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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把刀放下!”程野握枪,沉声道,对面是早起分开时还乖巧柔和的脸,而现在已然是即便对着枪,也冷静到泰然自若的人。

      他怎么也想不到,前几天还为一只猫从车上往下跳的人,此刻竟然会拿刀对向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刚趁他分神一个没注意,程晓便从地上捡起刀,快速冲了出来,挟持了每天这个时间都会过来给佛像换净水的小僧徒。

      从听见门响,到随后而来的脚步声,他内心就隐隐浮现出一丝不安,直到追出来亲眼看到,心里那丝明知道毫无意义,但还是一直怀揣着的期待,才算彻底落了空。或许这才是她原本的面目,同他追踪的那些毒贩一样,都是穷凶极恶,泯灭人性的恶人。

      程野扫了眼横在小僧徒脖子上的刀,同时握在扳机上的手跟着紧了紧,语气平静道,“这里没别人,你放开他,我让你走。”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更别说是程晓,果不其然,在程野说完后,程晓平静的脸上倏地笑了起来,像听了一个多么不得了的笑话。接着,她收了笑,视线绕过枪口转向那双正盯着自己黑白分明的眸子上,短暂停留后又落了回去,说,“走?往哪走?我能快的过它?”

      “你不会放我走的,用不着拿对付别人那套跟我说,我不信的。所以,你既然带枪上来了,那就请你看在咱俩这段露水情的份上,开枪的时候瞄准点,给我个痛快,我最怕疼了,临了就让我少遭点罪吧。”

      程野带枪上来是意外,但也是必然,就像程晓也没想到今晚最先上来的人会是程野一样。

      因为根据原定计划,他所执行的任务会在今天凌晨收网,所以他才会在昨天早上离开的时候说不让程晓等他的话。一方面是他要跟行动确实过不来,另一方面,主要还是为程晓安全考虑。因为就算计划制定的再缜密,对方毕竟是穷凶极暴,杀人不眨眼的毒贩,万一真交起火来,备不住会出现误伤的情况。

      本来两个人才切实发生了点什么,他突然说不上来,就显得真跟那些提上裤子翻脸不认人的渣男没区别了,尤其在这之前还总来。这事儿本来程野是想着等行动结束后再跟她解释的,但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

      调查结果赶在与收网行动同一天出来,就算最开始带枪的目的不是她,那现在也是了,更别说还有人质在她手上。

      所以,后面程野再没说放她走的话,对于她提出的要求也没说行或者不行,只是沉默着,举枪,目光坚定的注视着她一举一动,好像接下来她胆敢表现出任何过激行为,下一秒就真的会开枪。

      此时的程晓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凌乱,因为打斗而被扯开的黑色冲锋衣拉链,导致左半边领子沿肩膀松垮的挂到小臂位置,头发也是乱的,软软的,垂在半敞开的胸口上,那些前一天因情浓留下的印迹,在半遮半掩间反倒显得更加明显了。

      程晓是光脚跑出来的,出门时被昨晚放在门前警示用的枯树枝扎破了脚,现在血从脚底板渗出,浸湿了周围好大一面地面,她站在血光中,那片鲜红,将她衬的更白,也更薄了。程晓狼狈不堪,整个人透着浓重的倦意,但那双眼睛看向程野的眼睛却依旧倔强,瞧不出任何的悔意。

      程野站在几步之外,对视中,看着薄到好像一阵风,就能吹碎掉的人,脑中忽的浮出一丝不明显,但在他看来却无比荒唐的念头。

      程野从没有怀疑过自己的直觉,身为一名警察,拥有敏锐直觉的重要性他太清楚了,好些大案要案,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大都是通过办案人员的直觉产生的思路。

      可现在他却不愿意把这个一闪而过,是什么都不愿意弄清楚的念头当成是直觉。他宁愿把它看做是人在累到极致,脑子处于不清醒状态时产生的错觉。直觉需要理性分析,但错觉不需要。

      就好比当初,对这个冒然出现在他身边,举止怪异的姑娘,尤其是发现她身上存在大量连号现金时,让局里去调查一样。那才是直觉该有的样子,果断又坚决。

      他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她身份的怀疑,就算结果没出来,他依然不觉得她是清白的,但他的怀疑仅限于吃“行饭”傍上了有钱男人与跟家里闹矛盾,赌气跑出来的富二代上,直到听到结果的前一秒,都没把她和人贩子扯上关系。

      所以,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重新选择,那他还会不会明明心有疑未解开,人主动贴上来的情况下做出与之前同样的选择呢?

      其实,在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程野内心早就给出了答案,甚至用不着想。但就在这个简单到本该脱口而出,却在他真正想听的时候,犹豫了,良久,耳边除了自己强劲有力的心跳以及血液流向全身发出的声音外,程野大脑像被抽了真空,听不到任何除此之外的动静。

      他竟然给不出明确的回答。

      尽管很短暂,但这段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静默,如一记重拳挥在他的脸上,顿时,一股火辣辣的疼,由面部神经快速蔓延至全身。

      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否则不应该这样的,于是,程野按捺住内心的焦灼,强迫自己冷静,不过,还没等他继续深究,站在对面一直沉默的程晓突然开了口。

      而接下来,程晓所说的每一句话,彻底将他从那丝隐晦不明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关于那个孩子,就是你侄...啊,不对。”程晓停住,皱眉侧头想了想,随即便确定说,“是外甥,姐姐的小孩是要叫外甥的。”

      如果不是此刻她正举刀对着怀里的人质,那么从她皱眉想问题,然后又否定自己时,所表现出的孩子气中,没人会把她和人贩子联系到一起。

      但程野除外,因为当初被这幅模样骗到过,所以,在他看来,不管是初见时的狼狈,相处过程中带点痴憨的率真,还是现在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孩子气,都不过是为达目的别有用心。所以,不管她接下来的目的是什么,程野都有信心不会被干扰,更不会心软,直到她提起小外甥。

      身为一名警察,的确不该被自己正追捕的犯罪嫌疑人掌控情绪,可他不只是警察,更是受害人家属。

      所以,在程晓提到小外甥的瞬间,程野心不受控的狠狠抽了下,眼睛里,迫切想知道一切的情绪,尽管短暂到仅是一晃而过,下一秒就被回笼的理智收了去,但被轻易挑开,一直以来闷在心里,起初没来及的,现在又因为人质安全不得不克制住情绪忍着没问的下落,像春日骤然而起的山火,在他胸腔内,越烧越烈。

      程野知道,她这么说的原因无非是为了分散自己注意力,然后找机会逃脱,但他还是分神了。但程晓并没任何别的举动,她只是站在原地,两眼空空,看着某个并不具体的点,表情似乎陷入了回忆。

      “那是我头一次趟“活儿,因为是头一回,没经验,也非常...非常害怕来着。”程晓语气喃喃,“所以,去之前我把过程中或许会发生的所有可能性,不管是好的,坏的,包括货的模样,在脑中反复想了好多遍。因为他们希望我带回去的货是男生,最好还漂亮一些的,说现在流行这个。可男生最不容易得手,但他们说我能做到,因为长得漂亮,说男人对漂亮姑娘最没抵抗力。”

      说到这里,程晓顿了顿,表情似乎想到了什么,视线小心翼翼的往程野身上一扫,说,“现在看来,他们...说的没错。”

      程野没吭声,也不接她视线,程晓看向他,又挪开,重新望向那抹虚空,接着说:

      “当时,我特别特别害怕来着,真的,怕成功又怕不成功,怕万一被人看出来,跑不及被抓,但他们告诉我这些都是正常的,可我...”程晓停住,回避似垂落睫毛,遮住那份曾无比期待,但最终落空,而现在已然全无意义的念头。

      没人知道,当时她多希望自己可以被抓住,包括去找他们,说自己想要跟着出门趟货,不仅仅是因为害怕想活着,更多的是为换取机会,换取一个被抓住的机会,因为只有被抓,才能真正逃离那座暗无天日的地窖。然而,并没有。

      “可我没想到能那么顺利。”程晓说,“更没想到会是一个孩子。”

      “是他自己朝我走过来的,真的,当时看到广场上那么多人,我都懵了,既害怕又紧张。是他自己过来的,跑过来拉我手,他喊我姐姐,说舅舅不见了,让我带他去找舅舅。”

      程晓收回视线,转而望向程野,再开口声调明显高了许多,语气就像是迫切的想要证明什么,“是他求我的,我说了不...”

      “求你什么?求你带他走?”一直沉默的程野突然开口,沉声道。

      “他不是你们的既定目标,你完全可以拒绝他,甚至都不用费多大力气,只要稍微表现出严厉,他就会因为害怕自己走开。可你并没那么做,反而带走了他。所以,不要拿是他自己跑过来,这种听起来拙劣又可笑的理由当做借口,它并不能成为你日后脱罪的证据。”

      “当然,如果那么想会让你感到心安的话,可我告诉你,给自己找一个看似合理且漂亮借口支撑,和那些明目张胆作恶的人,在本质上并没有任何区别,因为你们干的都是违背人性,天理不容的恶。”

      程野说的很慢,每个字都足够清晰的传入程晓耳中,但她只是听着,没说她只是陈述事实,没给自己找理由,更没想过脱罪,但最终她什么都没说,表情坦然到像是毫不在意,又像是对所有指控的默认,但只有那些肉眼看不到的地方,传来一阵阵尖锐,刺骨的疼。

      几秒钟后,程晓几不可闻的出了口气,视线懒散在枪口与拿着它的男人身上扫过,“可谁让他偏偏就选了我这个人贩子呢,我也不想的,可我是人贩子,人都主动送上门了,没有不要的道理呀。”

      “你把他带去哪了!”程野不理她半疯癫的话,沉声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是呀,我把他带去哪里了呢?”程野问完后,程晓先是眨了眨眼,一边想,嘴里一边念念有词,像是真记不得了。

      程野着急,但并没有催她,而是拧眉,看她四处游离的视线,在不经意扫过一直被她箍在怀里的小僧徒时,猛然顿住,随即,他便听到了一个含混不清的声音。

      “那么小的娃娃每天除了哭就是哭,哄不好,唬不住,打就哭的更厉害,跟不知道害怕似的,等好不容易哭累吧,就喊我带他去找舅舅,我告诉他以后都没有舅舅了,他不干,听完接着哭。”

      “他是真能闹啊,不过,闹都不怕,说到底不过一个五岁的娃娃,实在不行喂点药,也就消停了,翻不出多大浪。但最要命的,是他见人都说他舅舅是警察,还同那些和他一样被抓回去的人讲,说让他们放心,他舅舅肯定会带人救他们出去的,还鼓动人家出去后和他一起去公安局作证,说把坏人全部抓起来,枪毙,那样世界上就再没坏人了。”

      “多厉害呀,都枪毙。”陈晓忽然就笑了,而且,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就连说出的话都是断断续续的,“那天...他...他也是这么看我的,就...就像这样....”陈晓举起拿刀的手,刀尖快速的在贴在她胸口小僧徒的头上点了点,说,“这么小一只...豆...豆丁一样,喊姐姐都...都得仰着头才行,还...还...都枪毙。”

      程晓像是真的疯魔了,前言不搭后语,自顾自嘟囔着与问题毫不相干的话,一直到最后,整个身体都在这猝不及防又肆虐的笑里,不受控制的发着抖。小僧徒被她来回晃动的身体拖着,摩擦中,刀刃在脖间划出一道道轻浅但能看出血的痕迹。

      “别动!”程野举枪,沉声喊道,想制止,但没用,因为此刻的程晓根本听不进话。

      “程晓,停下!”

      于是,程野又喊一声,这次语气明显带了警告的意思,可陈晓仍跟听不到似的,依然放肆张狂的笑着。

      程野扣在扳机上的手骤然收紧,眼睛盯着人,在做开枪前最后的判断,他在想,目前这种情况下,避开人质,一枪击中目标的概率。

      在他瞄准的这段时间里,好几次,他觉得子弹其实已经发射出去了,正对着她胸膛,程野甚至听到子弹穿透骨头,心脏骤停的声音。

      然而,就在他找准时机准备开枪时,笑声突然停了,于此同时,程野发现一抹并不属于他,而是另外一支枪瞄准镜的红点,在笑声停止的瞬间,精准落在了陈晓左侧太阳穴位置。

      程野觉得,在他决定扣下扳机的那刻,应该是认真权衡之后做出的决定,但现在他又不确定了。因为紧张,害怕,甚至恐惧的情绪,尤其是子弹脱离枪膛时险些让他脱手的后坐力,这些即便是第一次开枪都没出现过的反常情况,都在今天,枪响的瞬间,全部涌了上来。

      他觉得自己错了,分明有更好的选择的,只是他没想到。

      是没想到,还是压根没去想?程野沉默了,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样,尽管危险解除,但仍保持开枪的姿势没动,整个人仿佛失去意识般,看不到,也听不见。

      脑子里想的全是程晓倒下去时望向他的眼神,以及那句刚说一半,后面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程晓没说出来,但他听见了。

      程晓先是让他放心,但在倒地闭眼前,没能说出的那句却是,对不起。

      对不起我的事儿那么多,程野看着地上的人,在心里问她,你指的是哪一件呢。

      稀薄的阳光终于穿透云层,折射出男人宽大而挺拔的身躯,光影交叠间,笼罩在男人怀里的,是一名虽躺在地上,但被僧袍包裹着面容平和的姑娘。

      她似乎睡着了,在这漫山繁花之中,没有梦,脑中一切污浊,都被新生的阳光荡涤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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