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眠》枫也舟

80、来晚

　　半岛酒店滨湖，离市中心算起来有一段距离，周边没什么商铺，大部分都是绿化景观，湖水清澈，稍微有雾的时候一眼很难望到头，主打的是一个闹中取静，高级典雅。

　　沿湖延伸出一块平台，到有个半岛的样子。上面摆着类似海边沙滩上的桌椅和伞，还有一些其他设施，供住客休闲赏景。

　　围着半岛，竖着花盏状的路灯，偏暖的亮光如一边湖水流淌，折射出灯柱银白细腻的光泽，连成一片，在这如晦之夜，湖水也像是荡漾着月华。

　　雨还未落下，风愈发地狂起来。酒店前场地宽阔，又连着湖，声势浩大得仿佛海边刮台风，细看湖水的波澜都比平日高了许多。而越是如此，越是显得寂静起来。

　　酒店大厅里只有一个前台，刚刚换过班，这会是一位男生。也不知他是做了什么，刚上班就开始困，眼皮像是被只无形的手往下扯，眼看着就要栽过去了，突然一阵急促的“嘀呜嘀呜”声响起。

　　任谁听都知道这是什么声音，男生猛地清醒过来，听着警笛声越来越近，他惊讶又疑惑地盯着门口，不一会旋转玻璃门上就出现红□□光，闪得男生眼睛都瞪大了，脑海里飘过无数狗血情节，还没到血腥的时候，就见经理咻地一下跑过，看样子已经屁滚尿流了。

　　此刻，迎接警车的经理确实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先前那位温总打电话让“接待”一个人，他以为是按那人说的做啊！难不成意会错了？所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啊！他就是拉了个闸而已应该没事吧？

　　经理只见过叶文，往前台打的那通电话也是叶文授意。他作为一个打工人，倒没什么“你个小屁孩居然指挥我”的心理，想着温成那一说，以为叶文是个富二代之类的，基本是让干什么干什么。然而，他想的是出了事有人兜着，没成想大难临头自己是第一个。

　　两辆警车已经稳稳停在门口，鸣笛声虽没了，那红蓝爆闪灯也足够引人注目。经理一身西服像是受了什么摧残似的，如同它主人的脸一样，愁得满是褶子。甫一出门，风呼啦吹过，车上下来正儿八经的警察，站成一排，经理的心一下子提起，人却凉得像是搁了几天的尸体。

　　“尸体”搓着手，讪讪问：“警察叔叔，是有什么事吗？”

　　他都口误喊警察叔叔了，放过他吧！还有警察叔叔旁边那三人是谁？哇靠他不会惹了更不该惹的人吧！

　　经理顿觉小命不保，兀自在一边想后事，领头警察同肖昀他们三个再次确认后，冲着经理说，“带我们去四楼六号厅，速度！”

　　这一吼，经理猛地从“遗产分配”环节里回过神，甚至都没来得及想六号厅是哪个，人就已经飞出去了。

　　前台男生够着头旁观，没多久，就见乌泱泱一群人从大厅经过，直奔电梯口。路过的人飞快退至一边，下意识地给警察叔叔让路。

　　拥挤的电梯箱内，经理缩在门边，摁了个“4”后努力地想降低存在感，无奈一旁站着那三人其中的一个，估摸是报警的，莫名地比警察还让人发怵。

　　还不知自己比警察还吓人，肖昀低头凝着脖子缩起的经理，突然开口道，“怎么，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没打算招的经理：“……”

　　“没有没有，可不敢。”他连忙否认，就差在警察叔叔面前举起双手了，恰巧电梯门开，他一马当先踏出去，仿佛比谁都急，“跟我来，这边！”

　　六号厅很快出现在眼前，因为是另一部电梯，所以没有惊动对面的宴席。这边恰巧都没在使用，但只有六号的门是紧闭着的。

　　知道南肆病情的肖昀和南菀甫一看到，脸色变得更差了。南菀强撑着面上冷静，抓着肖昀手臂的五指却颤抖着越收越紧，肖昀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没知觉似的，表情严肃得令傅暄都恍惚了下。

　　他很久没这样了，上一次还是他们分开的时候。

　　一个警察先跑过去开门，一推发现不对：“林队，门锁了！”

　　肖昀神色一凛，让傅暄扶着南菀，上前跟林队说：“麻烦派人去检查这个厅的电闸，应该是断电了。”

　　来之前林队对基本情况已经有了解，当下也是有这个打算，吩咐旁边一位去看。他下令的时候，一边同样被“门锁了”这句话吓得魂飞的经理已经再次身体比脑子快地冲过去掏钥匙开门，一通手忙脚乱后听到“咔哒”声，他又马不停蹄地跑，边喊：“电闸在这，跟我来！”

　　门被推开，一片黑摊在众人面前。

　　没有停留，手电被打开，数道光穿透黑暗，扫过每个可能藏人的角落。南菀也没再让人扶着，举着手机去掀桌布，强撑的冷静到此刻碎了个彻底，逐渐泣不成声。

　　对讲机里响起“刺啦”的电流声，在偌大的厅内散开，一边几个手电的光汇到一起，所有人同时看去。

　　“林队，电闸坏了！”
　　“林队，这里有扇门！”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不用下令，几位警察已经开始拿工具撬门了，因为事先商讨到这种可能性时叮嘱过，他们动静都尽量放到了最小。这边林队拿着对讲机，语速快但清晰，“去查监控，把那经理带上，这边派两个人去，观察周边有无可疑人员。动作快！”

　　至此，一切都像是按了倍速键。

　　门打开的那一刻，酝酿了一天的暴雨携着闪电到来。

　　休息室是全封闭的，没有窗户，和外面也不知隔了几堵墙，听不见雨声。甚至连撬门的动静都像是被隔绝了似的，南肆缩在沙发角落，耳边只有一道女声依旧清晰，循环播放一样，嘶哑而尖锐。

　　“为什么？为什么！别赶我走，别赶我走……”
　　“你懂什么，懂什么！”
　　“我不走，我不回去，不回去！”
　　“这样就跑不了了吧哈哈哈！”
　　……

　　这已经是幻觉了。真实的声音消失了有一会，在那之前，它颠倒来回，充斥着每个角落，掀起的黑雾之中，像是有什么蛰伏待出。一遍一遍，凄厉又疯癫，它制造出熟悉的梦境，逐渐的，梦境开始扭曲，声音混乱着，往记忆深处去。

　　有什么东西被勾了起来。
　　然后一切都乱套了。

　　大脑混沌，头疼欲裂。女人的吼叫浪潮般从现实和过去两个方向涌来，真真假假，虚实扭曲，直让人耳鸣目眩。

　　黑雾不断地涌来，像是要侵入骨髓，南肆几乎无法思考，本能的恐惧裹挟着他，隐约还有些其他的东西，像是迷茫、困惑，不知所以。最后他强撑不住，又想保持哪怕一丝清醒，克制住颤抖地再次摸出药瓶。他看不清，也没数，最后咽下去的，不知是不是两粒。

　　苦味弥漫开来，药效开始发挥，比起先一次强些，但同样没维持多久。

　　支撑到现在，南肆意识已经模糊了。他听不见门外的动静，光照过来的时候，也没有反应，兀自埋低脑袋，听着耳边的声音，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到这一幕时，门口所有人都静了几秒。

　　那之后，南菀终于忍不住哭声，将平日的风度丢了个彻底。她近乎是冲过去的，即便只有短短几步的距离，记忆里地下室大门向两边推开时，目之所及处是缩在堆了半个墙高的杂物边的小孩，光打过去，他看上去是那样安静，仿佛只是找了个地方睡觉而已。

　　可一觉醒来，却再难入眠。

　　“阿肆……”南菀“咚”一声跪下去，紧紧环住了南肆的肩膀。

　　南肆还困在黑雾里，半晌才缓缓抬起头，眼睛在看见人时恢复了些焦距，只是依旧无神。他没有说话，也不再有其他的反应，像是睡着的人，应对外界的扰动只是晃晃脑袋或者摆个手翻个身。

　　林队带着人开始搜屋子，肖昀倚在门外边，从兜里掏出烟叼着，但迟迟没有点火。傅暄在一边看着，问，“怎么不点。”

　　“医生来了吗？”肖昀偏头看他，含糊问。

　　“马上到。”傅暄方才已经联系过了，说完他从肖昀兜里拿到打火机，一手拢着一手给烟点上。

　　火苗窜起又熄灭，一缕烟冒出来，在稀薄苍白的光里若隐若现。肖昀抬起眼皮，“不是不喜欢。”

　　“一根没事。”傅暄侧过身，“林队。”
　　“……”肖昀一下子站直了，烟被丢在地上，“林队。”

　　“是发现什么了吗？”他瞅着林队的严肃脸问。

　　“现场发现一只录音循环播放器。已经没电了，具体做什么的还不清楚。”林队说着，对讲机再次响起，“林队，六号厅里面没监控，外面几个只拍到一点背影。还有，那经理说他有事招。”

　　能查到的都查了，笔录也做了。警车行驶在大雨里，红□□光朦胧成一点。而更前面，一辆白色轿车既稳又快，像是要划破黑夜，实际却是一头栽进远处的未知里。

　　深夜十点，医院精神科病房。

　　走廊上很安静，只有零星几个护士来去的身影。苍白的光打在瓷砖上，凉意更甚，空气仿佛被暴雨打湿，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开来。

　　尽头，单人病房的门被打开，走出一位白大褂，后面跟着稍微平复下来的南菀，肖昀还有傅暄则是去了楼道同林队沟通目前的事件进展。

　　事情本身没有任何疑点，现在只需要找到背后的人就行，而根据那位经理的描述，找到人也只是时间问题。现在的困难是这件事如何定性，因为据那位经理说应该是个未成年，那种半只脚迈进成年的未成年。而精神上面的损害本来就难以衡量，加上其他因素，具体够不够刑事方面的要件还很难说。总之就是，官司不一定好打，好律师他们自然不缺，但最后结果能否补得上损伤还得另谈。

　　相比起来，几年前南菀打的那场官司还算得上容易，但她也是自己前前后后跑了很多趟，耗了快两个月才得到个大差不差的结果。

　　病房门被合上，等走出几步，南菀连忙问，“主任，怎么样？”

　　主任姓周，正是当年给南肆治疗的医生。虽然现在好几年过去，但他一直记得南肆，一面是因为当初对这小孩就印象深刻，不哭不闹的，晚上也如此，旁人看了都不敢信他有严重黑暗恐惧症，唯一不省心大概就是住院的时候老往外面跑，一个不注意就没影了，把那些个心理脆弱的护士急得脸通红。

　　而另一方面也是他一直都有和南菀保持联系，沟通南肆的情况，如果没有故意掩藏，几年来都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但现在问题就来了。周主任摘下眼镜挂在大褂的口袋上，略微措辞一番，南菀屏息等着初步的结果，余光里却突然闯进一个身影。

　　她偏过头，看着来人有些惊讶，但提着的心莫名松了些，“小迟？”

　　“……阿姨。抱歉，我来晚了。”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