下五除二地包好，才觉得舒服了一些。这下，她才能放心地将目光投射向远处——那被黄沙笼罩下的城市的虚影。

　　参杂着沙粒的风像刀子，似乎要将这土地上的一切都抹去。也许，沙漠的生活史，就是与自然抗争到底的一部灾难史。

　　可是，为什么这里的人们还能够在这样的极端天气下安居乐业呢？

　　苏筱带着这样的疑问走到道路的边缘，隔着防护带抓起一捧黄沙，炽热的、滚烫的，仔细看还能发现空气有了一点变形的趋势，就像在燃气灶上做饭的时候外面那一层透明的气体。

　　温度很高。

　　“沙耶，为什么……”

　　苏筱近乎是带着怜悯问出这句话的，可又觉得不太妥当，只好把后面的字咽进嘴里。

　　沙耶很容易就明白了那未尽之言的涵义，毕竟，在沙漠，这样的问题不会少。

　　历数人类的抗争史，洪水、风沙、山火、冰霜……要么赢得胜利，要么逃离战场，远远地寻一个舒适的安身之地。

　　沙耶没有念过书，却也明白一个道理，逃避是没有用的。大概二十几年前，有一群人将先进的科学技术带到沙漠。面对浩大的沙漠，人的力量显得那么渺小，但是只要坚持……奇隆沙漠入口的那一圈绿色就是最好的证明。

　　人力可以胜天，沙漠的人们如是想。

　　沙耶拍拍苏筱的肩膀，“因为爱它，也恨它，更重要的是，我们离不开它。”

　　离不开，多么震撼的词汇。苏筱想，这是他们的故乡啊！故乡的力量是强大的，它让你魂牵梦萦，让你激动难耐，让你的身心几乎掰作两半，也无法忘怀。

　　风沙仍旧喧嚣，苏筱却懂了这份苦心。

　　接下来的路途非常顺利，只是窗外连绵的黄沙几乎让苏筱失却了兴趣。黄沙没什么好看的，气候可以说是恶劣，白日的酷暑与夜间的严寒形成鲜明的对比，这是远来的客人无法承受的落差。

　　那些鲜亮的纱衣、异域风情的吸引通通不见了，只留下苏筱与一地的沙面面相觑。她靠在车椅上，百无聊赖地望着被沙子划伤而显得格外模糊的车窗，感觉自己仿佛打开了异世界的大门，就算这里出现沙漠巨兽也不是件值得惊讶的事了。

　　“看，驼队。”

　　沙耶急促的一句话没能让苏筱分辨其中的意思，但她下意识望向远处，看见了那狭长的队伍，高高隆起的驼峰像曲折的山峦，清脆的驼铃声被呼啸的风声裹挟着送至耳畔。

　　“这才是沙漠嘛！”

　　苏筱这样想着，有了几分兴味，不觉坐直了身子，看着那驼队缓慢地走过，消失在更远的风沙之中。

　　“沙耶，到了麻烦叫醒我。”

　　他低低答了一声，接着赶路。

　　苏筱格外珍惜这突然的睡意，静静地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当沙耶的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他们已经抵达了戈沙城——一座用沙土夯筑的城市。这里不仅处于奇隆沙漠的边缘，同样也临近一个穷困、荒芜的国家。一切都是那样陌生，落后、封闭得仿佛穿越回了几百年前。沿街也有商贩在叫卖，只是他们卖的大都是一些粗制品。像超市这样的地方是没有的，只能说勉强脱离了“以物易物”的旧俗。

　　沙耶带着苏筱来到一座沙土建筑，细心地为她介绍了各项器具的用途。

　　“戈沙城虽然看起来落后，但这里的人都很友善。当然，如果你遇见什么麻烦，也可以到城北的警察局寻求帮助，就是那个高高竖起国旗的地方。”他顿了顿，“如果确实受不了沙漠的生活，也可以拜托这里的驿站传信给我，我最多两三天就到。”

　　苏筱道了谢，目送沙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