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谣》苏千鹤

1、除夕落跑

　　“微臣罪该万死！微臣罪该万死！”

　　昭阳殿外跪了整整一排的巫族长老，若无女王发话，谁也不敢起身。可是，两个时辰过去了，昭阳殿内仍未传来任何消息。

　　惶惶不安的长老们趁侍卫不注意，轻轻揉揉早已跪麻了的双膝，眼神时不时朝殿内瞟去。

　　大概这一回，巫梓铃是真的盛怒了。

　　两个时辰前，年仅十七岁的少女巫梓铃身穿女王华服，在众人的不解与质疑中接过大祭司手中的神杖，一步一个脚印朝宝座走去。走至祭坛前方时，天空上方突然出现众多秃鹫，扑腾着双翅朝祭坛中央冲去。长老们见状大呼不妙却无一人上前驱赶，任凭秃鹫于上空盘旋，阻止巫梓铃完成登基仪式。

　　巫梓铃的左右都被秃鹫缠住，情急之下，她手持神杖与之对抗，却被一只巨大的秃鹫抓至高空差点摔死。在众人的惊恐声中，巫梓铃稳稳落地，放出袖箭一一击毙了纠缠不休的秃鹫。

　　地处西南边境的南钥国便从这一日始，开启了新纪年，史称福缘二年。在此之前，巫梓铃做梦也想不到，偌大一个国家交付在了自己手中。在她还是深宫里一位无人问津的小公主时，命运的齿轮倏忽间转向了她。

　　但，有喜，也有悲。

　　喜的是，她黄袍加身了，从杂草丛生的偏殿搬入明亮耀眼的正殿里来。自此后，无人敢在深冬时分克扣她寝殿里的炭火，也无人敢来阻止她夜探后厨偷吃点心。

　　悲的是，她名闻天下了，承载着一个国家的荣辱兴衰，也将继承着南钥国历代帝王短命夭寿的诅咒。

　　于是，在登基大典完成后不久，巫梓铃便落跑了，她可不想在这大好的除夕夜听到长老们的絮絮叨叨，也不想去费力思考到底是谁在登基仪式上招来秃鹫，阻止自己登基。

　　及时行乐，才是她的本性。

　　可是，到了宫门口，巫梓铃的马儿就被贴身侍卫司剑勒停了，随后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辆再熟悉不过的马车。

　　“陛下这是要去哪？”

　　这个声音懒懒糯糯的，带着男子特有的低沉沙哑，十分迷人。巫梓铃顺着声音望去，马车车帘被两根手指挑开一角，露出男子的本来面目。男子今夜穿了一件深青色长袍，头上长发披散，脸上神情淡淡的，浑身气质懒散而超群。这男子名唤楼长风，是巫梓铃平日里敬重有加的授业恩师。

　　“老师怎地来了。”巫梓铃甩甩脑袋，直视楼长风，心里暗道不好。

　　“今晚月色甚佳，微臣想邀陛下同游鹭湖，共叙佳节。”楼长风目光灼灼，一脸的如沐春风。

　　“更深露重，这不太好吧……”巫梓铃在脑海中想了个无数借口拒绝，话还没开口，就见楼长风手持绢帕，轻咳两声。

　　楼长风有旧疾，巫梓铃是知道的，若是此时惹恼他，再出个好歹，自己可就背上弑师的罪名了。于是，巫梓铃硬着头皮登上马车，找了处软坐垫垫在屁股下面，调整身姿坐好，而后抓起座旁的一杯茶水猛灌入肚。

　　“喝这么急作甚，离鹭湖尚有一段距离。”

　　“孤实在口渴，这才不顾了些。”巫梓铃放下杯盏，迎上楼长风无奈的目光。

　　“怎么弄得这样乱。”

　　楼长风拿出一方净帕轻轻擦拭巫梓铃脸上尘土，直到整张脸看着舒服为止。收拾干净后，楼长风又从二人身后的匣子里取出一件赤色大氅披在了巫梓铃的双肩上并将她额前碎发整理规整。他的动作清浅温柔，宛如一位慈爱的兄长遇见了调皮的妹子，替她收拾妥帖。

　　“陛下若要出宫，传唤微臣一声，微臣自会帮陛下挡着那些人。”

　　巫梓铃本在低头玩弄自己的手指，听见这话猛地抬头：“孤不是……”

　　楼长风一眼看穿巫梓铃，突然打断道：“陛下如今登基为王，想去哪里都可以。”

　　“那好，这可是老师您说的。”巫梓铃心里打了个几个小九九，伸手对外面的车夫招了招手。

　　半个时辰后，二人出现在一处村子里的篝火旁。这里的村民比巫梓铃想象中要更热情，大胆，奔放，尤其是除夕这晚，男女老少皆着盛装，个顶个地往更俊，更美方向打扮，生怕被人比了下去。相较而言，长发高束、衣着朴素的巫梓铃藏在这一堆亮眼的人群中，实在黯淡。但哪怕是生平头一回参加篝火晚会，巫梓铃也毫无犯怯。

　　楼长风向来不喜这热闹，躲在一旁的树下自顾自喝酒看星星。巫梓铃则和这群人围靠在一起，手牵着手，迈着一致的步伐转圈圈。眼前的篝火噼里啪啦作响，火光映衬着众人的脸，盛满了欢笑与期许，是她在那个萧瑟的深宫里从未见过的景象。众人唱着的祈福歌谣也是她在其他地方从未听到过的。歌词是用南钥的国语摩尼语哼唱而出，歌颂在雪山女神的护佑下，家园美好，人民安居，牛马羊儿肥。

　　这曲调简单，巫梓铃跟着哼了两遍便能全曲唱诵。她的音色磁性而绵长，令听者如坠云端，如梦如幻。

　　都快要被自己迷倒了，巫梓铃这般想着，不经意瞥见有人躲在人群中偷偷窥探着自己，还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这小姑娘长得可真水灵啊，一袭火红的及地长裙衬得一张小脸白皙无瑕，令人移不开眼。

　　巫梓铃忽然起了捉弄人的心思，趁机溜到小姑娘身边用胳膊肘轻撞了一下，又故意绕到小姑娘身后摸摸她的脑袋。小姑娘一跺脚地跑开了，等她返身回来时，手中捧着刚烤好的地瓜干，甜甜地问了一句要不要尝尝看。巫梓铃乐呵呵地接过地瓜干咬上一口，抬眸间却察觉出周围有几道寒光向自己扫来。

　　巫梓铃双脚僵住，她差点忘了，除夕晚会也是青年男女们相互了解，增进感情的节日啊，都怪自己的恶作剧，这下闹了大乌龙了。巫梓铃抬脚准备跑路，没跑出几步就被几名少年人围堵在中间。

　　“有话好说，好说。我是个外乡人，不会跟你们竞争。”

　　“我们才不信你呢。有种就大大方方地比试一场！”

　　巫梓铃干笑，她才不想和这些比试，于是一边后退，一边寻觅可逃空隙。少年们哪里肯给巫梓铃逃脱的机会，他们彼此间交换了个眼神，大跨步就要去抓巫梓铃肩膀，被巫梓铃一个侧身完美避过。

　　“他爷爷的，一起上！看谁先抓到他！”少年们恼了，有两人一同上前，分别去抓巫梓铃的长发和衣领。

　　“你们不要逼我！我要出绝招了！”

　　巫梓铃伸出左脚绊倒一个，右脚踢翻一个，双手出拳一顿猛捶。其中一名少年被巫梓铃揍到鼻子出血，发狠般地将巫梓铃扑倒在地，抡起拳头开始反击。巫梓铃张嘴去咬少年的肩膀，少年吃痛，和巫梓铃滚作一团，互不相让。

　　“别打了！别打了！”

　　送地瓜干的小姑娘在一旁急得眼泪狂飙却不敢上前。等动静闹得大了，周边人群一窝蜂地跑来，纷纷抱着吃瓜的态度围观分析二人战局。

　　巫梓铃被打得气急败坏，也顾不上那些体面，伸出指甲狠狠抓破了少年的脸蛋。少年崩溃抓狂，大吼一声，作势要去撕巫梓铃的外衣。巫梓铃受到惊吓大喊老师，可回应她的只是身后树叶掉落的沙沙声。

　　“老——师——”

　　巫梓铃又喊了一声，还是无人相应。她心中一滞，楼长风究竟去哪了，怎么丢他一人在这。

　　“停！”

　　巫梓铃叫停了打架，伸手解开绑缚在颅顶的发绳，任一头如瀑青丝垂落在胸前后背。周围人这才仔细看清，这秀眉凤目，玉颊樱唇，乌黑长发的俏小郎竟是容色绝佳女儿身！刚才还与巫梓铃扭打一团的少年霎时脸色通红，一副双手不知所措的样子。

　　“你你你……”

　　“你什么你？结巴了啊。”

　　巫梓铃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站起身来拍拍身上尘土：“我就说，没想跟你们争！”

　　少年更尴尬了，可不待道歉，一连串的马蹄声由远处哒哒响起，正向着篝火的方向汹涌而来。

　　“铁面人来了！大伙快跑！”

　　人群中有人呼喊出声，率先迈步逃跑。周围的人闻声色变，全都惊慌着四下逃窜。奔袭中，有人踢翻篝火，有人跳上马背疯狂奔命，还有人哭喊着寻找家人……

　　巫梓铃正四处寻觅楼长风的身影，猝不及防地被一位少年牵住左手拉着就跑。巫梓铃想要甩开被紧握住的手，奈何这少年气力太大一时间竟无法挣脱。

　　“麻溜点！被追上会死！”少年头也不回说道。

　　巫梓铃眯了眯双眼，瞧出这少年正是被自己抓破相的那位，心里顿时间五味杂陈。

　　“铁面人什么来头？你们为何害怕？”

　　“你管恁多干吗。”

　　少年语气不耐，奔跑间被身后一支箭矢射穿后背，不由得跌倒在地。巫梓铃伸手去扶少年，却被少年以命令的口吻要求她上树躲躲。就这样，巫梓铃爬上树梢，借着树叶缝隙的光看见少年被一伙铁面人搜走了全身上下的物品。等这伙铁面人全部撤离出这片林子后，巫梓铃才纵身下地，赶紧去检查少年的伤势，而后背起他往木屋的方向走去。

　　走至半路，楼长风突然出现，伸手揽过少年，领着巫梓铃回到村里木屋。在村医给少年治伤之时，巫梓铃开口向村民问起了“铁面人”。

　　“铁面人是何许人？”

　　“这铁面人，说来话长啊……”村民静静思考起有关铁面人的一切。

　　铁面人，是生活在南钥国西部边境的一伙少数民族。他们从两百年前来到西部边境始，打铁耕犁，自给自足，养育着一代又一代。这个民族生得高大，极擅炼制铁器，尤其是兵器和铁面具，因此被人亲切地唤作“铁面人”。原本，他们与边境村民们互不侵扰，友好相处，但自从前年边境“闹草”后，大多数农田粮食歉收，无数牛羊病死，他们便生了打劫其他村庄的心思且屡教不改。

　　巫梓铃沉默半晌，她曾听身旁宫人提起，这个闹草闹的是一种很凶猛的粉色毒草，不仅一夜之间席卷整个草原，还使牛羊食用后中毒而死。而且，火烧不尽，水淹不死，很难消除，曾派去治草的官员一个个地败兴而归，此后再未踏足过西部边境。

　　楼长风见巫梓铃失神，从袖中变出一朵花，插在巫梓铃的一侧发髻上。

　　“陛下，新年快乐！在我的家乡，新年是要戴花穿新衣的。”

　　巫梓铃伸手摸摸头发上的花，笑得像个稚童。此时，二人身后的夜空中绽放出朵朵烟花，绚烂而夺目。

　　“新年快乐！”巫梓铃的这声祝福淹没在了烟花爆竹的响声里。

　　楼长风唇角勾勒了个好看的弧度，凑近巫梓铃的脸庞暧昧说道：“微臣还想做件事。”

　　马奶酒微醺的气息喷洒在巫梓铃脸上，巫梓铃一时恍惚，仿若没听清楼长风刚刚的话语，“老师想做什么？”

　　“过了今夜，宫里将会为新王举办大选……微臣，想做陛下的凤君。”

　　这“凤君”二字咬字很重，巫梓铃垂眼去瞧楼长风，被他挂在嘴边的笑意蛊惑，随口答了一句“好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开挖，边囤稿边发。谢谢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