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柒步小生

9、似曾相识烟雨中

　　安平蹲在卖香囊的小女孩儿面前，善意与怜惜嵌在眸中。
　　“小妹妹，你怎么每天都在这儿卖香囊啊？”安平的声线如青丝细柔。
　　“这是我娘做的，我娘生病了，卖了香囊，就能给娘买药喝。”看似六七岁的小女孩说。

　　安平听罢，她摸了摸小女孩的脸：“好，以后，姐姐每天都来买你的香囊，好不好？”
　　小女孩一听，高兴地露出了因为换牙，还没长好的门牙：“真的？姐姐不许骗人。”

　　安平低头从她的小包里掏钱，刚掏出大洋，一抬头，却见面前伸着一只手，手指纤长，骨节清晰，两指间捏着银票。
　　“小妹妹，这些钱都给你，你的香囊，哥哥我全要了！”一个清澈而清脆的男子声线。
　　安平一抬头，只见章天奇站在她和小女孩旁边。

　　安平站起身，搂着小女孩将她护在身边，她仔细一看，认出了章天奇。
　　“章天奇？”安平脱口而出。

　　章天奇愣了，他震惊这姑娘竟然认识他，还能有名有姓地喊出他的名字，章天奇就算再聪慧过人，也琢磨不出这姑娘到底是何身份，为何会知道他是谁。
　　转念一想，在这天津城里，他和冯雨生受到不少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爱慕，或许，这姑娘也对他早有耳闻，在某个场合得知了他的姓名也不一定。

　　再仔细一打量，这姑娘眉眼俊秀清丽，双眸神采奕奕，似藏星云，如掩明月，嘴角的笑意亦如微风徐徐，柔美且不失坚定。

　　这么一想，章天奇羞涩一笑：“没错，在下正是义云堂的章天奇！”
　　笑里羞涩，言语却带着几分轻狂：“这位小姐，咱们……在哪儿见过吗？”
　　安平一听，抿唇一笑：“难怪你没认出我，今天放学的时候，是你和雨生哥开车送我回的家！”

　　顿时，章天奇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立刻回想起那个满脸黑乎乎墨汁的女孩，淑静的同学！
　　“啊？是你呀？淑静的同学？”天奇诧异。

　　安平点了点头：“yes！”
　　一听英文，章天奇就头疼，他扣了扣眉毛点了点头，故作能听懂的样子。
　　“平安姑娘，这么喜欢香囊呀？”章天奇不想再绕弯子，话题转向香囊。
　　“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叫安平，不叫平安！”

　　章天奇一听，尴尬地笑了笑，却辩解着：“认识的姑娘太多，总会忘，不好意思！”
　　说罢，章天奇蹲下身，将银票塞进小女孩的衣服口袋里，将她手里提着的十几个香囊都拿在手里，他摸了摸小女孩儿的头：“快回去给你娘买药喝吧，如果你还有香囊，明天，哥哥再给你一张银票。”
　　小女孩一看，不敢相信地抬头看着安平，安平笑了：“拿着吧，哥哥不是坏人。”
　　听安平这么一说，小女孩又露出了没长全的牙，开心地跑了。

　　章天奇手里拿着十几个香囊看着安平：“既然安平姑娘也喜欢香囊，不如，送你一个？”
　　“那就谢谢你啦！”安平大方说。
　　章天奇知道这是个好机会，于是，他从怀中掏出了那个十六年前的梅花香囊递到安平面前。

　　“梅花香囊，你喜欢吗？”说这话时，章天奇一直看着安平。
　　安平纳闷：“为何不送我刚买的，你这香囊都已经旧了，我才不要人家用过的东西。”
　　说着，安平扭头，似乎有些不悦。

　　章天奇拿着梅花香囊举在安平面前：“这个多好看，你看看，仔细看看，上面还有梅花呢！”
　　安平无奈，不知道章天奇到底想干什么，便斜了一眼他手中的香囊，可她仔细一看，这香囊上绣的梅花花朵，和香囊下面坠着的桃夭粉色穗子，虽然一看便知是个老物件，甚至色泽有些老旧，却似被人保存得很好。

　　章天奇紧张地看着安平此刻的神情：“是不是很好看？”

　　安平拿过香囊仔细端详，像在回忆，又像在欣赏。
　　她看着看着，眉头微微皱起：“好眼熟呀，好像……好像在哪儿看到过！”

　　顿时，章天奇一愣：“真的？在哪儿看到过？什么时候看到过？”
　　安平思索片刻，她看了看香囊，又看着章天奇，眼中似划过浮光，接着，她忙将香囊塞回到章天奇手里：“不记得了！”

　　安平说完此话，转身就走，章天奇却不罢休，急忙跟了上去。
　　“你再仔细想想，或许是……小时候看见过？或者，有没有人送过你这样的香囊？”
　　在不确定安平就是星儿之前，章天奇十分谨慎地询问。
　　“从小到大，我买过的香囊可多了，那些花色大同小异，梅花香囊更是随处可见，我怎么会记得那么清楚。”
　　安平敷衍回答，并加快了脚步。
　　“就算没见过，也不用跑吧？”天奇紧跟在安平身边。

　　安平并没有要和章天奇继续交谈的意思，反而有些慌张急于离开。
　　而她神色匆匆，令章天奇更加怀疑，继续追问：“你是从北平来的吧？家中是不是还有个哥哥？大你三岁？或者……或者曾经……”
　　还没等章天奇说完，安平突然停下脚步，章天奇腿脚太快，出溜一下走过去，见安平停下，他忙一转身，又转回到安平面前站稳。

　　此时，安平盯着章天奇，看着他的眉眼，看着他高挺如松柏的鼻梁，和犹如巧手雕琢般的双唇，静默不语。
　　章天奇也如此看着安平，在人群涌动之中，两人相对而视，欲言又止。

　　安平为何如此神色，目中难掩诧异，令章天奇疑惑，心中百般揣测，他希望下一秒，安平便能喊出哥哥二字，他希望安平说出自己是何亦星这个名字，天奇紧张地几乎屏住呼吸。
　　而章天奇这陌生的面孔，令安平不知所措，他手拿梅花香囊的情景，早已在安平的记忆中，留下来抹不去的痕迹，可那一年，即便他们曾如此刻般相对，如今，却早已物是人非，辨认不出对方的模样。

　　章天奇清澈的眼中，安平却看到了那一年，正月十五花灯节上的小少爷……

　　那一年正值1912年，壬子年，无闰月，那一年，也被定为民国元年，孙中山先生在南京就职临时大总统后，改国号为中华民国。
　　而那一年，共366天，这多出来的一天，或许正是为了让他们相遇，或许，也是他们命中注定会相遇的第一天，也或许，正是宿命为他们安排的躲不掉也逃不开的一天……
　　正月十五北平的花灯节，集市百里长街，张灯结彩。这个节日从汉武帝时期便流传至今，北平依然保留着每年正月十五观灯与放灯的习俗，家家户户都来到街市上点灯祈愿。拥挤之下，街道也显得十分狭窄。此番景象便正是应了那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六岁的安平和已成年的哥哥走在热闹的街市上，那日，为了带她来赏花灯，哥哥好不容易求得父亲的允许，而哥哥还抱着一个不到三岁的小女孩，这女孩可是父亲至交的女儿，冬青。
　　冬青年幼，哥哥怕弄丢了她，便一直抱在怀里。冬青很乖巧，虽尚未懂事，却也不哭不闹。

　　安平左顾右盼，自出生以来，她从未见过这般热闹的景象，此时，她一眼便望见卖香囊的商贩，便拉着哥哥跑了过去。
　　当她和哥哥来到商贩面前时，旁边还站在一位衣着精致且讲究的夫人，她带着一儿一女，男孩儿看上去五六岁的样子，和安平同龄，女儿却只有三四岁的模样。
　　“这个好看，娘，我要这个！”那小女孩儿指着众多香囊说着。

　　安平自顾自地看着那些香囊，突然，她眼前一亮，忙伸手拿起了其中那个最是显眼的桃夭粉色梅花香囊。
　　“哥哥，我喜欢这个香囊！”
　　于是，哥哥温文尔雅地掏出碎银子便给了小摊贩，安平开心地拿着香囊，闻了又闻。

　　可旁边那小女孩儿见状，一下子就咧嘴哭了起来。
　　而她身边的男孩儿冲着安平和哥哥说：“是我妹妹先看上的梅花香囊。”

　　“辰儿，一个香囊而已，既然人家先给了银子，你给星儿另选一个就好！”那夫人忙说。
　　小女孩一听娘亲这么说，变本加厉，哭得更厉害了。

　　安平抬头看着哥哥，哥哥向那夫人点头，有致谢之意，随后，便拉着安平转身离开。
　　安平手里拿着喜爱的香囊，抓着哥哥的衣角边走边欣赏着花灯节的盛况。
　　就在哥哥为冬青挑选八角鼓时，突然，一个人夺过了安平手里的梅花香囊，安平一愣，忙回头看。
　　竟然是刚才那个小男孩儿，他抢过香囊就跑，安平大喊：“还给我！”

　　街市上人声鼎沸，哥哥并没有听到安平的喊声，只顾着给冬青挑选八角鼓。
　　安平见那男孩儿朝人群跑去，她一气之下便向男孩儿追了去，他们穿过人群，在拐过路口跑进一条小巷子时，男孩儿停下了脚步，安平早已上气不接下气。

　　男孩儿见安平没了力气，他便站在十米之外，得意地拿着香囊：“这是我妹妹的！”
　　“是我哥哥买下的，还给我！”安平气冲冲地对男孩儿喊着。
　　“就不还，就不还，有本事来抢呀？”男孩儿说着，还冲安平吐舌头做鬼脸儿。
　　安平可从未受过这等欺负，她大声冲男孩儿喊道：“你信不信，我让我阿玛抓了你！”
　　“难不成，你还是个格格？”男孩儿嘲讽道。

　　说完，男孩儿便一溜烟儿跑进那黑巷子里，不见了人影。

　　“毓儿，你怎么跑这儿了？不是说了不能乱跑吗？要是丢了，我怎么跟阿玛交代！”
　　哥哥已经来到她身后……

　　回过神之时，安平面前的章天奇早已长大成人，她不敢相信，当年抢了她香囊的男孩儿如今竟然就站在她面前，她更不敢相信，当年那看起来出身富贵人家的小少爷，如今竟在这天津，成了义云堂的人。

　　安平更不知，为何十六年前，小少爷从她手中夺走了香囊，时隔十六年后，却又手握香囊四处寻找她，难道，他当真是想将这抢来的香囊物归原主？
　　可这念头瞬间在安平脑中打消，不过一个小小的香囊，何处不能买到，他定不是为了物归原主。可章天奇刚才的询问，与当年的安平的确相符，北平、哥哥，安平心怀疑虑，章天奇要找的人，不正是自己吗？

　　可他为何要找安平？这让安平紧张起来，毕竟，她来到天津城，以安平为名，意味着自己的身份不可暴露。

　　没错！她根本不是安平，这莫须有的性命不过是她隐藏身份的名号罢了。
　　在清朝还未被推翻时，她的阿玛是肃亲王，而她正是肃亲王的十四格格，爱新觉罗.显毓！

　　章天奇看着安平沉默了许久，他伸出五指在安平眼前晃了晃：“安平？安平？”
　　安平回过神来：“香囊你自己留着吧，我还有很多！”

　　就在安平转身要离开时，章天奇却一把拉住安平的手腕。
　　“你……当真没见过这梅花香囊？”章天奇此时异常严肃，眉头皱起。
　　安平淡漠地眼神不加一丝犹豫：“没有！”

　　又一次的失望，让章天奇松开了安平的手，看着安平离去，他将香囊揣进怀中。
　　踏上归途身无影，指间风不停，云去花开夜如年，散不尽心中意难平。
　　已经过去十六年了，可星儿毫无音信，天奇不是没有想过，星儿是死是活，可他不愿放弃，除了何家的血海深仇，星儿便是天奇不可放手的希望，也是他拿命也要撞的南墙。

　　就在章天奇刚离开维多利亚广场时，他察觉身后有人尾随，天奇快走两步，来到一家成衣店玻璃窗前，装作整理自己的发型，透过玻璃窗，他看到玻璃上映照着马路对面两个可以的男人。
　　于是，章天奇继续朝前走去，在拐弯处，拔腿就跑进小街道里，而身后那两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也立刻追了进去。

　　章天奇从小街跑进狭小的巷子里，而身后的两人也明目张胆地追了过来。
　　章天奇一边在小巷子里奔跑，一边脱下自己的外套扔到垃圾堆里，一边拐进石库门。

　　刚拐弯，迎面便和一人撞了个正着，抬头一看，竟然是安平。
　　“你竟然跟踪我？”安平诧异。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章天奇双手按着安平的双肩，将她抵在巷子里那楼下的角落。
　　安平只感到后背猛然撞在墙上，还没等回过神，章天奇整个人便迎面靠了过来，安平瞪大双眼。

　　章天奇紧抓着安平的手腕，右手纤细如玉的手指插进安平发丝中，按着她的头，凑到自己面前。

　　“快追，别让那小子跑了！”只听一个男人急促的声音。
　　话音还未落，便见两个男人拐进了巷子。

　　章天奇来不及思考，他凑近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