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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胜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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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大人,付大人,永安来人了……”
正在沏茶的付云添手一抖,开水泼到了自己腿上,烫得立马跳了起来,“哐哐当当”,茶具碎了一地。
“让、让、让、让他们等一下……”
一脚已经迈进门的仆人挠了挠脑袋,“这……已经在门口了……”
“那还不赶紧请进来,磨蹭什么呢!”付云添匆匆忙忙整理了下冠服迎了出来,见到来者,明显愣了愣,“额……大人是?”
“孟子知,奉皇命代孟尚书来核查相关事宜。”
孟尚书?孟子乐,吏部尚书,吏部,还好。
付云添心神稍定,仔细打量了下来者,年轻得过分,能有二十么?孟子知,孟子乐,有个当丞相的爹就是好啊。
“哎呀,原来是孟大人,有失远迎了。”
一声冷笑。
“冠不正,衣不整,言不敬,礼不恭,付大人便是这样迎接钦差的么?”
断句越来越短,气场压得人两腿发软,付云添打了个寒噤,慌忙低头跪了下来,“下、下官付云添,恭迎钦差大人,大人来的突然,下官未及整理衣冠,失礼之处万望勿怪。不知大人远道而来是为何事,可否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
来者绕过他在屋里转了半圈,停在了打翻的茶壶旁边,“珍品紫砂,上佳紫笋,付大人品味不错啊。”
“这、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了清茶就好么,这些东西哪来的?”
突然被吼的仆人懵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啊、啊、这个是、是福贵,大人稍候,小的这就去搞清楚。”
仆人连走带跑逃离了屋子,室内一时安静得吓人,付云添额头上的汗一颗一颗滚进眼里,阵阵刺痛却不敢擦。
“付大人,请起吧。”
战战兢兢地站起身,老老实实地低着头。
“付大人监管景山铜矿五年,产出稳定,更难能可贵的是,没上报过任何事故,工部现有一主事位空缺,各司推荐的人选里尚书大人觉得付大人还不错,所以派了本官来核查,本官是真心实意地希望能给尚书大人带回一点好消息,这对付大人来说,也是好事。”
付云添眨了眨眼睛,反复揣摩着他话中的意思,几乎沉默了小半柱香才抬起眼皮瞄了他一眼,“孟大人……喜欢……茶……”
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难道还要本官提醒付大人本官姓什么么,付大人是有多好的茶贿赂我?本官需要这五年矿上所有的记录,一个字,都不要缺。”
“是、是是,下官这就去准备。”
记录很快就送了过来,付云添识趣地屏退了所有人,自己也躲得远远的,不敢打扰,屋子里只剩下“孟子知”和他的“侍卫”。
文书堆积如山。
玉子木皱了皱眉头,“你真地要看完这些?”
柳无夜打着哈欠摇了摇头,“破绽做到账面上,他就不会安然无恙地在这儿待五年了,吸引他注意力而已,我没打算看。”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啊?”
柳无夜笑了一声,四下看了看,“下棋么?”
“不会。”
“斗蛐蛐?这屋里听着像是有……”
“六只。”
柳无夜定定看了他一眼,他正扭头看向声源处,并未察觉,“左手两只,柜子底下,门边,右手三只,两只在墙脚,一只在花盆,还有一只在背后的墙缝里……”
一步,两步,三步……
“要全部抓来……么……”
玉子木猛然回头,柳无夜距离自己不过两尺,蹑手蹑脚。
“呼吸都没有也能察觉到?”
“心跳。”
柳无夜眉梢动了动,思索着退到了屋子另一边,闭上了眼,“换你。”
一段寂静,而后蛐蛐的叫声渐趋清晰,再之后,远处敲击矿石的“叮叮当当”也依稀可闻,风吹叶落,万物有声,但唯独听不到靠近的人。
一百年或一瞬间,睁开眼,视线失去落点,人已经消失不见,在他茫然的刹那里,背后一声“扑通”清晰落入耳中。
回身一掌,被稳稳接住,眉头紧跟着皱了起来。
第一百四十九次破招,玉子木矮身躲过攻击,顺手从墙角薅了两只蛐蛐,“我们斗蛐蛐吧!”
柳无夜慢慢收了招式,眼帘低垂,睫毛遮住了神色,不置可否。
玉子木自顾自地捡起地上的茶壶底儿将两只蛐蛐放了进去,“你选哪只?”
“赢的那只。”
蛐蛐跳来跳去,屋子里便只剩下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柳无夜随手抽了一本记录翻看,玉子木则专心致志地盯着壶底,等到蛐蛐分出胜负的时候,柳无夜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玉子木将蛐蛐放了回去,静静看着窗格的影子随着阳光一点点移动。
有脚步声靠近,他赶在敲门声响起之前拉开了门,压低声音道,“有事?”
仆人举着手愣了愣,声音也下意识低了下来,“啊,那个,小人就是来问问,大人们中午想吃些什么?”
“矿工吃什么?”
“粥,菜粥。”
“那就给我们两碗粥。”
“这……”
“照做就是。”
“哎,好,好好。”
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还没走回来,外面便响起一声“轰隆”巨响,惊醒了安睡的人。柳无夜慢慢睁开眼,按住了太阳穴,“今天的第二炮,和昨天的时间差不多……”
“但昨天一炮两响,今天只有一响。”
“两响?”
“同时响起的两声,你没听出来么?”
柳无夜扭头换了个方向,留了个后脑勺给他。
“刚刚有人来问午饭怎么准备,我让和矿工一样给我们两碗清粥……”
“你倒是很会为难他们。”
“为难什么?”
“你当他们当真敢让我和矿工同吃一锅?”
午时,矿上开饭的时候粥准时送了过来,乍看之下确实只是一碗清粥,白米间飘着细碎的青菜叶。柳无夜搅了两下,尝了小半口,香米,菜心,水芹,荸荠,一点蟹肉沫,度把握得恰到好处,还不错。
快吃完的时候,付云添满脸堆笑地过来了,人还没走近便开始奉承,“哎呀,孟大人清廉下官实在自愧不如,可这未免怠慢,下官……”一抬头,看见侍卫和主子同桌而坐诧异得话都停了下来。
玉子木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妥,但刚要起身便被拦下了,柳无夜指了指粥示意他不用理会。
付云添尴尬地站了会儿,视线在两人身上扫了几个来回,眼睛眨了又眨,可“孟子知”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也是,出身高门,一身傲气,哪屑得与自己这种芝麻小官解释。正在腹诽,“孟子知”的视线突然投了过来,仿佛看穿了他心思似的。
“付大人。”
“下、下官在。”
“矿上的名册,黑圈和红圈圈出来的人名分别代表什么?”
付云添松了口气,“回大人,圈出来的都是已经离开矿上的,黑圈是报备过的,红圈是私逃的。”
“又不是徭役,自愿来去还有私逃?”
“虽不是徭役,但景山周边山多田少,为缴丁税,几乎家家都会出人来矿上做工,有些年轻人吃不了苦,家里又不同意他回去,就会自己跑了。”
“不找么?”
“找啊,但就像您说的,毕竟不是徭役,不强求,家属愿意报官就报官,不愿意也就算了。大人觉得有何不妥么?”
柳无夜微微摇了摇头。
“那,下官斗胆一问,大人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下官也好准备准备。”
“本官要去矿上看看。”
“啊,好,但矿区危险,还请大人允许下官为您带路。”
柳无夜并未拒绝。
四处走走看看,半天倏忽而过,收获了了。
矿工们踏着落日回到了一张大通铺的宿舍,柳无夜和玉子木也到了付云添给他们安排的住处——汀洲小筑——矿区旁边的一家客栈,地方不大,布置得还算雅致,只是没什么客人,看起来冷冷清清。
迎出来的妇人脂粉很厚,一时看不出年纪,热切的眼神在得到付云添示意之后迅速收敛起来。
“这是永安来的孟大人和他的随从。”
“大人好。”
“孟大人廉洁奉公,坚持要住在矿上,但宿舍都满了,只好就近安排到你这里,一应费用……”
“我出。”
随着柳无夜的话音,玉子木递上了半两碎银子,妇人瞥了付云添一眼,接了过来,“大人客气了,里面请。”
到了屋门口,又客套了几句,付云添便告了辞,妇人引着他们进了屋,将灯全部点了起来。
“要再备间屋子么?”
“不用。”
玉子木闻言看了柳无夜一眼,他嘴角微有笑意,“他得值守,我们就少占一间吧,免得耽误掌柜的做生意。”
“多谢大人体恤,倒也没什么耽搁不耽搁,今儿就只有你们,隔壁屋子空着,都是收拾好的,有需要的话请便。”
“只有我们?我看这附近也没有别的客栈,生意应该很好才对啊。”
“这附近是没有别的客栈,可也没有别的人啊。”看柳无夜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妇人便多解释了两句,“矿区偏僻,难得有人经过,我这儿也就两间房,偶尔接待些来探亲的或者像大人您这样来公干的。”
“那生意不是很难做?”
“也还好,矿上做工的时常来打打牙祭,赚点小钱,够过活。”
柳无夜点了点头,视线投向了院子,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正蹲在树底下挖泥巴,“那是你家小公子么?”
“啊,是,没人陪他玩,所以总爱四处乱跑,赶他走的话又该哭了,不理他他就不会闹的,还请大人不要介意。”
“无妨。你家里人也在矿上么?”
妇人短暂地默了默,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大人早点休息吧,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