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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旧篇 ...

  •   有脚步靠近,他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抱住头缩了起来。
      一只手伸到了自己眼前,“起来。”
      他从手臂缝隙里怯怯看了一眼,少年神色平静地看着他,重复了一遍,“起来。”
      “哈,玉子木,今天怎么一个人,林桐呢?出远门了?”
      “苏禾又没有招惹你,为什么要没事儿找事?”
      姜芦一改神色,眉眼带笑,“不找他的事,找你怎么样,陪我喝酒去吧。”
      玉子木没有搭理姜芦,还是直勾勾看着他,“你到底起不起来?”
      他缓缓伸出手搭在了他手上,被一把拉了起来,血糊了一脸,眼睛都睁不开。
      玉子木微微皱了皱眉头,扫了姜芦一眼,“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过分,又怎样?”
      玉子木的手摸到了腰间,姜荷先一步横剑挡在了姜芦身前,“你想干什么?”
      他只是扯了条细布出来,“我不想干什么,拜托你看好他。按住伤口,走吧。”
      姜芦绕过姜荷,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你可很久没跟我动手了,不是要杀了我么?”
      “哥!”
      趁姜芦回头安抚姜荷的空档,玉子木推了他一把,自己同时往后退了几步,引得姜芦跟上,进退之间刚好将他抛在了身后。
      他在示意他走。
      姜芦已经靠得很近,玉子木握紧了腰间的匕首,他眯着眼睛打量着他,笑意更浓,“林桐可不在,你要是输了……”
      匕首顶出鞘,一触即发的当口,一个巴掌拍在了姜芦脑门上,“说过多少次了,别在我眼前撩拨,当我是死人么?”
      姜芦偏了偏头,佯装责怪地看向姜荷,“玩玩嘛,你认真什么。”
      “信不信我先把你杀了?”
      “真生气了?哎呀,小荷,你看看哥……”
      “闭嘴。”
      姜荷直接将人拖走了。
      玉子木轻呼了口气,绷紧的脊背稍稍放松,“要去老头那么?”
      做饭的老头懂医术,但无关生死的小伤,从没有人会去找他。
      他摇了摇头。
      “那我帮你包上吧。”
      他被安置在廊下坐着,药粉撒在伤口上,说不上痛还是不痛。人来人往,有人侧目,有人驻足,有人闲聊天,有人打招呼,但都与他无关。
      真是受欢迎啊。
      他悄悄抬眸,不禁暗自腹诽,长着这么一张惹事的脸,也不怪有那么多人惦记。
      “怎么?”
      “啊……谢谢。”
      “躲着点姜芦,他有病,你暂时也惹不起。”
      “嗯。他……会找你的麻烦的吧,今晚,要不要住到我那里?离首领近,他应该不会乱来。”
      “不用,他找我麻烦不是因为你,别掺合。让他来吧,没事。”
      “没事?”
      “总要来的,不吃点亏怎么可能消停。”
      他不禁睁大了眼睛,“你……打得过?”
      “打得过刚刚不就动手了。”
      “那……”
      “半条命换他一记伤总还是做得到的。”
      他低眸默了片刻,“你会看不起我么?”
      “我怎么看,别人怎么看,对你不重要吧,自己选的路自己走得下去就行了。”漂亮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淡漠,既无劝慰,也无嘲讽,不过实事求是的一句话而已,“怎么活都可以,但在这里,剑够快比什么都管用,有时间就练练剑吧。”
      话说完,细布正好打完结收尾,玉子木自顾自回了屋子,关上了门,留他一个人在廊下站了好久。
      ……
      苏禾扭头看了眼背后,玉子木的院门开着,屋门关着,一如平常,在休息,但允许有问题随时汇报,这一天来过三两个人,正常得仿佛无事发生,即使秦松扎筏扎到了他门口,他也始终无动于衷。
      真的毫不在意么?
      玉子木,你,又究竟选了什么样的路?
      ……
      窗户被推开一半,“子木,我回来了,睡了么?”
      “没有。”
      “听说你把姜芦踹下床了?”
      “又是谁说的?”
      “杨絮啊,他说前两天半夜,姜芦头破血流地被你踹出了屋子,姜荷还为此找你打了一架,没赢,不是么?”
      “哪来的踹下床?”
      “我猜的,还有别的说法,要听么?”
      “不要。”
      “那他到底怎么回事?”
      “进来说。走门。”
      刚要翻窗的人不得不放下手,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不都一样,一个窟窿两扇木头,走哪……我去——”
      玉子木翻了个身,默默笑了笑。
      “什么鬼东西,差点摔死我……”
      “晚饭剩的炒豆子。”
      “就这样?”
      “你还要哪样?”
      “嗯……我还是去听大家编排的故事吧,有意思多了。”
      “姜芦就这么任你们胡说?”
      “又没人当他面说,难受的是姜荷。悠悠众口,堵不如疏,说腻了也就过去了,别认真,认真大家可就当真了。他这两天没再找你麻烦么?”
      “没有。”
      林桐不知想了些什么,突然笑了起来,“我刚在山口遇见他了,他跟我说了句‘那小子可以啊’,你说他是褒义还是贬义?”
      “还用问么。”
      “他不会真看上你了吧?”
      玉子木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不会!挨了一闷棍他还能是什么意思啊?”
      林桐小鸡啄米一般点了点头,“明白,睡吧睡吧,他出任务去了,今儿可以放宽心。但,真要是,姜荷会杀了你的……”
      “不是!”
      人已经跑了。
      睡梦中被一段嘤嘤哀鸣惊醒,玉子木握紧剑一跃而起,天还没有大亮,只透露着一点微光,循着声音过去,远远就看见林桐倚在长廊尽头,神色淡漠地看了他一眼。
      山口跪着一个人,压低的哭声撕心裂肺。
      “谁……”
      “姜荷。”
      “姜芦……没回来么?”
      “嗯。”
      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说什么。
      跪着的人突然起身,风一般掠过两人。
      “姜荷……”
      他下意识想阻拦,却被林桐拉住了,林桐微微摇了摇头,只是带着他不快不慢地跟在姜荷身后。
      一路到了河谷尽头,姜荷一脚踹开院门,敲响了屋门,不过片刻,门便开了,露面的是苏禾,光着腿,只披了件不合身的上衣。
      “姜荷哥哥,有事么?”
      “首领呢?”
      苏禾往屋里看了一眼,得到指示后又扭回了头,“你说吧,首领听着呢。”
      “姜芦……没回来,我接替他,请首领……告知任务。”
      屋里响起一声拉长的叹息,“曲园,慕容浔,你跟林桐去吧。”
      姜荷眼帘颤动了一下,“慕容家无心习武的闲散人,至于……要林桐跟我去么?”
      “正是赏荷的季节,或许有客人在,收的钱只够杀一个人,情况不对就撤回来,这单,不接了。”
      姜荷握拳的指节开始发白,“客人?”
      苏禾轻声应了句,“侠微吧……”
      姜荷仰头呼了口气,转身拔出玉子木的剑冲进了屋子,“谢秋棠!你有本事……”人被林桐拦腰抱住,挣扎中声音都破了调,“有本事就和姜芦比一次啊,除了借刀杀人你还会别的么,会么?你就是怕他,你就是怕,你个懦夫,你……”
      谢秋棠曲着一条腿坐在床上,撑着头,看戏一样地看着他,“怎么就这么不领情呢,姜荷,你们是孪生子,他杀了我,接下来不就到你了么,啊,他是哥哥,他一定,会让着你的,怎么,想做首领么?”
      “你少来这一套!谢秋棠,你以为大家都是任你玩弄的傻子么,你以为你活到今天靠的是你自己么?收尸的老头但凡打个盹,你早就被碎尸万段了!林桐,你松开,我还有什么怕的,我今天就跟他死在这儿!”
      谢秋棠悠悠笑了一声,“你是没什么怕的,可林桐有啊,你今儿坏了规矩杀了我,在场的,一个都跑不掉。子木,真是羡慕你啊,咱们林桐以前可是个聪明人,这种浑水,是绝对不会蹚的。”
      林桐半垂着眼帘,嘴角微扬,眼中却并无笑意,“我和姜荷去把姜芦带回来,天亮之前怕是来不及,请首领宽限一个时辰吧。”
      “好啊。”
      林桐带着姜荷离开了屋子,谢秋棠晃着脖子躺下了,室内一时寂寂无声,苏禾悄悄侧目看了眼玉子木,却发现对方似乎已经盯着他看了很久。
      “苏禾,关门。”
      玉子木在他出声之前走掉了。
      姜芦死了。
      带回尸首的姜荷也没有再闹,一个人坐在河边,认认真真扎了一天筏,可新鲜的树藤,无论扎得多么紧,飘出河谷就会散开的。
      大江大河,谁知道沉着多少无名尸骨呢。
      银河高挂,星月灿烂。
      藤蔓窸窣的声音仿佛永无休止的背景音,玉子木和林桐背靠着门席地而坐,盯着月光投影下的窗格。
      “是我,我不该跟苏禾说,他可以走自己选的路……”
      林桐皱了下眉头,语气依旧,“姜荷的话你也听见了,这里就是这样,跟你和苏禾有什么关系啊。”
      “姜芦才十六,正是最好用的时候,怕他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也不可能现在就动手。”
      “那就不要和苏禾有任何交集,生存之道,从来就不是别人说了算的,无论他想对你好,还是对你坏,都很糟。我们都是拿别人的命续着自己的命,没必要愤恨,也没必要同情。”
      “可……还不够么,被别人以生死要挟还不够么?同伴之间……”
      “玉子木。”林桐的声音突然沉下来,“你才应该真心想杀了姜芦,这儿又不是寺庙,用不着菩萨。如果有一天我活下去的前提是杀了你,我一样会动手,你明白么?”
      玉子木喉头哽动了一下,没有回答。
      “回答我,你到底听明白没有,我们……”
      玉子木猛地直起了身子,“没声音了。”
      屋外蛙叫虫鸣,水流风动,只是没了人声,便被称作死寂。
      两人奔到河边,岸上是并排摆好的两把剑,活人,死人,和木筏,都已经没了踪迹。
      “子木,你去山口看看,我去下面。”
      “好。”
      人渐渐被惊动,一个一个无声无息地聚到了河边,不知是谁擦亮了第一支火折子,很快,火光就照亮了半里河面,光芒尽头,从林桐肩上垂下来的那只手外翻的皮肉被泡得发白,血,早就流尽了。
      谢秋棠抱着胳膊靠在院门上,突兀地鼓了鼓掌,“兄弟情深,感人。”
      有人回头,有人低眸,在长长短短的视线里,苏禾接到了最平静的那一道,那是往后好几年里,他正眼看向自己的最后一次,直到——“别看了,现在,你的首领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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