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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建元三年中秋 ...

  •   眼前是一片漆黑的世界,仿佛万古之间只有意识存续。

      见他醒了,那个年长一点的声音主动向他解释起来,他自称是天道的工作人员。原来纪绡是这个世界的真命天龙,应当在登基后扫清六合,让晋朝再现盛世。但他年轻的徒弟刚来工作,不小心搞错了纪绡的命格,在他阳寿未尽的时候搞了这么一出事儿。

      年长的声音向纪绡道歉:“我们本想将您脱体的灵魂送回去,但您没意识的时候很抗拒这件事情,我们权限不够,只能等您醒过来。如果可以,现在我就可以把您送回去。”

      “你是说起死回生吗?”纪绡皱皱眉。

      对方说是,纪绡却下意识地不信,鬼神之说一向荒谬,这两人难不成是敌国派来的奸细,前来糊弄他的。

      更何况,他也不想再回到那座噬人的宫宇之内。

      见纪绡不答应,那声音又念叨着时间来不及了之类的话,咬咬牙给出了另一种选择:“如果您不愿意回去,我可以给您安排一个全新的身体和身份。”

      “可是师父!”

      “住嘴!他若消散了,你会面对什么惩罚自己不清楚吗?”

      两道声音争执起来,纪绡有些出神。

      一段新的人生?如果可以……

      ……

      待纪绡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正躺在一间灯火昏暗的房间里,那道声音快速把这具身体的背景向他介绍了一遍,只是此时声线里透出一股虚弱的感觉。

      “就是这个样子,能量欠缺只能在固定场景中挑选身体,但我给您留下了一次脱离皇宫的机会,只要使用,天道会自动帮您清除一切障碍和痕迹,您可以决定什么时候使用。同时,我徒弟给您准备了一件礼物,请自行查看,我们先走了。”

      纪绡一时陷入震惊中,起死回生?居然真的可以做到,如果这股力量在某个势力的掌控中,天下格局定会大乱,为何之前从未听闻。

      他迅速起身扫视了一圈身边的环境,在双脚踏在地面的那一刻,身形一滞。

      所谓的礼物难道就是经脉之中这绵绵不绝自成循环的内力吗?这股力量,似乎之前纪绡手下的第一暗卫也不曾拥有。

      如果……

      突然,他摇了摇头,早知如此,不如向那两人讨碗孟婆汤,前尘往事一了百了,倒省得时不时还在思索上辈子的布局。

      梆梆。

      门外突然响起叩门声:“裴青,到轮值的时间了,你还在睡吗?”

      纪绡,现在应该叫裴青了,扬声回应,然后根据记忆准备了一下。

      裴青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小的时候被卖给了专门培养暗卫的机构,一直培训到十六岁才被送到宫中当值。他除了一张清秀俊逸的脸,各方面在暗卫中都平平无奇,因而没有被派到几位身份贵重的主子身边,只是顶了普通巡卫的空缺。

      此人平日沉默寡言,鲜少与人交际,如今换了个芯子,倒也无人会发现。

      门外说话的是裴青刚结识的侍卫王风,两人今晚刚好分到了一队,到了时间没见着人,王风就来瞧瞧怎么回事。

      打开门,王风那张略显憨厚的黑脸就撞进裴青眼里,他微微张着嘴有些吃惊的样子让裴青暗中攥紧了拳头。

      难不成此人发现他的身份了?

      “裴兄,难怪大家都说你生得好,我怎么觉得晚上看着比白天更好看。”

      “……”

      裴青拳头紧了紧,若不是记忆中这人就是这副缺根筋的德行,这般轻薄话说出来定是要狠狠给他来几下。

      长得好有什么用处吗?是能杀人还是能当饭吃?裴青有些无语,很久没有人敢这么直白地和他说话了。若论长相,原来那个身体的脸应该更出色。

      毕竟之前有不长眼的人一时激动当他面吟过什么“如玉山上行”之类的诗,当下就被他令人拖出去砍了,从此之后就再没有人敢在容貌上议论他。

      至少当面不敢。

      毕竟在这深宫中,美貌和弱小加起来,会引来多少肮脏的觊觎,前世他再清楚不过。

      王风不是个会看人脸色的性格,一点没发现裴青脸上的不虞,像只鸭子一样不停地东扯西扯。终于,裴青实在不想听御膳房洗菜嬷嬷和切菜太监的对食故事,打断了他:“我们是在巡防,你能不能消停会儿?”

      王风扯了一把裴青的袖子,大老爷们儿支支吾吾憋出来一句话:“我有点怕黑。”

      “……”

      这宫里养的都是什么东西?

      想起之前发生的事,裴青眼神黯了黯:“今晚宫中可能会有点乱,你若是害怕,就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就行了。”

      王风有点疑惑:“今夜中秋,不过是赴宴的王公贵族多了点,也称不上乱吧?除了我们这些倒霉的被安排巡防,别人应该在都在过节……”

      “你说什么?中秋?”裴青感觉身体像是在发抖,“现在是哪一年?”

      “建元三年啊,今日十五,裴兄你怎么了?裴兄?”

      裴青闭着眼压下那股灵魂深处的颤动,建元三年中秋,是他的十岁生辰。万家团聚的中秋夜,只有三皇子躲在无人问津的角落……

      他突然明白为何觉得这皇宫不对劲,若是在他身亡的那一夜,禁军早就将宫廷严加看守起来,怎会让两个无名侍卫在深夜巡防。

      看来那道奇怪的声音不止给他安排了新的身体,还把时间倒流回了他十岁那年。

      这是何等惊天的手段。

      王风正拉着裴青的胳膊想把出神的同伴晃一晃,突然被裴青一把推开,力气之大让他结结实实坐了个屁股蹲儿,然后就看着裴青头也不回地快速离去,喊都喊不回来。

      这……

      王风捂着自己的屁股,裴兄今晚,好强,好快。

      ……

      裴青不知道自己怀着怎样的心情,跌跌撞撞地用轻功循着记忆里的路线奔向一处向来无人问津的偏僻宫殿。宫中暗处看守的暗卫只感觉像是什么东西经过,探查后却没有任何发现,又当是被月光晃了神。

      无名居,他小时候偷偷起的名字,不想被人找到时就会躲到这座深宫一角的破旧宫殿。

      越来越近时,他的思绪突然陷入一团混乱和惶恐中,脚步也停滞下来。

      冷冷的月光下,一扇破旧的木门静静掩着。

      或许是又要直面记忆中那些不堪回首的时光,他的手有些颤。

      终究是借着月光推开门,吱呀一声打断了里面的抽泣。

      “你是谁!”

      三皇子纪绡望向门外的来人,将手中已经僵掉的猫尸藏到身后,瘦瘦小小的身体站的挺直。

      裴青逆着光,纪绡看不清他的脸,可裴青看清了小孩儿脸上未干的泪痕。他沉默了一瞬,进屋后又默默掩上门,走到纪绡身边蹲了下来,打亮一个火折子。

      “殿下,臣途经此处,听到声响前来探视。”

      许是他的声音太温柔,僵着的三皇子像是松了一口气:“哥哥,我没事,你走吧。”

      裴青看着这熟悉无比的稚嫩脸庞,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殿下,臣不敢当。”

      “他们都叫我没娘养的小杂种,你为什么还叫我殿下?”

      “……殿下就是殿下,是晋朝楚大将军的外孙,出身高贵,切莫妄自菲薄。”

      这是臣子不该说话。

      “可我外祖父已经死了。”

      裴青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曾经的自己,这些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只能叹一口气:“夜色已深,臣送殿下回皇子居所吧。”

      纪绡乖乖点头,就像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儿。虽然看起来营养不良,但他的五官极为钟灵毓秀,两只乌黑的眼睛有点泛红,让人看了觉得像道君座下的骑鹿童子。只是消瘦的脸上几道红痕和身上被扯破的旧衣显得很刺目。

      裴青装作没看到小孩儿偷偷藏起猫尸的样子,装作没看到他满身的狼狈,牵着纪绡的手带他回到了皇子所那个冷清的小院子里。

      一路上小孩儿一脸困倦的样子,回屋之后,就快速脱掉脏兮兮的外衣钻进了被子,裴青点完灯回身一看,已经睡着了,他犹豫着出了门。

      纪绡闭着眼睛在床上装睡,一只手摸到被子里藏着的小刀紧紧握在手里,紧张地听着身边的动静。

      果然,没多久门又响了一声,那个侍卫像是带着什么东西折回来了。对方的气息越来越近,他的心脏砰砰地跳着,心想果然忍不住了,握着小刀准备刺出去,却突然感觉脸上一阵温热。

      对方小心翼翼地避开纪绡脸上的伤口,用温热的毛巾擦拭着他脸上的灰尘,擦干净后又将一种凉凉的药粉敷在伤口上。做完这一切,在他枕边放了一个东西,轻声把东西收拾好出门了。

      纪绡在对方走后等了几息,睁眼发现灯被熄灭了,他跑到桌边用剩余的茶水把脸上的药粉冲洗掉,然后捏着裴青留下来的一小瓶药粉呆了一会儿,走到角落里扒出藏起来的一个小瓷罐,往水里撒了点药粉。

      过了一会儿,看瓷罐里的鱼没什么反应,这才把散发着药草清香的药粉收在了床板的暗格里。

      他还是不敢用,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什么别的东西。

      摸着被擦干净的脸,纪绡的眼里全然不是一个十岁孩子该有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厌恶和迷茫。

      今晚这个侍卫,又是谁派来的?

      ……

      裴青走在回去的路上,他没问小孩儿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他心里最清楚不过。

      建元三年中秋,当时他正抱着自己偷偷养大的小猫在膳房边吃偷来的东西,几个喝醉酒的太监从一边经过。猫叫了几声,细细弱弱的嗓音,宫里人少的地方有几只野猫本不会引人关注,偏那几只阉狗喝醉了酒,便嬉笑着来寻,发现了藏起来的纪绡。

      低层的太监身体上有缺陷,又日日囚在宫中,心理多是扭曲的,便来寻摸纪绡,嘴里都是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纪绡挣扎着跑出去,猫却被人摔死了,无处可去他只好藏到无名居。

      太平殿里灯火通明,皇亲国戚和机要重臣享受着美酒佳肴,欣赏着美人歌舞,他那几个兄弟姐妹在各自的母妃怀里痴缠撒娇,纪绡抱着僵硬的猫尸坐了一夜。

      月圆之夜,他别无所求,只想让这个属于自己的小东西活过来。

      第二日却被管事的宫女发现一夜未归,罚了一顿饭。

      裴青没想到,居然被送到了这个时间点,他脑子乱哄哄的。终于寻到他的王风嚷嚷着让他赔上一桌好酒好菜,安慰自己受惊的屁股。裴青却在想着那个离开皇宫的机会,他本来打算尽快离开这座牢笼,去外面过几年简单的日子,如今却有点犹豫了。

      一个声音告诉他:走吧走吧,这个纪绡又不是你自己,何苦留在这里增添新的麻烦。

      一个声音却说着:那就是你,就是当初那个命格低贱到泥里的三皇子纪绡。

      裴青突然站住,抬起头环视了一圈四面的宫墙,朱墙碧瓦,尊贵庄严,在月光下却像一座倒扣的笼,压抑得人无法呼吸。

      他在想,试试吧,试试看,当初最想要的,不就是一片真心吗?试试看会有什么不一样,还是命中注定众叛亲离孤苦一生。

      他不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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