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NPC会梦见社恐大佬吗》竹外渡子

29、十一棵云杉

　　然而，尽管已经回到主战场，江倚晴依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这次任务与在下界时不太一样——说不出为什么，掣肘的感觉尤其明显。
　　明明让玉安排得天衣无缝……可看势名君的布置，又分明是早有察觉。她的任务难道不是系统直接下达的吗？为什么会让势名君预料出她的动向？而听那家伙在宫殿里的那些话，甚至不光是她，小师妹好像也被安排入局……

　　江倚晴心乱如麻，耳边呓语还就疯魔一般不停地叫嚣着让她杀死叶涧速速回家。唯恐不能让她察觉这之中的蹊跷似的、愈发卖力起来。

　　……有点累。
　　关掉系统菜单，江倚晴揉揉眉心，侧身避开叶涧横劈来的一剑，对身后呆愣着的若干人等传音道：“都愣着做什么？……你们这么多人再加上我，打他一个还打不过吗？”

　　几人回过神来，连忙掐诀向叶涧发起攻击。叶涧却毫不领会，漆黑的双目直直注视着江倚晴——她现在堪比浑身是嘲讽的铁T，只要站在这里，叶涧的仇恨就牢牢地定在她身上，一点都不用担心OT。

　　既然这样，就干脆把他当成BOSS来打。
　　屏息凝神，在伸手阻挡叶涧攻击的空隙，江倚晴迅速切换出另一套技能。
　　叶涧如今的面板一片混乱，她只能看见对方还有四分之三的血条。剩余的技能、属性只能根据她受到攻击的力度来进行判断，恰如此时此刻，叶涧翻转手腕，挽剑直冲她命门而来——

　　可那一招是虚的。
　　在江倚晴抬起长枪承击的一瞬，一道偏转的剑气直冲她小腿劈去。

　　叶涧掐准她无暇顾及，想直接将她击落，而后傲慢地料理。却不曾想到，剑气忽然在江倚晴面前数丈停驻，金色的光辉闪烁，一支长箭几乎擦着她的小腿拂过，裹挟着灵气屏障，恰好挡下了那一击。

　　……怎么可能！？
　　哪来的箭？云杉宗、江倚晴，哪个善于弓道，还能把握如此的时机！？
　　叶涧瞪大眼睛，却见眼前江倚依然没有什么表情。仿佛方才只是她无数寻常战斗中的一瞬，再朝长箭射来的方向望去，一个意外之人，正放下长弓，顿在那里。
　　苏星识。

　　灵力在少年手中消散，苏星识的双目中飞快地掠过疑惑，随即又恢复如常。唯江倚晴不受影响，依然专注地寻找叶涧身上的破绽。

　　譬如方才他诧异的瞬间……她将枪一挑，拨开叶涧的剑，灌注灵力的一掌直直拍上对方的胸口。叶涧受击，后退几步，唇间溢出些许乌黑的血，却是忽然开始冷笑起来。

　　“又来了……又来了！”他低笑道，“那一日便是如此……诸相皆无！如此狂妄、如此自大……今日，我势必让你们血债血偿！”

　　剑出，江倚晴下意识地格挡。却发现叶涧一转攻势，直直朝着苏星识冲了过去。
　　苏星识连忙收弓取枪，却为时已晚。
　　那一剑，是冲着他的心脏去的——

　　而江倚晴这才发现苏星识的存在。
　　他的模样看起来也不寻常。但面板……除了灵力上限高得离谱之外，和平时也没什么差别。
　　他吃不下那一招的。

　　她做出判断，又在须臾之间，飞快地调出背包，随手取了枚坚韧的东西，掷了过去。

　　“当啷”一声脆响，只见那原本该没入苏星识心脏的长剑偏了一指，扎进了少年的肩膀。
　　叶涧轻哼一声，正要拔剑出来，却见苏星识直直地看着他，竟伸手握住他的剑锋。

　　“苏姑娘！”他高喊一声，“趁现在！”

　　——下一秒，一柄长□□穿叶涧的右手。
　　另一边，其余修士的攻击也接踵而至。只是致命的被江倚晴扫除大半，但存一些影响身体活动的，尽数推到叶涧身上。

　　叶涧的血条飞速见底。
　　江倚晴牵制住他，担忧地望向苏星识，后者却只是摇摇头，神色晦暗不清的，捂着肩上的剑伤，转身御剑飞下。

　　“……鸳鸯仙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趁叶涧力竭，江倚晴一边用绳子捆住他的手脚，一边低声说道。
　　“你犯下这样大的错，恐怕难逃审判……为什么这么想杀我？”

　　叶涧看向她，唇缝溢出一声冷笑。
　　“因为你杀过我啊。”他说，又低头看向衣袍上亮晶晶的碎屑，眼中划过一丝嘲讽，“这玉……呵。看来，你也半斤八两嘛……”
　　说罢，再承受不住那股强大的能量，昏死过去。

　　江倚晴本想接住他，眼前却忽然一片漆黑——
　　完了，她心中暗道不好。
　　打了一天的架，没怎么吃过东西……又低血糖了！

　　就像被掐断电源，她不能控制身体，只能感觉到自己直挺挺地下落，耳边传来几声他人的惊呼。

　　云杉宗的主殿很高，从穹顶到地面，大约有二三十米的距离。
　　冷风倒灌进耳廓里，失重感与现实坠楼毫无区别。江倚晴有些茫然、又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
　　……她会就这样死去吗？

　　仔细一想，连温苓与她的交流好像都过去了许久。现实生活中的点滴变得遥不可及、连房东的脸都变得模糊不清，最近，在记忆中能够被称为“日常”的点滴，也变成了和小师妹、天一一起插科打诨的日子。
　　啊……小师妹又怎么样了？……她都没来得及确认些什么，就要这样稀里糊涂地死去了吗？
　　……明明没有输给任何人……明明已经很尽力了。

　　她不平地想着。
　　在这下坠的数秒……尽管是没有人听的，但江倚晴也想好了遗言。如果能重来，就算给再多的钱，她也不会来参加寰宇的游戏测试了。

　　地面越来越近，她甚至能感受到玉石砖冒上来的丝丝凉气。还在祈祷着至少别摔到某个尖锐的废墟上，却在下一秒，落入一个微凉的怀抱。

　　“……几日不见，竟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让玉的声音响起来，仿佛近在咫尺，带着微不可闻的叹息。
　　“殿下……”

　　他大约还说了些什么，但江倚晴心中紧绷的弦仿佛也断了，只在确信自己无虞的后一个瞬间，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太累了。

　　*

　　尽管疑点重重，但云杉宗的危机，也的确随着让玉的到来而化解了。
　　叶涧被云杉宗宗主亲自押解送去了仙盟，届时将由天下君与其他仙盟长老一起进行审判。

　　势名依然不知所踪。然而他平时风评就极差，此事一过，所受的争议反而比云杉宗宗主小一些。
　　毕竟二十年一度久违的大比，被折腾成这副模样。喜事变丧事，作为主办方的云杉宗需要承担极大的责任，在修真界中的风评急转直下。

　　至于天机阁……
　　依然是那个与世无争的天机阁。
　　江倚晴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便是她在天机阁熟悉的房间了。

　　夜幕深沉，门外下着大雪，风打在门上，发出簌簌的响声。即便屋内设了阵法，依然有几朵雪花零落地飘进来，带来些许凉意。

　　直到有人捧着烛台，小心地将门窗掩好，才将寒凉彻底隔绝在外。

　　不多时，苏醒的江倚晴扶着床沿坐起来，却觉浑身疼痛，行动起来十分吃力。

　　而让玉一身青衣，看来似乎刚从外面进来。谦谦君子，玉树临风；肩上挂着未消的雪痕，脸色好像变得比以往苍白了一些，却更显昳丽精致。
　　他安静地上前，将烛台放在她床边，说道：“您受伤了。”

　　……这是显而易见的。
　　江倚晴看了看自己面目全非的手腕。
　　被势名君割伤的痕迹，被叶涧剑气划破的痕迹，不知何时蹭到的发黑的淤青，几乎挂满整片手背。然而这些只是显露出来的痕迹，还有藏在衣服下的，后背、大腿、肩腰上传来的疼痛，并不比手腕上的更轻。

　　虽说她的身体本来也算不上娇嫩，添了这些伤口，也只是徒增不便罢了。

　　接连两战，就伤成这样……更是差一点点就死了。
　　看来让玉之前说的是对的。
　　她的身体在这里撑不了多久，要抓紧时间找到回去的办法……

　　“……对不起啊，让玉。让你们也参与进这么危险的事情来……”江倚晴垂头丧气，旋即想起什么，担忧地问道，“天一和小师妹他们怎么样了？没事吧？小师妹的令牌突然碎了，我还以为……”

　　让玉微微颔首，没有即刻回答。只是挽袖从桌几上倒了杯茶，尚冒着热气的，转而递过去。
　　江倚晴恍惚地接下。她总觉得有一段时间没好好吃东西了，让玉的茶水此刻看来也显得格外香甜……

　　待她将一整杯茶水都饮尽了，让玉才开口道：“……她受害了。”
　　“天一在主殿找到了她的尸体。您昏迷的这段时间，阁内已经去信给她的家人。那是个好孩子，因她疏散及时，才没有造成更多的伤亡。”

　　江倚晴动作一顿，握住茶杯的手指骤然缩紧。
　　……怎么会呢？明明在云杉宗内，又不是什么随处会刷野怪的地方……不、不对。
　　失控的叶涧很强，势名又被她传送出去。当时云杉宗宗主在场，都没能完全拦下他……如果他是直奔自己而来，那手执天机阁阁主令牌的小师妹……正是叶涧第一个该找的人！

　　江倚晴心乱如麻，却见让玉无声地在她床边坐下，目光中流露出些许或该被称为担忧的感情。

　　“云杉宗生变，并不在我们的预料之内。”让玉宽慰道，“阁主。杀死她的，是罪人叶涧，不必自责。”

　　江倚晴放下茶杯，抬起眼来，却是看着让玉，定定地说道：“……可我如果没有与小师妹交换身份，她也不一定会被叶涧杀死……不对。既然是被叶涧所杀……那她也可以重生的，对不对？就像云杉宗的鸳鸯、那个车夫一样……！”

　　让玉眸光微闪，那清亮的双眸缓而蒙上一层迷雾。江倚晴忽然读不懂他的神情，只闻短暂的沉默之后，男人低声开口：“那孩子是例外。”
　　“……在这二十年间出生的所有人，都不具备重生的能力。她是天机阁去年新入门的弟子，年岁十八，并不在【规则】的束缚范围之内。”

　　江倚晴瞪大眼睛，看向让玉的眼神倏忽变了。
　　“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她颤声问道，“你……你认为我依然只把你们当成NPC吗？不、不对……你，你明明知道她不能复活，还让她当我的……”

　　的替死鬼！
　　江倚晴的话没能再说下去。
　　突如其来的倦意，排山倒海般掠走了她的神智。
　　她说不出话，几乎要昏睡过去。最后只能看见让玉虚扶住她肩膀，下垂的眼目中流露出淡淡悲悯。
　　……然后、忽然想起那杯格外香甜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