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效应》陈可羞

37、登入者

　　在辅导员的办公室外面，钱麟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解开手环。

　　他让肖艾在微信上和他开启位置共享，这样一来他俩随时都能看到对方和自己之间的距离。

　　肖艾一边摸手机一边唉声叹气：“我都说了我在这里等你，我肯定不会乱走，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话是这么说，行动上还是乖乖打开了位置共享。

　　钱麟再三确认没有问题，又对肖艾强调：“你就在这里，哪儿都别去。”

　　肖艾重重点头，怪声怪调地说：“谨遵吩咐，老爷~”

　　钱麟无语：“跟你说正经的。”

　　肖艾哼哼唧唧起来：“我也很正经啊。”

　　钱麟来到办公室，敲门进去。

　　辅导员坐在办公桌后，脸色并不好看，等钱麟走到办公桌对面，她换了个坐姿，徐徐开口：“最近你的事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你是知道的吧？”

　　钱麟回答：“知道。”

　　“那你是怎么想的？”毕竟是自己最看重的学生，辅导员心里再气也没直接发泄出来，她耐着性子说，“你们都是成年人了，要谈恋爱，我们这些当老师的肯定不管，可前提是你们要谈就老老实实地谈，搞这么多花里胡哨的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些行为的影响很不好？”

　　钱麟站得笔直，眼皮半垂，没有一点受训的难堪和局促，反而分为平静，他说：“我知道。”

　　“知道就好。”辅导员说，“第一次是口头警告，再有这样的事发生，就不会这么简单地解决了。”

　　钱麟嗯了一声，又说：“抱歉。”

　　辅导员看钱麟认错态度端正，并未扯些有的没的或者各种找借口狡辩，一颗心也就揣回了肚子里。

　　其实对于钱麟突然做出这种在很多人看来离经叛道的事，辅导员也很震惊，她看好钱麟，从未想过钱麟会喜欢男的。

　　而且不光喜欢，还这么大张旗鼓地表现出来……

　　真不像钱麟的作风。

　　钱麟来办公室前，辅导员准备了一肚子教育的话，可此时面对钱麟，又犹豫要不要说了。

　　毕竟学生都这么大了。

　　辅导员几次欲言又止，都没有把话说出来，只是叹道：“你一向不用我操心，相信你这次也能把事情处理好，不过你那个对象，先别带他来学校了吧，让师生们看到不好，又该议论了。”

　　钱麟点头：“好。”

　　辅导员又问了一些其他事，包括刘老师介绍的那个项目的事，看钱麟主意已定，也没多说什么。

　　最后摆了下手：“行了，你忙你的吧。”

　　但钱麟没动。

　　辅导员刚拿起手机，正要发消息，余光里瞥见钱麟，她疑惑抬头：“还有事吗？”

　　“曹老师，我想请几天假。”钱麟说。

　　出去刚好撞上下课铃响，原本冷清的走廊上窜出许多人，最近钱麟在学校里的讨论度很高，走哪儿都有人认出他。

　　“钱麟！”之前社团聚餐坐钱麟旁边的那个男生走过来，自来熟地拍了下钱麟的肩膀，“你小子行啊，都把对象带学校里了，我身边全在讨论你。”

　　钱麟笑笑，随便应了几句，视线在人群里搜寻。

　　“怪不得你连秦希都拒绝，原来你喜欢男的，你早说嘛，我一个兄弟就喜欢男的，他也对你有兴趣，可惜现在没机会了。”那个人叹了一声。

　　钱麟找了半天，终于找到站在栏杆前的肖艾。

　　肖艾站在老地方，没挪动过，只是来来往往的人流隔在他们之间，遮挡了视线，让钱麟看不真切。

　　钱麟想往那边走，却被那个人拦了一下。

　　“你对象今天没来？”

　　“来了。”钱麟嘴上回答，但视线始终没往那个人的身上落。

　　“哪儿呢？没看到啊。”那个人张望一圈，想搭钱麟的肩膀，但钱麟比他高出很多，他的手在半空抬了片刻又讪讪放下，“上次叫你一起唱歌你也不去，后面的社团活动你也不参加，好不容易碰上一次，一起吃个饭呗，正好我在等社长他们，等会儿去东门那边的六方商场吃饭。”

　　钱麟试图绕过那个人的手，可那个人看出了他的意图，伸出的手一直挡在他的面前。

　　他停下脚步，终于看向那个人的脸。

　　那个人端着笑，朝他嘿嘿两声。

　　这时，社长几人从后面走来，瞧清楚钱麟后，又惊讶又惊喜。

　　“钱麟怎么在这儿？”

　　“他对象没在，他今晚和我们一起。”那个人嬉皮笑脸地说。

　　“那好啊！”社长说，“走呗。”

　　几个人吆喝着要走，只有钱麟站着没动，他们才走几步就注意到了钱麟没跟上来，纷纷回头。

　　“钱麟？”

　　钱麟没说一个字，转头就走。

　　他穿过人流，大步走向肖艾。

　　刚才肖艾一直望着他的方向，也一直在原地站着，眉眼间夹杂着忐忑和不安，直到钱麟在他面前停下脚步，紧皱的眉头才蓦地松开。

　　“你来啦。”肖艾松了口气似的，笑了笑，又拍了拍胸口说，“我以为你要跟他们走。”

　　钱麟默不作声地从背包里摸出手环，给两人的手腕套上枷锁。

　　肖艾抬起挂着电话线的手晃了晃：“还要戴吗？”

　　钱麟抬眸：“不想戴？”

　　“也不是。”肖艾说，“你学校里好多认识你的人，戴这个的话，你会被他们笑话。”

　　钱麟不以为然，把背包甩到身后，拉着肖艾往楼梯口走：“那又怎样？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想说就说。”

　　肖艾愣了一瞬，随即笑嘻嘻地跟上钱麟的步伐。

　　“你和我认识的那个钱麟真不一样，因为你们本身就不一样吗？还是因为你们是独立的两个人？”

　　钱麟回头：“嗯？”

　　“我认识的那个钱麟可不会说这种话。”肖艾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他最怕麻烦了，恨不得当个透明人，就像现在的我一样哈哈哈……但他怎么可能是透明人？他特别厉害，好多人喜欢他，每次都有一堆人围着他，我想挤也挤不进去，只能看着他的时间被那些人分走，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本来我可以占据他的四个小时零头，可慢慢的，四个小时变成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变成一周四个小时，一周四个小时又变成半个月四个小时……”

　　走到停车场，钱麟把肖艾特意选的黑色头盔递给他。

　　肖艾熟练地扣到自己脑袋上。

　　看着肖艾半是惆怅半是怀念的表情，钱麟忍不住笑：“现在全是夸了？以前你骂他吃软饭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他就是吃软饭啊，我和他交往那么多年，难道不是我付出了更多的钱？我还借了很多次钱给他，都没让他还。”肖艾说得理直气壮。

　　钱麟坐到车上，扭身拍了拍自己的车后座。

　　肖艾长腿一跨，坐了上去，顺势抱住钱麟的腰，戴着头盔的圆脑袋抵在了钱麟的后背上。

　　“可我乐意。”肖艾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为什么他不吃别人的软饭只吃我的软饭？因为他也喜欢我呀。”

　　钱麟开着车驶出校园。

　　冬天的风刮在脸上依然刺痛，但有专门备着的围巾遮挡，那阵难受感减轻了许多。

　　“钱麟。”肖艾在身后问，“你是喜欢我的吧？”

　　钱麟看着前方的路，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肖艾也不催促，安静等着，只有搂在钱麟腰间的手越来越用力。

　　许久，车子在红灯前停下。

　　钱麟单脚撑地，望着前方倒计时的数字，等数字从两位数跳到一位数时，他嗯了一声。

　　不知道他的声音有没有被冷风吹到肖艾的耳朵里。

　　晚上，两人在家里煮了火锅。

　　收拾碗筷时，系统版面上的探索度从94%跳到了95%，钱麟一宿没睡，瞪着版面熬到天亮。

　　今天周四，两人都是满课，但都赖到中午才起床。

　　他们在外面吃过午饭，下午去商场看了一场电影，商场附近有一个面积很大的湿地公园，正好今天天气晴朗，既没有飘雪也没有下雨，有着这个冬天为数不多的蓝天白云，许多宅家的人都冒了出来，在公园里散步晒着太阳。

　　钱麟和肖艾走了一圈，肖艾拍了不少照片，还特意挑了一组发朋友圈。

　　两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肖艾发完朋友圈又无聊地翻起相册，他给钱麟看之前拍的照片。

　　挨着翻过去，钱麟发现肖艾的照片确实挺能唬人，要不是照片里的人和肖艾有着同一张脸，他都怀疑那是别人。

　　“你什么时候去的国外？”

　　“国庆那几天。”肖艾指着照片上面的时间，想了一会儿才说，“我约你国庆出去玩，结果你要兼职，我说给你钱你都不肯，我就和班上的两个同学出去了。”

　　肖艾出去玩拍了很多照片，一模一样背景和动作的照片都有好几排，他的指尖在屏幕上一滑，照片迅速滚动，内容连起来，组成肖艾弯着腰笑的动态图。

　　钱麟怔怔看着照片，恍惚间有种在现实里翻肖艾朋友圈的感觉。

　　“这是我和一个朋友在b市的音乐厅里演出，我俩水平不够，只能当个边角料，但也算一次经历嘛。”肖艾又指了一张照片。

　　钱麟定神，瞧见照片里的肖艾坐在一张凳子上，前后左右都是拿着各种乐器的人，他头微侧，聚精会神地拉动着手里的琴弓。

　　“这几张好看吧？”肖艾连着翻了几张照片，颇为得意地说，“我特意花钱请了摄像师来拍。”

　　钱麟仔细看了半晌，由心地评价：“好看。”

　　这两个字让肖艾高兴极了，捧着手机嘿嘿直乐。

　　两人坐了一个多小时，起来时有人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直往他们这个方向看。

　　本来钱麟都习惯别人的注视了，可那个人实在看得太过频繁，从那个人面前的小路上走过时，他也扭头看了那个人一眼。

　　这一看就愣住了。

　　很印象深刻的一张脸。

　　是那个男人。

　　第一个世界里见过的那个男人。

　　也是肖艾的后爸之一。

　　让钱麟意外的是，和第一个世界里强壮、敏捷、可怕到让他无法抵抗的高大男人比起来，眼前的男人果然和他记忆中一样消瘦。

　　只是比较高挑。

　　男人有着一副弱不禁风的外表，倒是长得不错，戴了一副无边框的眼镜，装得衣冠楚楚，然而目光中猥琐的打量叫人十分不适。

　　钱麟胃里翻涌，有些作呕。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个看上去他一拳就能将其打倒的男人怎么会在第一个世界里变得那样可怕。

　　明明就很……

　　弱。

　　男人的目光越过钱麟落到肖艾身上，打量半天，像是终于确定了肖艾的身份，他的表情从茫然变为惊喜。

　　“肖……”

　　话刚出口，钱麟猛地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向男人。

　　没等男人有所反应，他挥拳砸到男人脸上。

　　男人猝不及防，眼镜被打掉，嘴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脚没站稳，往后跌去。

　　钱麟顺势推了男人一把，见男人一头撞上后面的树，他也没有罢休的意思，抬脚踹上男人腹部。

　　男人痛到惨叫，嘴里尝到血腥味，表情又惊又恐，五官都扭曲了，他想要反抗，却被钱麟的下一脚踹得爬不起来，只能双手抱头地大骂：“你谁啊？你疯了吗？是不是有病啊！”

　　钱麟宛若听不见男人的惨叫，当真疯了一样地对着男人拳打脚踢。

　　周围响起路人们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钱麟也都听不见。

　　男人被打得受不住，脑袋一偏，哗啦一下呕出一口血来，他冲着钱麟背后的方向喊：“肖、肖艾，你愣着干什么？来帮我啊，你忘记我了吗？我是你爸啊！肖艾！”

　　话音未落，钱麟的拳头落得更重了。

　　路人们都被钱麟的阵势吓到，犹犹豫豫不敢上前，还是几个保安跑过来一起把钱麟拉开。

　　钱麟呼吸急促，胸膛起伏不定，迅速飙升的肾上腺素让他大脑空白了好几秒，他晃了晃脑袋，喘着粗气扭头寻找肖艾的身影。

　　他们今天出来没带手环，没有中间的电话线连接，好在他很轻松地找到了肖艾。

　　肖艾就站在人群前面，阳光照得他几乎变成了透明人，他的身形若隐若现，像山间的云雾一样不真切。

　　“肖艾。”钱麟推开拦着他的保安走过去。

　　阳光太晒人了，仿佛穿透了肖艾的身体。

　　这一刻，肖艾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其他人顺着钱麟的视线看了半天，都没注意到肖艾。

　　很久没有关上的系统版面浮在半空，数字变化，从98%跳到了99%。

　　钱麟的呼吸和心脏都跟着跳了一下。

　　“肖艾。”他喊，声音竟开始颤抖。

　　肖艾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钱麟走近，他问：“他怎么在这里？”

　　“不知道，应该是偶然碰到了……”钱麟抹了把脸，他的大脑快要宕机，已经无法思考更多，他额头溢出一层冷汗，顺手擦掉，他牵起肖艾的手，“我们走。”

　　保安见状，过来拦他：“等等，你打了人，还不能走。”

　　钱麟想要绕过保安。

　　几个保安相互使了眼色，连忙七手八脚地上前拉住钱麟。

　　钱麟推开其中一个保安。

　　剩下的保安立即跟上，用力压住钱麟，厉声喝道：“你不能走，先跟我们去一趟派出所！”

　　钱麟的手脚都被束缚，他满头大汗，再也听不进去任何话了，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肖艾，嘴里直喊：“肖艾！肖艾！”

　　肖艾表情呆滞，张了张嘴：“钱麟……”

　　话刚出口，探索度从99%跳到了100%。

　　与此同时，一道刺眼的亮光自肖艾身后出现，仅是眨眼的工夫，就从小圆点扩大成了一扇门。

　　其他人都看不见那扇门。

　　除了钱麟和肖艾。

　　肖艾没有回头，可他从钱麟惊骇的表情中猜到了什么，他扯着嘴角想笑，却只扯出一抹苦笑。

　　“谢谢你帮我出气。”肖艾讷讷地说，“钱麟，你该走了。”

　　门后的亮光越来越盛，几乎淹没了肖艾，他整个人都消失不见，只剩还穿在身上的衣服可以看到。

　　钱麟被几个保安往公园出口的方向拽，他脚步踉跄，大脑里乱得好像被人胡乱塞了一团毛线，他在混乱里挣扎、撕扯，快溺毙时，竟无意间抓到一个线头。

　　他突然想起来很多事。

　　关键点是什么？

　　探索度是什么？

　　为什么这两样东西都和肖艾有关？

　　第一个世界里，那个男人的目标是肖艾，第二个世界里，肖艾上山的那段时间也是探索度涨得最快的一段时间，第三个世界也是这个世界里，唯一发生变化的人是肖艾。

　　一切都和肖艾有关。

　　甚至于——

　　那两样东西的载体就是肖艾。

　　可肖艾不是虚拟世界的人吗？怎么会和系统扯上关系？

　　不应该啊……

　　钱麟拼命扭头，望向肖艾那快被亮光吞噬的身影，他心脏狂跳，呼吸轻到极致，回想起这三个世界来经历的种种，汗毛都在瞬间竖立起来。

　　他头皮发麻，快要炸开。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钱麟用舌头抵着发酸的牙根，铆足劲儿地挣脱掉了保安们的束缚，他扭身往回跑，扑向亮光中只剩的一抹衣角。

　　他抱着看不到形的肖艾倒入门后那片盛大的亮光中。

　　系统没有关闭。

　　版面仍旧浮在门外的半空中。

　　那几秒里，钱麟用最快的速度操作系统，他点入右上角的头像，进入“个人信息”。

　　然后——

　　他看到了那行字。

　　登入者姓名：肖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