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楠》墨歆慕

1、初遇

　　是岁中原旱，豫州人食人。
　　她那年六岁，瘦得皮包骨头。
　　“贱骨头！看我不打死你！”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恶狠狠的指着她骂，全然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偷东西，长大了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来！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妇人说着，手上不停，用鞭子狠狠地抽打着她本就瘦小的脊背，在这空落落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脆。
　　鲜血顺着滴落在雪地上，开出暗红色的花。
　　她跪在雪地里，手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两个热乎乎的玉米面馒头的余温。
　　她死死咬住嘴唇，任凭那妇人抽打。
　　她知道，偷主人家的东西是不对的，更何况是这饥荒年间，粮食比金子还贵。
　　可是她很饿，饿得头晕眼花的，因为她已经整整两天没吃什么东西了。
　　本来在这里干活，每天中午会发一个麦麸饼的，但昨天的饼，自己小心翼翼的揣在怀里，还没吃，就被抢走了。
　　她实在是没忍住，途经主人家的厨房时，偷了两个馒头，软软的，黄澄澄的，香喷喷的，不像麦麸饼一样割嗓子的馒头。
　　“奴才就是奴才，一辈子改不了这贱样。”另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现在就敢偷馒头，以后不知道还会偷什么东西，不如把这个贼赶紧送走，省的以后又莫名奇妙丢东西。”
　　泪水滴在雪地里，迅速消失不见，身上的单衣被抽的已经变为碎布条，她还是直挺挺跪在那里。
　　不会的，她不会再偷东西的，她只是太饿了……
　　真的好疼……
　　她强忍住不敢哭出声，因为她明白，呜咽声只会让鞭子抽的更起劲。
　　“她这样的，就算是给丢到菜人市都换不了几个钱，”妇人哼了一声，似乎是累了，扔掉手中的鞭子：“从今天起，三天没有你的饭吃！”
　　脚步声渐远，她再也支撑不住，眼前发黑，一阵天旋地转后，她一时间晕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睁开眼睛，天色已经很晚了。
　　身上又痛又冷，脸上沾着泥水，她静静地躺在后院中央，像条死狗一样。
　　好在她的恢复力异于常人，后背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不再流血，也没有那么疼。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发现两条腿都失去了知觉，连动一下都成了奢望。
　　怎么……会这样？
　　她用手支撑着做起来，用力揉捏双腿，有轻微的刺痛感，膝盖以下却还是没什么知觉。
　　她脸上顿时显出惊恐的表情，路过的人根本不会管她，她只能靠自己，如果真站不起来，她就要在这里躺一夜。
　　躺着不干活的话，就又要挨打了。
　　小腿仍旧没什么知觉，她开始害怕。
　　泪水再次涌出眼眶，沿着已经干涸的泪痕落下。
　　她终究是没忍住，低声呜咽起来，很快就又招来了那个声音尖细的女人。
　　那是后院管事的人，尖酸刻薄，在后院干活的人都很怕她。
　　“站不起来了？”
　　她点点头，把希冀的眼神投向那女人，希望她能把自己送回屋子里。
　　那女人绕着她看了一圈，扔下一句话，扭头离开了。
　　“丢出去，有人会处理掉她的。”
　　一瞬间，她如坠冰窟。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丢出去的，只记得天上的月亮很圆，很亮，清冷的月光洒在大地上，似是不识人间苦难的仙子，冷眼观望着苍茫大地，和蝼蚁般的众生。
　　她躺在雪地里，呆呆的望着月亮。
　　膝盖以下的腿仍旧没有知觉，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她快要死了，死在这个冬天，再也见不到明年春天了。
　　死掉也没什么不好的吧，明媚的春光是照在那些富贵人身上的，她活着，只能得到痛苦。
　　雪在她身下融成水，彻骨的寒冷撕扯着她单薄的身体，她却也不觉得痛了。
　　闭上眼，她准备就此睡去
　　突然，一双温暖的手缓缓将自己抱起，她没睁开眼。
　　是要把我处理掉了吗？
　　“师尊，这孩子还活着，”少女温柔的声音响起，如潺潺流水，是她从没听过的声音：“怎么办？”
　　“带上她，我们该回归星谷了。”另一个清冷的男声响起，似乎不带一丝感情。
　　“是……”她模糊的视野里，一个女孩不顾她脸上的泥水，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是仙子姐姐吗？我是……要死了吗？”她的声音细若游丝。
　　“怎么会！”少女御剑飞起，耳边响起呼呼的风声，“有我在呢，你死不了。”
　　“是……是吗？”她张了张干裂的嘴唇，没能再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
　　再度醒来时，她已躺在温暖的床上，昏暗的灯光飘摇，一位少女坐在她的床边，这是她未曾想像过的画面。
　　“你醒了？”少女站起来，如羊脂玉般的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已经退烧了，你感觉怎么样？”
　　“渴……”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少女一把按住：“我去给你倒水。”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少女把她扶起，轻轻的拍着她的背：“身上还疼不疼了？”
　　她握着空杯子，泪水滴落在里面，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摇了摇头。
　　有人会关心她，照顾她，这是梦中都未曾出现的事情。
　　“诶，你怎么又哭了，”少女手忙脚乱的拿被子给她擦了擦眼泪，“你别哭啊。”
　　她用手抹了抹眼泪，“谢谢你，仙子姐姐。”
　　少女显而易见的红了脸：“你别叫我仙子姐姐，我叫应瑞，你呢？”
　　“我……我没有名字，在主人家，他们都叫我十六。”她摇摇头，“应瑞……姐姐，我该回去了，再不回去，主人就又要打我了。”
　　“这里没什么主人，”应瑞按住她：“这里是归星谷，是我师尊云仙修炼之地，你以后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修……修炼？你们是仙人吗？”她睁大了好奇的眼睛，“应瑞姐姐，是要收留我吗？”
　　“不是她，是我。”一位清瘦俊朗的男子步入这间小屋，声音低沉，听不出语气，“我叫云睢，是她的师尊，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她猛的翻下床，趴在地上磕头，“您收留了我，您就是我的主人，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情。”
　　站不起来。
　　她突然意识到，小腿仍旧没有知觉。
　　“这没有主人，以后你跟着应瑞，也叫我师尊。”云睢一甩袖子，转身离开：“应瑞，好好教教她，特别是礼仪。”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把伤养好，”应瑞把她又抱回床上，心里有些一扎一扎的疼，“三日后，师尊应该会为你举行拜师礼，到时候你就是我的师妹啦。”
　　应瑞捏了捏她的脸颊，“你饿不饿。”
　　“不……不饿。”她下意识拒绝，应瑞却已经把粥端了过来。
　　“怎么会不饿呢？”应瑞把碗递过来：“你烧了整整两天，昏睡了三天三夜，除了几枚丹药之外什么都没吃。”
　　“谢……谢谢。”她接过碗，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发出轻轻的呼噜声。
　　好吃……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这是大米吗……
　　“你的腿可能是因为受了伤，加上在雪地里冻了太久，可能……”应瑞沉默了一会，接着说：“可能暂时没法动了，不过我相信，师尊神通广大，一定会把你治好的。”
　　她呆呆的点点头，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对她来说，能活下来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情了，她又敢奢求什么呢？
　　“把衣服脱了，转过身来，我给你上药。”应瑞像变魔法一样，拿出一个墨绿色的小瓶，“这是白玉膏，能够祛除疤痕的。”
　　“哦……哦。”她把空碗放在一旁，小心翼翼的脱下白色的里衣，这是她不曾摸过的材质，丝滑柔软，像应瑞姐姐的手一样。
　　应瑞用手指沾上一点白玉膏，开始上药，“我看着小雨给你换了衣服，又给你洗了澡，你放心，我们都是女孩子。”
　　六岁的她只是点点头，感觉背后凉凉的，不知是应瑞姐姐的手还是药膏的温度，全然没有在意应瑞说了什么。
　　应瑞也觉得，对这个瘦瘦小小的、只有六岁的孩子来说，这些话她听不懂，但她还是说了。
　　有人敲门。
　　“是小雨吗？进来吧。”
　　小雨一身深蓝色短衣，推着一把木轮椅走了进来：“这是上仙差人给这孩子做的轮椅，就放在这里了。”
　　她下意识转头，觉得自己应该打个招呼：“小雨……姐姐？”
　　眼前这个推着轮椅的女孩，肤色是一种健康的棕色，留着短发，五官端正，散发着一股干练的气质。
　　“我是小雨，负责照顾应瑞姑娘的衣食住行。”
　　小雨嘿嘿笑了两声，“这孩子好乖，眼睛好大，也好白，就是……太瘦了一点。”
　　“是啊，以后麻烦你多做点好吃的，给这孩子补补身体，”应瑞认真的涂着药：“我这里，看来也要热闹起来了。”
　　“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她没有名字，到时候让师尊替她起一个吧。”应瑞边用手指细致的涂过那些触目惊心的疤痕。
　　“她体质好像挺特殊的，恢复能力很强，我给她洗澡的时候，她身上的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可能是有些什么特殊体质，或许她很适合修行，拜师礼上，让师尊看一看吧。”
　　————
　　三日后，她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很多，不过还是不能走路。
　　她很聪明，已经学会了怎么用轮椅，归星谷不大，也没什么陡峭的地势，小雨和应瑞已经推着她转了两圈。
　　归星谷虽说是云睢上仙的地方，却也是个镇子，云睢上仙医术高超，而归星谷气候温和，生长着许多药材，而且灵力充沛。
　　所以，这里不仅仅生活着一些修仙者，也是凡人聚集地，归星谷一圈的山似乎隔绝了外界，让这里成了桃花源一般的地方。
　　不过拜师礼这天，归星谷热闹非凡，修真界甚至许多普通人都知道，那位实力强劲，医术高明的云仙，又要收徒了！
　　云睢上仙上一次收徒，是在七八年前收应瑞为徒，也就是他的大弟子。
　　而这一次，坊间传闻云睢仙人又收了一个六岁女童为徒，众人都很好奇，这女孩究竟有什么本事，能让已是大乘强者的云睢收为弟子。
　　而舆论漩涡的中心，坐在轮椅上的女孩，整在被应瑞和小雨两个人摆弄着。
　　苍白的脸上被擦了些淡淡的胭脂，让她看起来更有气色一些。
　　两个人把柔软洁白的袍子套在她身上，又缀以少许饰物，配好玉佩。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呆愣，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原来她也可以穿这么好看的衣服，她也可以有一块自己的玉佩。
　　只不过袍子有些宽大，她又太过瘦小，就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交给你的话都记住了吗？一定要按礼节来，师尊是个很注重礼节的人。”应瑞拍平她衣服上的褶皱，叮嘱道。
　　“嗯。”她用力的点点头。
　　“我们走吧。”小雨推着她：“拜师礼要开始了，别让上仙等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写文，请大家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