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时有恨[gb]》年煦

31、31

　　沈清平喉间微动，手去摸桌上的盖碗，够着个沾满水汽的茶盖，她两根手指捏住盖身上下的中轴处，食指一动就叫整个盖碗在她手掌上转动起来。

　　盖碗转个不停，沈清平和常遂安相隔不过咫尺，搂着他腰的那只手用了点力气，像是想要吻他，只是嘴唇堪堪从他耳畔蹭过，手上的盖碗垂直掷出，直往窗外飞去。

　　“什么人！”

　　外头是一声闷哼的动静，像是被盖碗击中了什么地方。

　　她满脸惬意，手上还记得小心的将常遂安抱起来放在桌上，拿茶壶慢悠悠的给他倒了杯茶，才走出去，全然看不出刚才出手时厉声疾色的模样。

　　一个倒在地上的男侍面朝下，手捂着自己被砸个正着的后腰在不断哀嚎。

　　沈清平冷下脸去，没想着自己竟然手抖砸歪了地方，蹲下身来捡起一块碎渣，说：“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偷听墙角？谁派你来的。”

　　那人似乎被打痛的厉害，手脚抽搐在地面上摩擦蠕动，嘴里单单能够发出没有意义的破碎音节。

　　用那块碎瓷，沈清平抵着他的胳膊，一使劲就将人翻了过来，只是难免胳膊上又留下个血坑。

　　“王女误会了，我就是个来送茶水的。”那男侍面目狰狞，因为侧躺着说话，嘴角还控住不住的淌下津液，他捂着后腰，又觉得手臂发麻发痛，改为捂着手臂，最后又伸出沾着黄泥的手来去扯沈清平的手，要夺她手里的碎片。

　　沈清平没什么阻拦的就仍他抢了过去，男侍抢着了碎片，先一边往不远处丢掉，两条手臂来撑起身子蜷曲着试图坐起来，后腰传来的痛麻感受叫他又忍不住双腿失了力气，只能狼狈的抓住眼前沈清平的双手。

　　沈清平对于他的动作，脸上没什么反应，说：“那茶水呢？平日里都是只让嬷嬷来送，怎么今天就愿意交给你了，还有，其他人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啊，今天管家嬷嬷好像被老太叫去了，我就说不能让王女这没人伺候，抢着活就送来了，其他人，其他人当然是做自己的事情去了呀王女。”那男侍努力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但是动作稍大就克制不住的是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

　　常遂安喝了杯茶，又理了理衣裳出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侍跪在地上两只手都握住沈清平的手，沈清平也没推开，就蹲在地上听他说话。

　　窗旁的地下放着茶托，常遂安靠在墙边听了一会儿她们说话，从壶里倒了满满一杯水出来，拿着茶杯走到她们身边，说：“喝吧。”

　　男侍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了看他，又看看沈清平。

　　“夫婿亲手给你倒的，便宜你了。”沈清平伸手从常遂安手上接过，不知为何常遂安的手指突然躲开了她的触碰，两根莹白的手指在马上要碰到她的手背时触电般缩了回去。

　　常遂安挥了挥袖子，收回的手躲在衣袖下紧紧的掐了自己一把，唇抿的紧紧的，不怎么想说话的样子。

　　男侍似乎不太明白她们这样做的原因，但还是一股脑的就将茶给喝了，还将杯子朝着她们倾倒了一下，表面自己喝了个干净，然而下一刻，他就突然不省人事，一头往地上栽去。

　　沈清平拨开他的眼皮看了下，站起身说：“是迷药。”

　　她回过头，才发现常遂安站的离她有些远，眼神落在她身上，来回打量着。

　　几个侍从推了门进来，脚步从院里头响起，才给诡异的气氛里增添了些人气，她们颇为震惊的看了眼地上倒下的身影，磕磕绊绊说：“王女，死人了？”

　　沈清平摇了摇头，问她们：“哪儿去了？嬷嬷可回来了。”

　　侍从们摇了摇头，说：“管家嬷嬷还在老太那头，我们被叫去给府里收拾掉库房里些琐碎的摆件了。”

　　另一批的侍从则说：“开春到了庄子收了租，我们便被喊去在外头抬车匣了，往年也是如此啊。”

　　沈清平看着她们，突然笑起来，“很好，将这里都打扫了，人也抬回去吧。”

　　几个侍女似乎有着笨手笨脚的，齐刷刷的弯下身子伸手，四五只手硬要拽着同一条手臂抬。

　　沈清平看着她们做事，随后转过身，登时就黑下脸去。又是如此巧合的事，怕是幕后之人已经将整个府里都摸得一清二楚的，所以才能够做到这样的精准无差。

　　那男侍在外头窝着听了不知道有多久，至于他知不知道这茶水里添了东西这件事与之相比都显得无足轻重了，只怕她们是被人操控了却混若不知。

　　而这样的人府里头该有多少？沈清平思及当初在城外食人洞里所见着的那群动作神态诡异的人，在屋内窗边定立了几刻。她只当府内是有着数不胜数的眼线存在，但是如若这些探子之间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呢。

　　沈清平敲敲了窗，纸糊的窗纸很轻易的就被她给戳破了，她心里不由得有个更可怕的念头，却没说出口，只恐恶念成真。

　　常遂安的步子很轻，走到她身后，抵着沈清平的背靠着，屋外的光照射进来，投射下两个贴在一起的黑影。

　　他眼里十分平静，只盯着地上的两道影子，“妻君是在害怕，还是在高兴？”

　　沈清平勉强的扯了扯嘴角，说：“我喜不自胜。”

　　常遂安感叹道：“倒是真没想到，我们身边还会有这么多不知道能不能称得上是人的东西。”

　　他同样想起来那几个在地上匍匐爬行的身影，和刚才那个男侍在地上挣扎的身影也有几分相似的模样。

　　困扰两人的问题一下子解开了，可是谁也提不起兴致来继续说。

　　最初离开的那一批人死生尚且不知，回来的却都已经并非是原来的人，而是戴着工匠精细画出的人皮面具的不知什么生物，她们平时大多都是分开各做各的事情，倒也是看不出什么问题来，只需要各司其职。可是适才她们一齐走进来，步伐，眼睛眨眼的频率，说话时胸腔的起伏，竟然是全部一模一样，再如何训练有素的仆从也做不出这幅样子，沈清平看着她们的动作，怎么也不愿意相信一群看着活生生的人会大变模样。

　　该如何将她们和洞穴里那群生物画等号呢，她们明明会哭笑，会玩闹，会说话，但是实际上，她们已非当初的那群人了，而是一滩血肉，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操控出来，穿上了人的外衣，偷窃了他人的身份来行事。

　　沈清平不免是心惊，如若她未曾发觉，草草饮下了那送来添了东西的茶水，这些整齐踏入院中的侍女，接下来要做的一步，是什么呢？

　　常遂安比她想的更远些，嬉笑打闹的意思都散了，只剩冷意混着不安的怒意，难测他心中所想。

　　他低头，取出帕子用茶壶里剩下的凉掉的茶水给她擦了擦手，盯着月白色帕子上头一片土黄色，指尖动了动，将条帕子扯裂成好几节，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沈清平的背上湿了，额前也不自知的划过几道冷汗。

　　她不是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样无能为力。

　　原来在悄无声息中，那些阴私并非离所有人很远，而是就在身边。

　　那几片碎布落在地上，就像数十万石粮草能够被人轻飘飘一句话给换成真金白银一样。

　　它们都离不开这片污秽之地。

　　幽州有饿殍数万人，都不是一瞬间饿死的，是一点点被抽离掉生机，就像扒皮抽筋那样。一个在皮肉上动手，一个在人五脏中动手。

　　沈清平没有歇斯底里，平静地说：“披上人皮，就成了人。而有的人，那层皮是自己长的，却也算不上是人。”

　　常遂安摸着她的手，被水擦拭后有些生凉，沿着手心往上摸去，能够在她腕间感受到沈清平的脉搏，他说：“那就将她的那层皮扒了，彻彻底底的毁了，叫她不能够在出来惹事。”

　　沈清平说：“你觉得谁能够做到。”

　　“谁呢？”常遂安佯做思考的模样，“重点不是这个，但我知道，很多人想去做。”

　　“想去做便能够做到？那还有人不想你去做呢。”沈清平看着他的眉眼。

　　常遂安说：“妻君会的，只要妻君去做，也只有妻君能去做，我可以帮到妻君不是吗？”他意带骄矜，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胆量这样说话。

　　“对。”沈清平没有否认，问他，“嵇适手上那枚私印我只瞧见过一次，是在当初苏净月写给蛮夷人的密信上，那封信现在估计被六部不知道塞到哪个角落里了，而你呢，是怎么知道，又怎么拿到手的。”

　　常遂安不语，只看着她笑。

　　他不怕沈清平知道他是怎么得到的，也不怕她知道自己是怎么样的人，但是这些都不该是现在让她知晓的。

　　沈清平握住他的手，听见他的心跳跳的同样快。

　　“这些事情都是常令全然不知的，那么夫婿在我身边，帮我助我，到底是要图谋什么呢？”沈清平玩弄他胸前的头发，用发尾扫过他的喉结。

　　“图谋一件，只有妻君能够给我的东西。”
　　常遂安踮起脚，俯身去抱住她，钩带和她腰间上的玉带起了碰撞玎玲璫瑯，唇对着唇摩挲她的唇角。

　　风云诡谲之下，眼下他只想达成自己的私心，于是向沈清平索要了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