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破·柳营曲》章鹤柚

20、你可以保护你自己啊

　　紧接着，路云和听到前堂传来小二惊诧的声音：“这位客官、您…您怎么了？怎么这副样子？……您尿了？！”

　　路云和嗤笑一声，准备去看望阿白，一转身却见阿白房门大开着，阿白就站在门边与他四目相对，路云和缓步走到她身前:“你怎么…”

　　“该死的登徒子…”阿白恨视前堂的方向，狠狠拧了拧怀中短刀的刀柄:“我就该试试这刀利不利！”

　　路云和盯看她怀中短刀一眼，轻笑着摇了摇头，长腿一迈，极自然地进了她的屋子。

　　阿白一怔，追了进来，对着大马金刀坐在她床上的路云和喊道:“你进来做什么！”

　　路云和眯眼用小指掏着耳朵，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别喊别喊，小点儿声，这夜深人静了，你再把别人吵醒…”

　　阿白吃瘪。

　　路云和吹吹小指:“怎么？救命恩人在你这儿坐一下都不行啊？你就是这么对待恩公的？”

　　阿白无语。

　　“再者说，我在这儿你不是更安全？万一再来个酒鬼啊登徒子什么的，我也好保护你啊～”

　　“谁要你保护啊！”阿白小小声嘟囔一句，抱着短刀倚靠在了墙边。

　　“不然你要谁保护？你怀里那把没开刃的短刀？”

　　阿白低头看了短刀一眼:“你怎么知道它没开刃？”

　　“上次你用它抵住我喉咙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你不会不知道吧？”路云和腔调阴阳怪气。

　　阿白涨红了脸:“我…我当然知道！”

　　路云和看破也说破:“知道你刚才还要试它锋不锋利。”

　　“我…我那是…气话。”

　　路云和低头一哂，不跟她闹了，正色道:“你这刀哪来的？”

　　“打扫杂物库的时候，偶然翻到的。”

　　原来是唱戏用的，难怪没有开刃，路云和心道。

　　阿白继续抱着短刀端详，不解分明自己已将刀磨过几遍了，怎么还没开刃呢？

　　她正想着，一个东西飞了过来，她下意识伸手接，抱进臂弯里，冰凉的金属贴上皮肤才知是个硬物，她细细举在眼前看，房间昏暗，只依稀辨出是把短刀。

　　“给我这个做什么？”

　　“送你的，以后就用这个吧，你那把没开刃的给我看看。”

　　阿白顺从地将旧刀扔给他，路云和离鞘出刀，见刀刃有被磨过的痕迹，却仍然钝得厉害，不禁笑道:“就你这小力气，恐怕磨根木棒都费劲。”

　　阿白嘁了声，看在新刀的面子上不跟他一般见识。

　　路云和看她把新刀翻来覆去看，爱不释手，心中很是开心，嘴上却说:“哎，你看再多次，它能比以前变得更好看是怎么着？”

　　“它在我眼里就是最好看的。”

　　“哦？”路云和狡黠笑道:“为什么？是因为它是我送的吗？”

　　阿白:“……是啊路公子～您所赠之物，就算是块破布都无比珍贵～”

　　路云和一怔:“……”

　　＊

　　黑暗中，阿白躺在床上，路云和则将矮桌并在床尾，抵住门，身子躺在桌上，双腿搭在床上。

　　这个姿势实在难受，连腿都伸不直，只能蜷缩着。

　　路云和双手环胸翻了个身，仰面朝天，侧脸看了看阿白面朝墙的背影，她说的那句“路公子所赠之物，即使是块破布都无比珍贵…”不期然闯入脑中。

　　若是往常，她定会气恼地骂他登徒子，然后兀自生气…

　　床上的人呼吸均匀，路云和看着她缓缓起伏的背影不自觉露出个温柔的笑，暗暗道:“小妮子…还真有点说不过你了。”

　　翌日，路云和醒来的时候阿白早已经起床，正坐在床边看着窗外发呆，手中捏着那枚玉镯，她的身体遮住小部分窗框，清晨的阳光自窗外斜垂而下，将她小半个身子笼罩。

　　窗外旷野一望无际，目光所及的最远处有林带起伏绵延，却在视线近处有细碎的金光不停闪动。

　　她坐在窗边看风景，而她，也是别人眼里的风景…

　　忽然，她的身影微向前倾了倾，似是发现了新奇之物。

　　路云和笑道:“是太阳雨。”

　　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阿白一个激灵，她复转头看回窗外，那浮动的细碎金光，便是阳光将雨丝照耀，阿白惊喜的坐直了身体:“太阳雨，第一次见哎！走，出去看看。”

　　路云和看着迫不及待的她，无奈笑了笑，挪身下桌，刚把桌子移回原位，还没喘口气手腕就被一股温热包裹住，紧接着，一股劲力将他一路拽出屋外。

　　阿白在屋门口松开他，兀自走入雨中张开双手。

　　阳光如往常一样温暖，雨丝落在身上竟一点也不觉得冷。

　　阿白伸出手，细细的雨丝打在掌心有些痒，她垂首笑着，落下来的碎发轻扫在她双颊、肩颈，在阳光下散发薄薄的、绒绒的朦胧金光。

　　细碎的金色雨幕在她身后铺成一副美卷。

　　仿佛一根琴弦被猛地拨动，路云和的呼吸几乎停滞了一瞬，目光近乎直勾勾，他好容易才稳住乱掉的呼吸，从这美丽的陷阱中抽出身来。

　　“阿白，改日我教你习武吧。”

　　阿白抬脸看他:“为何？”

　　“这样你就可以保护你自己啊。”

　　阿白敛去笑容:“不是有你在吗？”

　　二人隔着一段距离四目相顾，久久无言…

　　*

　　用过早饭，雨势渐小，二人继续上路。

　　各自擦过马具，跨上马背，路云和贴心将伞打开递给阿白却被拒绝：“哪有这样娇气。驾！”

　　看着猛蹿出去的背影，路云和失笑摇头，将伞收了。

　　离开小店之后皆是坦途，一望无际的旷野，江水汹涌自中间流淌而过。

　　马背上颠簸，风声呼啸在耳边，雨丝打在脸上，二人无暇说话，各自朝前疾驰着，肆意感受生的自由。

　　晌午时分，于薄薄雨幕之中，遥遥望见了车竹庄那不甚清晰的身影，二人这才吁停了马。

　　马匹在原地踱步，阿白始终望着村子的方向：“那应该就是车竹庄了。”

　　“我们一上午竟奔出百里？”路云和有些不可思议。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以前没有戏院，四处奔波的时候，无论距离多远，只要客点了就必须按时到达，基本上都是骑马，没想到吧，我骑马经验如此丰富。”

　　“那时的日子一定很苦吧？”

　　“苦。”阿白含笑说：“但没戏可唱的日子更苦。其实我还挺喜欢骑马的。”

　　她深吸一口气，阳光合着泥土潮湿的独有清新香气往鼻子里钻：“因为能感受到自由。”

　　二人接着朝前骑了不知多远，在高照的日头下，在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停了下来。

　　两匹马在身后青草地上安然吃草，不时甩动尾巴，二人挑了一块平坦的大石头面朝江水坐下，拿出干粮。

　　江风阵阵，靠近水的地方还略略有些寒意，坐了一阵，路云和自包裹中拿出大氅披在阿白身上，阿白自精美的短刀上抬起眼，冲他弯唇一笑:“看这刀的精美做工，肯定很贵重吧？”说着将刀依依不舍地递还给他。

　　路云和双手向后撑地，看了那刀一眼，没接:“小时候习武时，师父给我的最普通的武器，轻而薄，最适合头次接触武器的人使用。”

　　阿白这才放心将刀收回，抽刀出鞘，在空中胡乱比划几下过过瘾，有几下晃在路云和脸前，吓得他往后缩了缩脖子，最终弱弱地说:“哎…这可是开了刃的，你可别乱来。”

　　阿白心满意足收刀入鞘:“有你在，我才不怕。”

　　这话倒是极合路云和心意，放下做防御姿势的手，分明心中满意的不行，却还要装大尾巴狼，笑着嘁了声。

　　二人各自吃了一阵，阿白闲聊道：“你一个人漂泊多久了？”

　　“记不清了。”

　　“都去过哪些地方？”

　　“不知道，没刻意记过。”

　　“你的父母家人呢？”

　　“不在了。”

　　阿白侧视他：“我发现我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你，对你的了解几乎为零。”

　　“了解？你指哪方面？”

　　阿白言简意赅道:“从哪来。”

　　路云和知道这三个字中不仅包含家世背景，还有以前的他，他依旧看着风景：“亦有相伴一生仍扑朔迷离、身处迷雾者，看那么清作甚，我人在你身边不就好了。”他说着啃了口干粮。

　　阿白也啃了一口:“可你了解我的一切，而且，几乎是第一眼就看透了我。”

　　“那是因为你将一切都写在脸上。”

　　阿白茫然摸摸自己的脸：“写了什么？”

　　路云和盯看她的脸：“野心，不甘，茫然。”

　　阿白眨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