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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悲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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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峰。
晨雾尚未散尽,行走沾衣,如过仙境。
周师暮穿过月门,听见周无承屋里传来谈话声,便住了住脚。
“那就依他了。请公子放心,我会妥善处理的。”
这是唯一听到的一句话,下一刻,一年轻男子从屋里退了出来,是从未见过的面孔,迎面撞上,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是让人不舒服的目光,但司空见惯,她游刃有余地朝他笑了笑,他不禁愣了一下,然后迅速错身,消失在走廊尽头。
周师暮抬脚进了屋,“今天要出门么?衣服准备了两身,你看……”
“不用了。”
扭头才发现周无承已经穿戴整齐,一身素净的常服,束了简单的发带,看起来没有出门的打算。
“是我来晚了么?”
周无承并未回答,“有什么消息?”
周师暮自是不会追问,“任心教打算归还江还和江诺的遗骨,但侠微提了额外的要求,要让他们一家团聚,左护法还在考虑,应该是会答应,毕竟双方达成了协议,此后恩怨两清。葬礼的日子已经定了,并未通告江湖,受邀的外人只有颜川。顾玉心还活着,左护法花了大代价保住了他的命,但脏器受损,动弹不得,以后说话恐怕都难了。明眼人都看得出左护法这次借凌虚门之力完成了上位,但凌虚门竟像是真不打算追究了。”
“彻底消灭任心教短期内并无可能,对于侠微来说,左护法比顾玉心和段逸情可控多了,他自然不介意推波助澜。顾玉心毫无招架之力的原因可不是功力衰退这么简单,他一定发现了,让他活着远比死了痛苦,左护法也算是帮了他。那可是侠微,只会恨他该恨的人,报他该报的仇,理智,清醒。”
“不也无情么?”
周无承嗤笑了一声,“无情?感情用事最简单。这一遭,凌虚门没有损失任何人,连受伤的都不多,门下知道江还是谁的有几个,不过奉掌门之命,你要是凌虚门弟子,还会觉得他无情么?”
察觉到他情绪有异,周师暮立刻附和了一句,“说的是。”然后转开话题,继续道,“已经回复郑继敏了。”
“嗯。”
“但你要查的那个人,还没有结果。”
“这样都查不到就是不该查到,让他离开洛城就好。”
周无承似是对余下的事没了兴致,周师暮便不再继续说,“那我看着办了。你定的剑到了。”
精工细作的剑从盒子里取出来递到了他手边,周无承默默盯着看了会儿,深吸了口气,握住了剑柄。出鞘。剑花挽得并不顺畅。他皱着眉头将剑又收了回去,“今天都不用过来了。”
“是。”
重金打造的剑被束之高阁,就像从没有需要过。
朝阳刺破雾霭,光芒亦如利剑。
周师暮走到院门口的时候便听见琴声响了,不过一首寻常曲,平和的曲调弹的却不像是毫无波澜的心绪。她关上院门,吩咐护卫,“阁主今天谁都不见。”顿了一瞬,又柔声问道,“这么早就来人打扰,为什么没人跟我说呢?”
“啊,看着是来报告消息的,很熟络的样子,我们以为是底下负责的人来例行汇报,就没通知小姐。”
熟络?一个自己从没见过的人?
见周师暮皱起了眉头,护卫赶忙补充道,“人应该还没走,往小竹林去了。”
“你们就这么任人走动?”
“小姐恕罪,我们以为……我们这就……”
“算了,我去吧,你们守好,应该没什么,只是我多心。我知道你们辛苦,但事关哥哥,我没办法不苛责。抱歉。”
笑意真诚,但一转头神色便冷下来了。
茅草亭里,男子半跪在琴台前,不知在烧什么,清风撩起薄纱,火焰里是一道鲜亮的红色。
“你在干什么?”
手一抖,火苗撩到了手上缠绕的细布,瞬间引燃,男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周师暮便一把抓住他的手帮他解开了。葱根一样的手指被烫红,匆忙之下,还折断了半截指甲。周师暮不禁叹了口气。
“小姐不必管我的……”
“你不该先说谢谢么?”
“谢谢。”
周师暮轻声笑了笑,“对不起,是我吓着你了。”
“没有,是我走神了。”男子捡起断甲递过来,她却摇了摇头,“我不是心疼我的指甲,又不是什么有用的东西,只能证明我无聊罢了。你这伤……”男子迅速缩回了手,半路却又被抓住,“又出血了,去我屋里,我帮你包扎一下。”
“不……”
“你要拒绝我么?”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他顿了一下,低声应了句,“稍候。”
香炉里红色的布条没有燃尽,残留的一角还能看到几笔墨痕,男子再次擦亮火折子将其点燃,看着它完全化作黑灰,这才动步。
屋子里有一股摇曳心神的脂粉香,不堪细闻却又忍不住吸气。她柔软的指腹在他掌心手背滑来滑去,麻麻痒痒。他盯着她发丝滑落露出的后脖颈,不知在想什么。
“伤的很重啊,怎么能伤到掌心呢,难道是……剑握反了?”她似是被自己蹩脚的笑话逗乐了,稍稍抿嘴,憋住了笑,却还是时不时漏出一两声,突然添了少女的娇憨。
“确实是我自己伤的。”
周师暮也不多问,“你刚刚认出我了,我们见过么?”
“阁主有妹,艳冠江湖,谁不知道。”
“奉承?”
“无事相求,不过实话实说。”
“那我是不是应该知道谁在真心实意地夸我?”
男子淡淡笑了笑,“周移。小姐不需要记住。”
“你管我?”左手包扎好了,周师暮看向了他同样裹得严实的右手,“顺便?”
“真的不用,我该告辞了,打扰。”
周师暮并不勉强,目送他走到门边,突然唤道,“周移。”
“小姐请吩咐。”
“记得换药。”
男子默了片刻才应道,“嗯。”
人离开许久,周师暮嘴角还挂着笑。
已经走到山腰的“周移”解开右手的细布露出了六圈十字星,掏面具的时候在怀里摸到了一点东西——一截断甲——微微一笑,只拿出面具戴上了。
太阳升到头顶,屋子里反而没有阳光,只是一片冷清清的亮堂。
最后一件,孙圆抖开手里的画卷,换下了被划破的那张,春景正好。转身打量了一圈,窗明几净,真是……
“造孽。”
扭头,赵瑾趴在窗框上笑得欠揍,“你这也太跌份了吧。”
孙圆只是叹了口气,“这么慢,你是专程赶回来吃席的么?”
赵瑾眼帘微微动了动,笑得更灿烂了些,“哥,喝酒去吧。”
峰顶最后一级台阶,烈日当头,晒的人发丝发烫,不觉酒凉。
赵瑾伸了伸腿,舒展开来,“果然还是师门最舒服。”
“希望江还也这么觉得。”
“肯定。”
“那你说,江诺是真的愿意回来么?”
“为什么不?”
“凌虚门可从来就不是他的家。如果我是他,大概会连凌虚门一起恨的。”
“你不是啊。你都没见过他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我见过。”
赵瑾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们离开的时候你才……”意识到什么,便停下了。
“我们生日差一天,在一个摇篮里睡过,虽然我不记得,但现在我生他死,这感觉……还是挺奇妙的。”
赵瑾给他倒了杯酒,“那你也不是他。”
孙圆闷头喝完,情绪不明地笑了笑,“确实,我是干不出来放火烧死自己这种事儿的。真要死,一早便死了,何必受那三年折磨。”
“顾玉心想要他活着,求死,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那就干脆活着,活到可以报仇雪恨的那天。”
“这样或许是更好,但他没这么选也不是错,他自己的人生还不能自己决定么?”
孙圆又喝完了一杯酒,突然侧目瞥了他一眼,“尘雾不好么?”
“啊?”话题转换的猝不及防,赵瑾不自在地往旁边侧了侧身子,“不是好不好的问题……”
“那是行不行的问题么?”
“怎么就是……我怎么就不……他不是……他……你……我……”噎了半天,叹了口气,“我服了你行了吧,你真是太行了……”
“不行还不知愧疚。”
“啊?”
孙圆照着他肚子给了一肘子,“啊你个头。”
赵瑾不解其意地眨了眨眼睛,“不是,你喜欢的我一定要喜欢么?”
“对。”
“那怎么争得过你啊。”
孙圆白了他一眼,他却一副诚诚恳恳的样子敬了他一杯酒,“尘雾很好,但你知道的,我眼光一向不行。”
“真是……”
“什么?”
“无聊!”
“那我自罚三杯。”
“又不是没见过你喝到死,有什么意思。倒是没见无夜那小子喝醉过,他也该回来了……”
“算了吧,那个,醉了也是决不允许自己行差踏错的,胡话都不说,又有什么意思呢。”
“就是越克制才越想看他疯一次啊,我才不信有人能克制一辈子……”正说着,一只鸽子突然俯冲而下撞在了他鼻梁上,疼得他打了个颤,“嘶——你大爷!”
赵瑾一边解信一边笑,“坏话别在人后说。”
“他丫真是个神仙吧。”接过短笺扫了一眼,叹了口气,“讨债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