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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第一章

      ‘闻氏义庄’在青天县算是顶顶有名的,县民们家里凡是有老人病患的,都会早早在义庄里挂号,等到人两眼一闭双脚一蹬,亲人们强忍着悲痛通知义庄伙计敛尸。

      更重要的是,闻氏义庄在偌大的江湖中也略有声名。
      江湖险恶,侠士们对酒当歌、侠肝义胆,整日舞刀弄枪的,难免有个闪失,丢了性命。
      可武林人士又飘零不定,家人们也难寻其去向,可总不能让他们曝尸荒野,于是六扇门与闻氏义庄早早约定,由闻氏义庄负责收敛尸骨。
      这生意做得久了,闻氏义庄也与江湖人士打交道中占了几分便宜。毕竟谁也不知道,自己死后会不会由闻氏义庄收敛尸骨。于是,闻氏义庄倒在江湖中生出几分名头来。

      只可惜最近义庄里仓促间迎来一桩白丧——闻老板夜里吃酒,踉跄着回家时眼睛发花,一脚踩进了池塘里。
      初春水寒,等到人们发现时,闻老板早就咽了气。

      闻老板是个老鳏夫,殡天后只有一个瘸腿老仆为他前前后后操办后事。
      主人突然离世,庄里的伙计如凛冬的飞鸟,纷纷南下迁徙寻找新的落脚地了。只有老李,孑然一身,孤孤单单的守着庄子。
      有街坊邻居来问他,守着这庄子是做什么,他只捶了捶瘸的左腿,说:“我等我家表小姐。”

      原来闻老板在今年年初时,收到一封信,老家发了洪水,亲姐姐一家都被洪水冲跑了,只留下一个女儿。他与姐姐关系不错,当下回信叫自家侄女来投奔他。
      于是老李拖着瘸腿,日日守在庄子门口,像是最忠诚的老黄狗,守卫着寂寞如活墓的空屋,等待新主人的来临。

      清明节前夕,义庄斜对面的屠户家里生出几分动静来。庄屠户带着自家儿子,两人抬着一具尸体冲出家门。
      街坊邻居见状也不躲避,反而涌上来将父子二人团团围住,纷纷询问这是怎么了。
      庄屠夫不胜其扰,虎着脸不吭声。其他人见状也不在意,毕竟他一直都是这个模样,天天黑着脸像是谁欠他几百两银子不还,大家伙儿也习惯。
      于是大家调转枪头,一窝蜂地朝屠户儿子发问:“小文呐,这人是谁啊?亲戚?没见到你家来人?”
      更有人胆大的准备悄悄掀开白布,就被庄屠夫喝止:“住手!”
      那人悻悻然抽回手。

      谁也没从这对父子嘴里撬出实情来,街坊们不死心,跟见着骨头似的秃鹫般盘旋在父子二人身后。
      一波人就这样吵嚷着闯进‘闻氏义庄’。

      大家伙儿这才发现,关门歇业已久的义庄竟然悄悄营业了,只是原本拨弄算盘的闻老板换成了一位身材高挑的黑衣女郎。
      女郎一身劲装,与英气的长相十分相配;她不施粉黛,并无环钗,长发由朱红发带高高束起。
      见到一群人闹哄哄闯进来,她迈动步伐,长腿交错,出现在众人眼前。施施然一拱手,问:“不知诸位是为何而来?”

      其潇洒的姿态、通身的气度让人不由感叹:好一个利落的俊女郎!

      人群里为庄屠户让出道来,他将担架往地上一撂,问:“你谁啊?”
      说完,身边的人们也好奇地看向女郎,探寻的视线将她完全淹没了。

      女郎也不气恼,涵养甚好地展颜一笑,道:“我乃闻老板的侄女,名叫闻喜,喜闻鸟雀衔春来。现接任闻氏义庄老板。”又喊了一声,“老李。”
      角落里瘸腿老李才慢慢挪到众人眼前,低眉敛目地站在闻喜身后,无声地为其说辞背书。

      闻言,庄屠户后退一步,露出身后白布:“我是来找你做生意的。”
      闻喜上前掀开白布,周围的人群纷纷伸长颈项,只见一个总角男童躺在地上,想必是死了有段时日了,尸体有一定程度的腐烂。
      众人纷纷捂住耳鼻,不忍再看。
      闻喜也皱了皱眉,她距离死者颇近,都能够嗅到刺鼻的尸臭味。强掩不适,她盖上白布。

      一旁的屠夫儿子小文解释道:“这人是我昨夜无意捡到的,当时他在路边上和野狗崽子争食。我可怜他年幼,喂他一碗肉汤,也算做个善事。可是,谁知道他饿得太久,一时喝得太急,竟然就这么呛死了。”
      他苦恼摇头,显然为自己的无心之失感到痛苦。

      人群听闻小文这么一说,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开始有人安慰他:“你还是心善,怪就怪在这孩子享不了福,竟连一碗肉汤都喝不了。”

      小文仍然苦着脸:“这孩子到底也是因我而去。”他看向闻喜,“闻老板,你负责送他上路,我来掏钱。”
      说完,他朝四周的街坊邻居说:“也算是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全了这段缘分。”

      “哎呀!还是小文你们爷两心善!”
      “就是,多亏了你们,不然呐,这小孩儿怕也只能落个野狗分尸的命!”
      “好人啦!”

      纷起的赞语在义庄里响起,与男童腐烂的尸体格格不入。

      闻喜只默默招呼老李,在其身边耳语几句,老李听完后就静悄悄地出门而去,并未激起他人的注意。
      等到人声消退,闻喜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大家也都知道我们义庄的规矩,接单前需问几个问题。”
      诸人纷纷点头,老规矩了。

      “其一,”闻喜问,“死者何时去世?”
      小文立即答道:“昨夜寅时。我们每天都需要早起去乡下接生猪,当时赶巧就是我们从乡下回来。”

      闻喜问:“其二,你们与死者关系如何?”
      小文答:“素不相识,他应是街中流浪的乞儿。”

      问完这两问,正在其他人还翘首以盼等待接下来的提问时,闻喜却是不再提问。

      这是何意?
      众人心中疑惑,毕竟他们与闻氏义庄多多少少打过交道,一般这闻老板都要询问不下三个问题。

      面临众人的目光,闻喜接下来的话令人震惊:“无需多问,毕竟你无一实话。”
      此话一出,小文脸上血色顿失,不由自主地躲藏到父亲背后,寻求支柱般。
      庄屠户却是镇定:“不知你在说什么。”

      闻喜心中腹诽,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她蹲下身子,被浓郁的尸气熏了个正着。不知从哪里掏出来布条,卷吧卷吧塞进鼻子里,这才蹲到尸体身边,鼓足勇气掀开白布,一边说:“其一,我虽不懂得验尸,可尸体短短五个时辰,怎么能够腐烂成这个地步。”
      围观的民众也有人跟着点头:“现在正值春季,气温还未升高,是有些不合常理。”

      闻喜并未受打扰,继续说道:“其二,你说这孩子是乞丐。”她停顿一刻,挑开男童的手掌,道,“他掌心细腻,并无细小伤口,更无厚茧,可见他必定家境不错,不曾劳作,更并非流民。”

      民众闻言凑上前去看,也纷纷点头。
      “是呀!”
      “没错!”
      “我看地主家的少爷小姐,可能还比不上他手之细腻。”

      小文听着闻喜娓娓道来,心中如鼓擂,但还是咬着牙说:“这孩子为何如此,我怎么又会知道!我说不认识他,就是不认识他!”

      “其三,”闻喜起身,双目似电般射向他!
      “你说你与此人素不相识。”

      “我,我真的不认识他!”顶着闻喜摄人的目光,小文颤颤巍巍坚持道。

      闻喜不怒反笑,惹得众人更是心中痒痒,恨不得上前撬开她的嘴,逼问她所知道的一切。

      闻喜心中坚定,前面的那些疑点还可能被推翻,可她敢百分百确信,此子与庄氏父子关系匪浅!
      她自幼时双眼就有一怪病,可以瞧见人与人之间缠绕着成百上千的丝线。人所在,必留痕,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情深全在这丝线数量上展现的明明白白,丝线越多代表着关系越深。
      而这也是她先前能够一眼识破胖子的埋伏的关键所在。

      闻喜的目光在男童与庄氏父子之间逡巡,空间中飘扬着各色丝线,夫妻、亲人、邻居、朋友乃至敌人,这一切都在她的眼中无所遁形。
      她紧紧盯着男童的丝线,循其上则可见其与庄氏父子丝线紧紧相连,数量之多,如过江之鲫,绝不下于家人关系之深,这足以窥见庄氏父子必有隐瞒!

      闻喜又眉头一皱,这毕竟是她的不传之秘,掩去实情,她从逻辑上分析:“男童死去时间不短,你们迟迟不去处理尸体,这是疑点之一也。”

      庄屠户冷冷道:“毕竟是我们的过失致人死地,心有犹豫很正常。”

      闻喜又继续道:“在他的死亡与你们脱不了干系情况下,你们未将他用凉席一裹,在夜里扔进乱葬岗,而是白日里大摇大摆送进义庄,直接导致你们暴露,此为疑点二也。”

      庄屠户又要狡辩,闻喜抬手制止:“客人有何辩解,就对着六扇门讲吧。我这毕竟不是官府,不做青天,不断命案。”

      话音刚落,义庄外迎来一群不速之客。
      “让一让!”
      “六扇门到此,速速闪开!”
      只见一群身穿红色官袍、手捉玄刀的人依次进来,人群一见着他们,如寒冰遇烈阳般散开,空出一大片。

      庄氏父子见着他们,也失去从容——小文两股战战,庄屠夫高大身躯顿时也佝偻下来。
      庄屠夫被六扇门带走前,死死望着闻喜,嘴唇嗫懦,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最终也未开口,就这样被带走了。

      目送这二人离去,临走前六扇门的领头人还友好地与闻喜点头,闻喜也不失礼地回应。

      围观的人今日可谓是心满意足,屠户父子送尸却自投罗网,似乎还扯上人命官司,这在民风淳朴的青天县是顶顶劲爆的大事。
      他们直面闻喜拆穿屠夫谎言,言语犀利、逻辑满分,虽然因为证据欠缺、再加上闻喜初来乍到并不明白屠夫父子情况,并未推理出真正真相,也远可窥见闻喜的敏锐。

      于是闻喜就直面一波青天县的百姓赞扬,她也不扭捏,落落大方地接收这一切,甚至还颇有生意头脑地为自家义庄招揽一番生意。

      热闹一番后,大家也不再留恋,陆陆续续离开。直到最后,就剩下王婆子。
      王婆子爱串门,可人还不错,她与庄屠户父子二人街坊邻居几十年,见到二人落个这个下场,心里也有些不忍:“这老庄啊,人还不错,早年媳妇难产走了,一把屎一把尿地将儿子拉扯大,现在好不容易熬出头了,就落个这个下场。”

      闻喜心里一动,貌似无意地问:“熬出头?是个什么道理?”
      王婆子是个话多的,一骨碌全捅出来:“小文前些年在乡里娶了个老婆,据说身体不好,一直养在老家。可惜也是个没福气的,前年一场风寒带走了她。然后啊,”王媒婆挤眉弄眼地对闻喜说,“王地主家的傻闺女前些日子招亲,不知怎地瞧上小文了,正要招他做赘婿呢!”

      “噢?王地主家颇有家资了?”

      王婆子说得起劲,“这王员外在咱们青天县论财力,能排上前三,家中良田无数,奴婢成群,而且王员外宠自家闺女,扬言要将钱财分出一半给她!”

      闻喜听到这里,心中的迷雾被拨散大半。为确保答案,她又追问了一句:“小文那个乡下老婆可留下什么子嗣?”

      王婆子被问的一愣,说:“这个我倒是没怎么听说,应该……”她一拍掌,“对了,听说小文的乡下媳妇身子弱,并未留下骨肉,小文特地过继一个孩子。只是那个孩子一直养在乡下,庄屠户对他可好了,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看他。算日子,也就在这两天吧。”
      她见闻喜颌首,似乎已经明白一切的关窍,拔高的声音也弱下来,试探地问:“你是发现什么了吗?”

      闻喜点头,将心中猜测全盘托出,换来一句王婆子的“我滴个乖乖,这可了不得!”

      等到六扇门官差将一切查得水落石出时,已经过去一个月。
      在青天县人们纷纷咒骂那庄氏父子狠毒,为了继承王员外家的万贯家财,不惜谋害孩子,只求瞒过王员外一家,万无一失地与王家小姐成婚。
      只有王婆子老神在在,其他人见往日奔赴在看热闹一线的王婆子如今八风不动,都有些诧异,问她缘由。
      王婆子这才将先前闻喜的推测说出来,换来赞扬一片。

      闻喜并不知道自己在青天县中已经有‘女神探’之美誉,她正擎着请柬,迎来上任义庄老板的第一笔江湖生意。
      她一人吆喝着毛驴,驴车上悬置一具乌黑棺木,就这样摇摇摆摆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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