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星》银十二

67、终局

　　入夜之后的“宅子”很安宁，打铁的声音单调地重复，一声一声。
　　“哟，睁眼了，还好，没死。”
　　“有芷姐在怎么会死呢？”
　　“你下次可别来找我，再来，我就叫长烟了。”
　　“芷姐还想我有下次？”
　　“嘁。药还烫，凉一凉记得喝了。”
　　“谢谢芷姐。”
　　柳无夜转动眼珠四下逡巡了一圈。
　　“你家小哥哥已经走了。”
　　孙芷收拾东西出去了，柳无夜躺了会儿，慢慢起身，坐在床边，一时不知要干什么。
　　门推开，四目相对，玉子木看着他的单衣皱了下眉头，“不冷么？”
　　“冷。”
　　他放下蜜饯，给他披了件衣服。
　　“聊聊林桐吧。”
　　玉子木吹药的动作停了停，“聊什么？”
　　“听说你们关系很好？”
　　“嗯。”
　　“多好？”
　　“那间房子是他买的。”
　　“哦……”
　　“隔壁是他喜欢的，姑娘。”
　　“啊……”
　　玉子木一勺药怼进了他嘴里。
　　柳无夜捡了颗蜜饯含在舌头下面，“他想活着回去再见一面的是你吧？”
　　“嗯。银子还你了。”
　　“所以，你一开始愿意帮我是因为这二两银子么？”
　　玉子木不自知地叹了口气，“你就当是吧。”
　　柳无夜眼里微有笑意，“听说觊觎你的人很多？”
　　刹那沉默，玉子木放下碗站了起来，“你等会儿。”说着出了门。
　　外面一阵叮铃哐啷……“你干嘛？我又不是编瞎话……闲聊嘛……”不到一炷香玉子木便回来了，继续给他喂药。
　　“是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
　　“好奇。”
　　玉子木冷着脸觑了他一眼。
　　“谢秋棠为什么会把钱庄密钥留给你？”
　　“不知道，他看谁都是一脸厌烦，也包括我。”顿了顿，又想起什么，“宋掌柜倒是问起过他，似是跟他关系不错，说他‘话很少，能静静坐一整天，一个字都不说。’留下密钥的时候也只是说‘用不上了，玉子木来的时候给他吧。’”
　　“所以，他跟宋掌柜聊起过你。”
　　玉子木愣了一下，不过微微低了低眸，“大概。”
　　“你讨厌他么？”
　　“说不上。”
　　“那有你讨厌的人么？”
　　见玉子木思索得认真却半晌无语柳无夜不禁笑起来。
　　“把药喝了。”
　　“差不多了，我困了。”
　　他侧身躺下，留了个后背给他。
　　“喝完。”
　　一动不动。
　　“无夜。”他伸手拍了拍，正好落在他腰侧，“噗嗤”一声，躺着的人手脚缩在了一起，玉子木眉头动了一下，“你……”
　　“你别……”
　　试探着挠了挠。
　　“玉子木！”
　　终究是乖乖把药喝完了，也确实是累了，懒懒散散瘫倒，“吹灯吧。”
　　伸手不见五指。
　　柳无夜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你什么时候回永安？”
　　“现在。”
　　“顺路帮我给朋友捎件东西吧。”
　　“好。”
　　“鸽子你带走。”
　　“嗯。”
　　“时机成熟……我会去永安的。”
　　“我等你。”
　　“或许两年、三年……”
　　“都可以。”
　　一段沉寂。
　　有谁轻轻笑了笑，“愧疚么？”
　　“没有。你可以走了。”

　　宜城，宁府。
　　玉子木站在门口，吸气，呼气，轻快的脚步声近了，一年轻公子随即映入眼帘，抱拳行了个礼，“在下宁辰珏，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玉子木。”
　　“很少见的姓呢。玉少侠是无夜少侠的朋友么？”
　　“嗯。他有东西给你。”
　　“哇——”
　　宁辰珏“唰”一下拔出了剑。
　　“小心。”
　　“真漂亮！‘落白’，是它的名字么？”
　　“嗯。”
　　“雪天舞剑……太帅了！”
　　玉子木淡淡笑了笑，宁辰珏盯着他看了一眼，恰当地收回了视线，又弯腰行了个大礼，“替我谢谢无夜少侠，得空，我一定会去找他的。也谢谢玉少侠，李叔说你还有事，我也就不强留了，希望下次我们三个人可以一起喝酒，我请客。”
　　“宁公子客气。告辞。”
　　宁辰珏一路目送玉子木远去，直到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门里又探出一颗小脑袋，“兄长看什么呢？”
　　“没什么。”
　　“哎呀，告诉我嘛。”
　　“刚来送剑的少侠很漂亮。”
　　“啊？”
　　“笑起来……很像母亲。”
　　“什么呀？”
　　宁辰珏摇了摇头，“没什么。看，我的剑！”

　　“玉子木。”
　　抬头，酒楼楼上孙圆趴在窗框上朝自己招着手，“这么巧，上来坐坐吧。”
　　“赶时间。”
　　“喝一杯酒很快的。”
　　“我不喝酒。”
　　“你是怕喝醉了对我做什么还是怕我对你做什么？”
　　街上人来人往，为了堵住孙圆的嘴，玉子木还是上了楼，落座之后孙圆反倒安静下来，自斟自饮，一杯一杯，玉子木先开了口，“找到周无承了么？”
　　“咱们家少侠神机妙算哪有错过。”
　　“人交给府衙了？”
　　“尸体……也算人吧。”
　　“你杀了他？”
　　“啧，不愧是杀手，杀人说出来比喝酒都轻松。”
　　“你难道没杀过人？”
　　“没你多。杀了那么多人，有谁是你真心想杀的么？”
　　“有。”
　　“谁？”
　　“杀了再说吧。”
　　“哈，你可一定记得告诉我，我实在好奇，谁对你来说这么特别。”
　　“江诺对于你来说很特别么？”
　　“不熟。”
　　玉子木没再问下去。
　　孙圆低头笑了笑，浅浅淡淡，悠悠长长，“都说他跟我在一个摇篮里睡过，我一哭他就笑，我自然是不可能记得。圣人难做，就给我家掌门省点麻烦吧，怎么说我都是他亲外甥，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
　　酒送到嘴边又放下了。
　　“屋子早就塌了，一堆脏泥巴烂木头，他就坐在废墟里弹琴，琴弹得是真不错。他说如果没人找到这儿他就重建两间屋子弹琴画画，如果被找到，那就没办法了，天地辽阔，但一个人的容身之所是很少的。最后一句话，他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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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比我小一天，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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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子木给自己倒了半杯酒，在他杯子上碰了碰，“事情做完了，回家去吧。”
　　孙圆回碰了一下，认真看着他，“玉子木，照看好我家少侠，他可以绝情，你不可以，他选了你，算你倒霉。”
　　各自一饮而尽。

　　郡衙大牢。
　　“周师暮，出来吧，你这一去恐怕再难回洛城了，有人想见你，就破个例，给你几句话的功夫，别让我为难啊。”
　　“多谢牢头。”
　　站在牢门外的人不过一面之缘，实在说不上熟悉，如今换了装束，更是陌生，见了她稍稍点了下头，“公子有东西给姑娘。”
　　画轴经由牢头交到周师暮手上已经是展开了，画中的自己顾盼生辉恍若隔世，她理了下有些蓬乱的鬓发，尽可能轻盈地笑了笑，“公子还好么？”
　　“好。”
　　“天冷，劝他多穿件衣裳。”
　　男子稍稍默了默，“公子喜凉。令兄葬于南山，祭扫之事我会暂为姑娘代劳，还请姑娘保重。”
　　“能知道你是谁么？”
　　“琴童而已。”

　　天牢。
　　戒备森严。
　　潜入者依旧如入无人之境，最后略施小计引开守着牢门的两人，利刃削铁如泥，悄无声息地斩断锁链溜了进去。
　　“小主人……”
　　轻声呼唤，却在一瞬间察觉到不对劲，一剑刺过去，面朝墙躺着的人背手执剑，堪堪挡下，几个眨眼，已走过数十招，旗鼓相当，一时僵持难下，但互下杀手的一招，终究是老者将剑架在了年轻人脖颈上。
　　“你的剑是我教的。”
　　冷笑，“我是该叫你一声师父么？”
　　“子木啊……”
　　“动手吧，不差我一个了。”
　　老者叹息一声，似有哀伤，眸光却如一砚浓墨，平静幽黑，力道续上，鲜血喷溅。
　　脖颈上细腻到察觉不出的伤口崩开了，老者不可置信地退了半步，玉子扬起手中剑看了一眼，“果真是名剑。”
　　“喜欢去要无夜那把。”对面牢房踱出一人，朝他伸了伸手，“青芒还我。”
　　“再用一下。”
　　一剑贯穿心肺，他伏在他耳边，话语温柔，“袁殊的口供差一个你就能全对上了，替我担罪，多谢。”
　　老者眸光微微动了一动，瞳孔渐渐散开了。
　　收剑。
　　“你没事吧？”
　　“没事。”
　　脖子上的伤口浅尝辄止，渗了一丝丝血，玉子木用手背擦了擦习惯性抹在了唇上，赵瑾眉头挑动，神色有些微妙。
　　“小玉……”
　　“嗯？”
　　“你对无夜的期许是什么？”
　　“没想过。”
　　“人睡着的时候比清醒着看得更清楚，你梦到过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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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尝尝么？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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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子木指尖动了一下，“这儿交给你了，我先走了。”
　　赵瑾歪着头目送他走远，长叹了口气，“来真的啊……”扶了扶额头，沉默半晌，“也行吧……”走两步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小师弟，你自己招惹的……”

　　千金谷。
　　苏禾歪着头趴在柜台上看柳长烟忙来忙去，细布围着脸裹了一圈，十分滑稽，趁她回头，撒娇道，“给我解药吧，你说什么，我肯定一样照做。”
　　“真乖。”
　　“可以？”
　　“我傻么？”
　　“哼……”
　　“少侠真地在计划去永安？”
　　“猜的。去永安有什么不好，赵瑾不是在永安混得很不错么。”
　　“没什么不好啊，我也想去。”
　　苏禾眯着眼盯着她，眼珠转了一圈，“花木兰？”
　　柳长烟伸手，苏禾便把头往前凑了凑，她轻轻拍了一下，顺手提起了布结。
　　“啊——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