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老婆是狐妖这件小事》如音心

1、狐狸？！

　　淮州，蒲和驿站。
　　客栈边停着一辆马车，装潢很是奢华，即使处在江南这样富庶的地儿，也没几户人家用得起——那是昨日来驿站稍作休憩的的官老爷今日出行要坐的车。
　　管驿站的小吏诚惶诚恐地把官老爷迎出去，一边暗自腹诽：
　　其实以这位大人的品级，哪怕是坐九龙车、三十个仆从随侍左右，也是使得的——虽说这上好的沉楠木的马车确是贵重，可这位要用的话，委实寒酸了些。
　　哪怕是京城里从三、从四品的京官，出门那个不是八抬大轿？听闻这位平日里便作风清廉，品性是名满长安……
　　小吏恭敬地叩了礼，应对方的要求，先行回驿站了。
　　贴身的仆侍阿满低眉顺眼立在一旁，待驿站的人走远，上前低声道：“大人，昨夜可有……”
　　“不是他。”马车主人着一袭白裳，为此行行事方便，什么能证明身份的物件都没带上，只余一柄带白玉穗子的竹骨扇。“阿满，走吧。”
　　阿满皱起了眉头，似是有话要说，然而最终没有质疑自家公子的决定，顺从地坐上了马夫的位置。
　　容芜长吁一口气，心情烦闷，想起来车上好像有芸娘备上的用来解闷的点心，执起竹扇挑开马车车帘——
　　车厢内，檀木茶几上，已是一片狼藉。原先摆的整整齐齐的灯芯糕、琵琶糕等点心，全不见了踪影，只剩些零零碎碎的渣屑散落在极难清理的毛毯上，昭示着罪魁祸首的嚣张。
　　而马车角落、香炉的旁边，不知何时卧了一团白毛儿，仔细瞧着还在上下起伏，似是个活物。
　　“……”容芜唰的一下把车帘拉上。阿满已牵上了缰绳，见状忙道：“大人，可是有什么忘在客栈里了？”
　　“……无事。”他微微一笑。“约莫是我……看走了眼。”
　　容芜顿了一顿，复又挑开帘子，满地的糕点碎屑和突然出现的白毛团子仍是没变。甚至那白毛动物还在他拉帘子的时候翻了个身，现在依稀可见一条雪白蓬松的大尾巴，和看上去手感极佳的肚腹。
　　……一定是他掀帘子的方式不对。
　　容芜收了扇子，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出其不意地一下夹住它腋下，将它拎起来，仔细看了看。
　　尖尖的、柔软的耳朵，细长的吻部，这似猫似犬的体态……居然是只白毛狐狸。纯色的，周身上下不掺一点儿黑。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对方当然是醒了。这小狐狸竟半点不怕人，也不像寻常野物那样凶性大，被人提到半空中只是惺忪地把眼睁开了，不紧不慢的打了个哈欠，颇有些懒洋洋的。
　　容芜将它放到塌上，没生气，呼噜了两下小狐狸肚皮上的毛儿，反倒有些忍俊不禁：“你也是潇洒——小东西，偷吃了别人家的点心，还敢赖在这儿睡觉？可当心别被人抓去做了坎肩。”
　　小狐狸四仰八叉地仰倒在塌上，被这生人按着摸了好一会儿，只蹬了蹬后腿表示不满，便随他去了。亲人得像是家养的。
　　但蒲和驿站可是建在深山老林，哪儿来家养的狐狸。
　　容芜平素里很少见过这样自然亲人的小动物，不禁多了几分亲近之意，便捏着这小东西的耳朵尖笑道：“还不走？——再不走，我可就把你带去澧县了。”
　　小狐狸无动于衷，约莫是听不懂。它抖了抖耳朵，翻了个身把容芜的手压在肚皮底下，叼住指尖示意他不准再摸了，又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也是。对着一只灵智未开的动物，有何指望它能听懂呢？
　　“大人？可是后头进了什么东西？”
　　容芜应道：“无妨，一个解闷逗趣的小玩意。阿满，再快些，我们尽量在天黑之前到达澧县。”
　　阿满应了一声，甩了甩缰绳，马车绝尘而去。
　　为防路上颠簸，容芜把小狐狸抱起来，放在腿上，笑道：“你不走，那便暂时跟着我吧。小狐狸，你是打哪儿来的？”
　　“唧。”
　　它用爪子草草洗了遍脸，看起来精神了些，不过还是瘫着没动。
　　“唧？嗯……有名字吗？”
　　“我想应该也是没有。总归要同行一路，小唧？小白？作代号如何？”
　　狐狸扫了他一眼，神色很有些不屑。
　　容芜逗弄了一会儿，放松够了，便放过了它，转而从茶几下的隔板处取出了几卷文书，边读边揉眉心。
　　江南这一片，又要不太平了。
　　也不知行进了多久，等容芜翻阅文书看得头都有点发胀了，马车才渐渐慢下来。他就问道：“阿满，是到了吗？”
　　隔着帘子，阿满的声音闷闷的：“还没有，大人。不过快到了。现在有百姓祭祀，队伍太长，暂时过不去。”
　　“祭祀？”
　　容芜用扇子挑开床帘一角，他们已到了县城的民街上，马车旁俨然是一排长龙，皆是布衣百姓，手中或多或少都攥着几张银票，面上满是愁容。
　　看那银票的数额，最少都是一家平民一月的收入。而这些排着队的百姓，全都面黄肌瘦，衣服上皆有一两块补丁。纵然如此，竟也没有人愿意拿这些银两置办些吃穿用度，反倒是匪夷所思地全拿去祭某个不知所谓的神仙。
　　真是怪哉。
　　看那队伍的尽头，赫然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澧县县令府邸。
　　容芜眼眸一沉，收回竹扇，吩咐道：“换条路。咱们尽早去陈县令府上。”
　　阿满应了声是，调转马头。
　　车厢里的小狐狸在路上睡了个饱，此刻便闹腾了起来，一会儿咬着容芜的衣袖，一会儿在塌上爬来爬去的，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容芜叹了口气，挠了挠它的下颚，无奈道：“别闹，等我办完事了找个僻静的地方时再放你走。”
　　“这儿人太多了。像你这样的小狐狸，下去一准被人扒了皮去。”
　　他现在腹中已隐隐有些灼烧之感。事实上，先前在驿站里，容芜几乎是滴水未进——他树敌太多，平日里总要防上加防。特别是像这种出京办事的时候，更得小心路上被人暗算。
　　这几年还是得了阿满，状况才好些。
　　车上先前准备的那些点心，其实是拿来充饥用的，没想到却被突然冒出来的野狐狸当了零嘴儿。负责他一应饮食的芸娘早已先一步到达了澧县，现下居然没什么能能充饥的东西。
　　容芜不着痕迹地按了按腹部，对吃了他点心的小狐狸倒没什么怒意。察觉到马车再一次停了下来，他开口：“这次可是到了？”
　　“是的，大人。”
　　阿满把手中缰绳交给了县令府门口的小厮，差使另一人前去通报。他们此行本是打算不打草惊蛇地从后门进去，哪知后门处完全被百姓堵死了，便只好罕见地走了正门。
　　大人的行事一向这样。用他的话来说，只有猝不及防的出现在那些贪官污吏的面前，才更容易查到一些腌臜事。
　　不过这次办案的对象，澧县县令，左右不过是一个从五品的小官，用不着在京城的那些手段，也谅他不敢说出什么欺瞒的话来。
　　容芜抱着小狐狸从马车上下来，不消片刻，陈县令、陈夫人领着一众仆役急匆匆赶来，远远见着了人，便叩首高声道：“不知御史大人前来，有失远迎，望大人恕罪——”
　　边说着话，陈庸额角上豆大的汗珠便跟着滚落下来。不知是身材太富态累出来的，还是早听说这御史大人的威名，给吓出来的。
　　“治罪倒是不必，”容芜道，“进去说？”
　　“是是是，那当然！”陈县令一擦额头，喊道：“还不快将御史大人迎进去！”
　　“不知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容芜坐在主位上，品了一口刚沏上的新茶，慢条斯理地说：“也无甚要紧事。只不过京城近来有些澧县百姓被地方官员剥削的传言，圣上特地派本官过来查探一二。”
　　“陈大人，如实说就好。”
　　陈庸额上的汗珠又滑下来了。“您请问！下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吗？”容芜不置可否。“实不相瞒，本官方才来的时候，见到了一队前来祭祀的百姓。观那供奉的银钱，已约莫抵得澧县半年的地租。可本官又留心了一下此地的庙宇寺院，又是一副久无人烟的样子，没什么翻新的地方。陈大人，你可知这其中缘由？”
　　“这……”
　　陈县令支支吾吾，他今日之前可是完全没收到过御史大人要来监察的消息，慌乱之下草率地否认：“此事下官着实不知……”
　　“陈大人不知？可为何本官来时，见到的祭祀的百姓，似乎都是往您的府邸涌来的呢？”
　　陈庸无言以对，辩解道：“大人！此事决计与下官无关啊，大人别是看错了，下官决没有做过鱼肉百姓的事儿……”
　　“哦？陈大人的意思是，本官在污蔑你？”
　　容芜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
　　真不知这县令究竟是怎么当上的。那些百姓如今还在门口，真当所有人瞎不成。
　　有用的话一句没提，只余通篇的否认，容芜都懒得多费口舌。平素里一直在京城跟那些老狐狸打交道，莆一出京，对上外头地方官，简直是碾压。
　　他把玩着小狐狸的前爪，淡淡道：“陈大人，做官为民，还是诚实一些的好。若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人参了一本，丢了头上的乌纱帽，可就得不偿失了。说话之前，得三思啊。”
　　“说起来，本官出京的前一日，还看到了坞县的令使，查明了贪污，在闹市当街砍头……”
　　“只可惜，还要为圣上的旨意奔波，没来得及多看两眼。”
　　“陈大人，你说，”容芜含笑，“都说地方官员是百姓的衣食父母。这样弃百姓于不顾的官，便是砍头，也轻了吧？”
　　“是、是！”陈庸一惊，跪伏下来。”不瞒大人，这事……还要从城西那栋鬼宅说起……下官也是逼不得已啊！”
　　“鬼宅？”
　　容芜若有所思，“——你且说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