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星》银十二

9、请帖

　　屋里很安静，只有拨水的淅淅沥沥和纸页翻动的声音。
　　“小师叔，该喝药了。”
　　“嗯。”
　　“这个不苦，一定要喝完啊。”
　　“嗯。”
　　“公子，衣服给你放这儿了。需要加水么？”
　　“谢谢，不用。”
　　“小师叔……”
　　“中午吃什么？”
　　“我去看看。”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柳无夜思考时指尖敲击桌面的声音微弱而清晰，玉子木靠在澡桶边缘，盯着琉璃屏风上眩目的光彩，不知如何打破这让人不安的沉寂。
　　“水要凉了。”
　　嘴角微微扬起，没有来由，不可自知。
　　“你还是没说你绑我来到底要干什么？”
　　“我以为该干的都已经干完了。”
　　“然后呢？”
　　“你是要我留你吃午饭么？”
　　“我什么都没答应你。”
　　“我知道。水真的要凉了。”
　　玉子木整理好出来，柳无夜头也没抬地递了杯热茶给他，他喝了一口便停下了，看着桌上的空药碗皱了皱眉头，“这是你的药吧。”
　　柳无夜一脸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补气益血，对你有好处。”
　　“真的不苦。”
　　“喝完。”
　　玉子木顿了会儿，仰头喝了下去。
　　柳无夜将手边的蜜饯往他面前推了推，他犹豫着捡了一颗丢进嘴里，并没有想象中的难吃，入口清甜，回甘绵长，是尝过一次就不会忘记的味道。
　　旧忆猝不及防地涌到眼前，让他瞬间陷入怔怔。
　　………
　　“子木，我给你买了好吃的。”
　　“活着，有些时候还是很开心的吧。”
　　………
　　察觉到他神色有异，柳无夜放下记录看了他一眼，“怎么，你讨厌蜜饯？”
　　玉子木摇了摇头，深吸了两口气，依旧压不下心头颤动，“这个……”话说了一半，喉咙哽住，不知所言。
　　“比甘草居的好多了吧。”柳无夜写了个地址给他，“贵得离谱，但只此一家，想买就别讲价，掌柜的脾气不好。”
　　他控制住情绪看向他时，他已经低下头继续研究记录去了。
　　“我该回去了。”
　　“不送。”
　　他走到门口又停了停，“衣服我会还你的。”
　　人走远了，屋里人才淡淡笑了笑，“不是我的，希望你有机会亲手还给赵瑾。”
　　柳无夜合上纸页，仰头往嘴里丢了颗蜜饯，嘎吱嘎吱嚼着。
　　四本记录已经草草翻了一遍，不过是流水账，每天投入了多少炸药、多少人力，产出了多少铜矿，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日产量微有波动，年产量逐步递增，看不出有什么毛病，至于投入产出比是否合理，实在不是自己的领域，该找个人问问了。
　　正想着，季正元又来了。
　　“小师叔，庆典的请帖都写好了，正在安排人手分送，还剩下点苍山和翡翠峰，你选哪一个？”
　　“翡翠峰。”
　　季正元颇有意味地“哦”了一声。
　　柳无夜淡淡瞥了他一眼，“点苍山还有大前辈在，论辈分，我去不合适，你爹是让你来通知我去飞羽阁，而不是让我选的，但这也只是他的意思，与我无关。”
　　季正元失望地“哦”了一声，但又突然想起什么，瞬间振奋起来，“那个好看的公子呢？”
　　“玉子木。”
　　“啊？所以他就是……怀芹……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首领……了？”
　　季正元越说声音越轻，柳无夜一本正经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千万别让他知道你知道，我不是他对手，小心点儿。”
　　季正元惊恐地捂住嘴点了点头。

　　飞羽阁坐落在翡翠峰半山腰，层楼叠榭，颇为华丽，所谓“深山知人事，小阁藏冬春”，往来其间的都是江湖秘密，等价之下，所有消息都可以探听。但周无承的住处并不在这里，继续往上，竹海幽幽，石阶一时看不到尽头，脚下青苔历历，鲜有人至的样子。
　　好不容易爬到山顶，气儿都来不及喘一口，门童便迎了上来。
　　“无夜少侠何事驾临？”
　　“本月十八，凌虚门四百岁诞辰，欲邀阁主同庆，特来送贴。”
　　“少侠里面请。”
　　通报的人掌先去了，柳无夜跟在引路人身后，一路进了内院，入眼依旧苍翠一片，引路人停在竹林前，指了指蜿蜒折入竹林深处的小道，“阁主在尽头处的茶亭等您。”
　　沿着青石板小路往里走，渐渐能听见悠扬的琴音，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茅草亭终于印入眼帘，四面轻纱拂动，香烟环绕，亭中公子缎带束发，宽衣大袖，慵懒随意的模样，见到他来，抚琴之手未停，只微微偏头示意他坐。
　　不一会儿轻柔的脚步声就意料之中地靠近了，周师暮矮身为他添了茶，“虽比不得青云山的新绿，但还算有些滋味，你尝尝吧。”
　　柳无夜稍稍抿了一口，毫无感情地说着场面话，“甘洌醇厚，回味绵长，实为上佳茶品，周姑娘过谦了。”
　　周无承正好一曲毕，笑着接道，“这是师暮手作的，你喜欢她应该很高兴。”
　　柳无夜双手递上了请帖，“九月十八凌虚门开山四百周年，诚邀各处亲朋小聚，不知阁主是否得空，若能光临，蓬荜生辉。”
　　“如此盛事，我自当前去道贺，还劳烦你亲自来这一趟，倒是我的荣幸了。”
　　“理所应当，阁主抬爱。”
　　周无承收了请帖，微微笑了笑，“可不是我抬爱，你能来，最高兴的不是我。”
　　周师暮脸色微红，低着头脉脉不语。
　　柳无夜则毫不掩饰地答非所问，“庆典临近，事情繁多，大师兄实在走不开，门里能派出的人里勉强不算失礼的只有我，所以差了我来，还请阁主勿怪。”
　　周无承笑意温和，“我以为你不是这样害羞的人，想来是我年纪大了，不解风情，就不在这儿碍眼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阁主……”
　　周无承抬手止住他的话，“按理说应该是我亲自陪你，但恕我私心，偏袒师暮。我知道你忙，不会久留你，师暮，你也适可而止，喝两杯茶便罢了。”
　　滴水不漏，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周师暮嗔怪地瞟了周无承一眼，周无承摇着头起身离开了。
　　柳无夜心底暗笑一声，戏做得真足啊。
　　周师暮敛裙挨着他坐了下来，他往旁边挪了挪，她也不在意，一杯一杯慢慢摆着茶，“无夜你擅长品茶么？”
　　“不擅长。”
　　“那刚好，我想知道非茶道中人对这几杯茶的看法？有劳。”
　　柳无夜不想多话，便挨个抿了抿，都是一样的茶叶，只是烘烤的火候不同，味道略有差异，他放下最后一个杯子，佯装一无所知，“抱歉，没喝出什么不同。”
　　周师暮抿嘴笑了笑，“那就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想让你多喝几杯罢了。”
　　“茶也喝过了，我得回去了。”
　　“无夜，再待一会吧。”
　　柳无夜拱手行了一礼，“杂事缠身，恕难久留，辜负周姑娘美意。”起身的瞬间眼前一晃，心跳突然开始加速，体温升高，手脚发软，他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你……”
　　“别急着走，坐一坐。”周师暮用力拉了他一把，他“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她轻轻摸着他的脸，目光缱绻，似娇似嗔，“我到底哪里让你不满意了？”
　　一阵虚脱之后力量又慢慢恢复，可理智却在流失，柳无夜咬牙抓住正在自己腰间摩挲的手，一字一字道，“你觉得我会对你负责么？”
　　少年眼眶通红，眸光已经开始恍惚，但依旧强撑着一口气，冷冷看着她，眼底克制的□□有种诡异的妖冶。
　　“没关系，你可以不负责，这一刻，我能让你觉得快乐就够了。”
　　她捋下自己的衣服靠了过来，温香软玉，催人轻狂，她凑到他唇边，他还是扭头躲了开，手却不可自制地扶到了她脖颈上。
　　她扣着他的手慢慢往下……
　　“无夜，你一定不会后悔的。”
　　他突然笑了一声，凑近，看向她的神色悲悯而倨傲，“我自然不后悔，因为命由我定，但你凭什么保证？你自己，都没有后悔的资格。”
　　周师暮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扬起，吻了上去。
　　衣服一件件解开，喘息声渐渐急促，温度炽热，突然，胸前一点温热迅速转凉。
　　周师暮愣了愣，捧起他的脸，少年人失去焦点的双眼噙着泪光，让她心跳不自觉地漏了一拍，她卷着他额前散落的碎发，吹了口气，“你还真是特别，你这样，我真的会……很想欺负你的。”

　　季正元分完请帖便坐在屋檐下发呆，太阳晒到脸了都不知道。
　　“看什么呢？”
　　“嗳，长烟姐姐，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啊。”
　　“嘻嘻，受宠若惊。长烟姐姐越来越漂亮了。”
　　“娶我么？”
　　“配不上呢。不过，刚来的那位小公子看起来倒是跟长烟姐姐年纪相仿、容貌相当。”
　　“什么小公子？”
　　“就白白净净、文文弱弱、一脸厌世，看起来特别需要一个像长烟姐姐这样妙手回春的大美人拯救身心的小公子……”自己都感觉自己在胡言乱语，干脆老实道，“我也不知道，说是来替瑾师叔送东西给小师叔的，没留名字，呐，这个。”
　　薄薄的一个信封，柳长烟对着光照了照，“这是……银票？一……万两。”
　　“一万两！”
　　柳长烟也有些震惊，“瑾哥莫不是在贪赃枉法吧。”
　　“哇，那这是要贿赂小师叔么，要是他们两都被抓了，凌虚门怎么办？”
　　“交给你啊。”柳长烟将信封还给了他，“你小师叔有好好喝药么？”
　　“嗯，一滴不剩。”
　　“可疑。”
　　“真的，不信你等他回来问嘛。”
　　“他不在么？”
　　“去飞羽阁送请帖了，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
　　“他一个人？”
　　“送请帖还要两个人么？小师叔他认识路啊。”
　　柳长烟皱了皱眉头，思来想去，总觉得心头有些不舒服，“阿元，你见过周师暮吧，你觉得她怎么样？”
　　季正元认真思索了一下，“很温柔呢，小师叔那个不冷不热的样子，说话多少有些阴阳怪气，但从没见她生过气，好像无论小师叔做什么，她都会倾心以待似的。做东西好吃，人也漂亮，虽然不如长烟姐姐你漂亮。”
　　柳长烟低眸思索了片刻，低声自言自语道，“过犹不及，不合常理者皆为妖，引诱未成，继之以何？居心不良，图谋不轨，不行。”
　　“嗳，长烟姐姐你去哪啊？”
　　人一眨眼就跑没影了。
　　季正元百无聊奈地躺倒，天青云白，“好无聊啊。乾坤朗朗，名门正派的大侠们正在忙着应酬，那邪魔外道的杀手们这时候又在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