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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陈晓背靠墙站在门后,视线之内是从拿回来就一直没动过如今闲置在几步之外老木桌上程野给她的那两把锁。

      那天程野给她就接了,没说其实根本用不上,她逃不掉的,除非死了,不然不管逃到哪里只要还活在这个世界上那结果就只有一个,就是被找到然后抓回去,去接受与那些曾不堪折磨试图逃走过以及因为长相普通不够资格成为“公主”的姑娘们一样的审判与惩戒。

      而那些丧心病狂,惨无人性的惩戒方式她亲眼见过的而且不止一次,就在她眼前,当着所有与她同样命运姑娘的面,那些赤条条躺在地上被折磨到几近气绝的女孩,任由人渣们摆出各式各样的姿势承受他们的轮番“惩罚。呼救声变成哀求,直到最后即便扯着嗓子也喊不出疼。

      她不想“观摩”,但她躲不掉,因为只要她稍微流露出要躲避的意思就会被人从后面扯住头发,逼迫她抬头看。所以,她就像是捆在案板上排队等待被宰割的鱼,现在看到的这些早晚会轮到自己身上,眼下不过提前走了遍过场而已。

      陈晓看着她们还没从上一轮的恐惧中缓过神,下一秒,就又被拖进了一张用透明塑料布隔开,所谓“手术室”的地方,而那会儿才是真正的残忍。

      她跪在地上,被人强行撑大眼睛,眼睁睁看上一秒还鲜活的生命被捆绑到冰冷的水泥台上,看温热的器脏如何从残喘的体内取出,而那些个被折磨到几乎看不出人形的女孩,最终变成了一具再也感觉不到疼的“空壳”。最后,他们将这具再提供不出任何价值“空壳”,与手中冰冷的器械一起,扔进一旁早就准备好的焚化炉内,顿时,所有罪孽都随这把骤然而起的大火消失殆尽。

      等烟雾散尽,天亮之后一切就都是新的,新到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没有罪恶,也没哪个不知名的姑娘到过这里。

      她们的名字最终成了堆积在派出所失踪人口档案册里的一员,除了她们的父母,亲人,再没人记得。

      陈晓到现在都记得第一次看到这些时那种蚀骨的恐惧,明明躺在上面的人不是她,可刀落划开身体时那种硬生生被撕裂的疼,真实到就像发生在她自己身上。她跪在地上整个人从先前的恐惧到最后仿佛石化了般,听不清,看不见,脑中除了持续不断的轰鸣声外丧失了对外界一切感知能力,不疼,也不怕了,仿佛自己也随她们一起成了一具冰冷的“空壳”。

      她太怕了,所以妥协了,同那些施暴者一起滑入罪孽的深渊。

      她以为她能做到,但她做梦都是那股弥漫在空气里的血腥气,每天睁眼闭眼,都是被凌辱到绝望到死都没能闭上眼睛的女孩们,她们全都变成了审判者,嘲讽着她的懦弱。尤其刀落下时,鲜血从她们体内喷射而出,早就随呼吸入喉干涸在她体内,并且结成一块儿永远剔除不掉的厚痂,沉甸甸的缀在她心里。

      她是害怕,但更受不了日复一日中良心上的谴责,于是,她决定就算死也要逃出来,带那些寻不得归途的女孩们回家。

      起风了,原本平静的桌面眼下枝影攒动,枝条间相互碰撞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彻底打破了晨曦前的宁静。陈晓屏息凝神,收回视线转而专注的盯向窗口,耳边与她一拳之隔的门外,明显有人经过踩在干柴上发出的沙沙声。

      该来的还是来了。

      听着逐渐清晰的脚步声,陈晓皱眉右手下意识收紧,那把握了一整晚的瑞士军刀随她动作折射出一道刺眼的寒光,苍白的光晕尽管很短暂,还是将她闭目仰头间那丝说不上是自嘲还是悲壮的笑显露出来。

      看来佛菩萨并不佑沾染罪孽的人,不然她都已经虔诚到拿命去换了,不该不灵验的。算了,片刻寂静后陈晓睁眼,里面已然是认命后的释然。

      其实比起那些死不瞑目的姑娘她能活着走到今天已经足够幸运了,她该知足的,想见的人就在眼前,要完成的事儿也因着这场不知是意外还是冥冥注定好的“偶遇”提前完成了,虽不能说圆满但剩下的就不是她所能掌控得了的,说起来悲观但剩下的只能看天意,听天由命,就像她和那些被拐卖后惨遭杀害人一样,从来由不得自己。

      至于其他,不该也不是她能贪图的,她要不起,因为偷来的欢好见不得光,所以即便看上去再怎么甜蜜也只是不明真相刻意营造出来的假象。陈晓又看了眼桌上的锁,心里默念那个支撑她度过无数个暗夜却一直没勇气叫出过口的名字,与他做最后的道别。

      真相就摆在那里,既然瞒不过那就知道的晚一些吧,陈晓想,最好在她死了以后,那样她就不用因为太过愧疚而变得更加难堪。

      陈晓缓缓抽了抽腿,可能站太久的原因一下竟没能动了,而且那种只有在极度恐惧下才会出现的僵硬眼下正由四肢迅速朝全身蔓延。因为这一意外陈晓眼见的慌了,她不能被抓回去,虽没想过活但并不代表她就愿意以那种方式去死。

      陈晓很清楚,如果今天死在这里,这辈子就再无干净的可能,以后终其一生都将背负着人贩子的名头,而且有极大可能会曝尸荒野,没人祭奠,甚至遭人唾弃,可即便如此,她都不愿被抓回去接受“审判”与“惩戒”,从她决定逃跑的那一刻就再没想过活,唯一想的就是希望自己死的体面一些。

      如果不能活,那就死的尽可能干净体面些,而不是成为一具衣不蔽体的“空壳”,最后被当成垃圾处理掉。

      “别怕,不害怕....”陈晓念咒一般,放缓呼吸克制住骤然加快的心跳让自己尽可能的平静缓解逐渐僵硬的肢体。

      陈晓看着映在棱形窗纸上被放大的黑影正拿一根类似钢丝的东西试图拨动两扇窗中间的插销,动作不大但精准有力,用不了几秒钟那人就会破窗而入。

      陈晓着急但也只能看着,因为她没想到那人会从窗户进来,她藏在门后一整夜目的就是等人推门而入时趁其不备,但眼下明显行不通了,因为陈晓现在站的位置与窗户之间隔了至少三四米远,就算她算准时间刚好在那人破窗进来的同时冲过去,但窗户前面还有桌子挡着,刀太短了,不等伤到人自己就先暴露了。

      所以,她只能等,等一个不太被动的最佳时机。

      但那人并没给她足够的时间,两秒钟后,伴随插销落地的哐啷声陈旧的木窗被一股强劲的外力从外猛地撞开,来回晃动的扇叶因不堪重负发出一阵刺耳的吱扭声。

      没想到破窗而入的黑影看都没看,进来直冲床的位置,就是现在,陈晓甚至来不及思考,在那人探身准备往床上摸的时候举刀直冲过去。五年了她学会的不只是如何取悦男人,更多的是如何自保。不然她不可能在恶贯满盈的人渣堆里活到现在。

      躲在门后之前陈晓把自己仅有的一双鞋摆在了床前,想必那人就是看到了它们才认准陈晓已经睡下了。

      寺院的地面是用砖块儿与石子拼凑出来的,陈晓光脚踩在上面凸起的石子冰冷又坚硬,她眼皮都没眨一下眼睛盯着那人太阳穴,体力悬殊她必须一招致命。

      但还是晚了,那人似乎早有察觉或者刚才这一出为的就是引她出来自投罗网,因为就在陈晓冲上去的瞬间,那人倏地转身反手将她扣住了。

      那人手劲儿很大,虽然戴了手套但还是能感觉到五指收拢骨骼间透出的力度,陈晓两条胳膊被他一只手攥住别在身后的瞬间,一种骨头硬生生扯开又折断的疼从原本紧绷的肢体上传来,陈晓没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但就在她出声的瞬间那人举到半空的手忽的停住了,强劲儿的掌风并没有落下,就连攥着她胳膊的那只手也跟着收了劲儿。

      因为隔着黑,所以陈晓并没有发现僵在空中的那只手因极力克制而发着颤,尤其背后那双黑白分明的眸间透出的以往从未有过的犹豫和挣扎。

      她什么都不知道满脑子都是不能被抓回去的话,于是在那人短暂的停顿中她趁机快速把握刀的手抽了出来,这场体力悬殊的较量中她毫无胜算可言,所以,这次她把刀尖对向了自己。

      打磨了五年的刀刃终于在今晚派上了用场,陈晓闭眼,对脑中那个如光一般存在支撑她走过无数污糟但从此却因她蒙尘的人,无声说了句对不起。

      不过想象中的解脱并没有来,因为陈晓刚把刀刚架到脖子上不等用力就被一直停在半空的手劈到了地上,除了一条轻浅的血印,陈晓甚至都没感觉到疼。

      “是我。”身后的人半搂着她,沉声道。

      陈晓倏地顿住了,表情没有活下来的庆幸反而透着一种比刚才更浓烈的悲伤。

      程野就站在她身后,前胸贴着她后背,他们离得这么近,近到陈晓轻而易举就能听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但她没有回头,也没说话,因为她知道从此刻开始他们比任何时候离得都要远,她没有勇气去面对真相被揭开来自身后那人的审视。

      沉默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长,长到陈晓恍然觉得这根本就是一场梦,与那些跟了她五年每晚都来骚扰她的噩梦一样,只要等天亮,就自动消失不见了。

      可惜没等到天亮,下一秒,程野就用实际行动告诉她这不是梦,但却也让她永远清醒了。

      程野松开她,脸上不带任何表情的走到床边把灯打开。麻线搓成的灯绳还没院里柳树条粗,被随意系在床头的木架子上,不成心找根本发现不了别说还是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但程野就找到了,准备的说根本没用找,就那么自然的走过去轻车熟路的样子像回到了自己的家。

      陈晓突然意识到什么,于是在灯亮起的瞬间仓皇垂眼,避开接下来程野转身看过来的视线。但程野并没有看她,而是转头望向了别处,视线落定的那一刻,紧绷的面部神经上是比之前更浓重的倦意以及稍纵即逝的自嘲。

      陈晓早就有心里准备,因为在程野没开灯之前钱从兜里掉出来的时候有一沓刚好砸在了她的脚上,所以,对眼下这个场景她并没表现出慌乱,只是怔怔的站在原地,没有表情,像是毫不在意。

      但这只是看上去,在那些看不见的地方,比如垂在身侧被宽大冲锋衣罩住的手,掌心早就被一层薄汗覆盖,来回摩挲的指尖,透着主人隐忍之后的不安与对接下来所要发生的事情的忐忑。

      钱并没有完全散开,散开的只是一小部分,但即便这样已经足够多了,尤其没完全散开只是扎钞纸松了的那些,刚好露出连在一起的号码。

      还是那句话,没人会把十多万的连号现金随意揣在口袋,然后满大街的逛,不符合常理,至少正常人不会这么干。

      陈晓当然知道没人会随身携带这么多现金,就算带了也会尽可能的放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至少不会像现在一个弯腰的动作就全都掉出来的程度。知道,但她没想藏,因为钱不是她的。

      先前她撒了谎,跟程野说自己是干净的,其实也不算撒谎,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的确如此。

      说来也是件值得庆幸的事,五年前花钱买下她的男人是个身体有缺陷,那玩意儿不行的人,所以每次“办事儿”的时候都是借助各种各样的工具来发泄,虽然每次都弄出挺大动静,但从来没真正的侵犯进她的身体里。也正因如此,她才能顺利逃出来。

      那晚男人喝醉了,办事儿之前非要打开箱子跟她显摆赌博赢回来的钱,陈晓就是趁他蹲在地上拿钱的时候一凳子拍下去把人砸晕了后跑出来的。外边的人早就习惯了,所以在听到响动后并没有怀疑。

      钱就是那会儿拿的,包括她身上穿的这件黑色冲锋衣也不是她的,是为了方便装钱一起带出来的。因为钱不是她的,所以,是丢还是被抢都无所谓,没想藏,但也没想像现在这样摆到明面上来,因为不干净。

      而此刻,昏黄的灯光更如探照灯一般强劲有力的穿透了先前故意营造成出的假象,那些她极力隐藏,落魄又狼狈的污糟过往在散了满地的现金中一点一点被摊开来。

      所有罪孽,尤其一年前因为恐惧没能勇敢喊出他名字时的怯懦,就这么堂而皇之又不容辩驳的暴露在外,暴露在这个一直以来被她当做光又切实照耀过她的男人眼前。

      钱不是她的,但却与她有着撇不开的关联。眼下真脏实犯,没错,赃物是真的,而她自己也不无辜,至少对程野而言是这样的。

      陈晓低垂着头,视线扫过那个被灯光拉长了无数倍昨天还与自己亲密无间抱在一起人的影子,恍然间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个漫长又短暂的梦,但从光弱之处,男人不知何时转到她身上的视线,即便什么都还没说,她还是从那紧绷的面部神经以及暂时被压制住下一秒就会失去控制的愤恨中明白,绮丽的梦终于要醒了。

      从见到他第一眼到第二次见面时故意喊的那声救命,目的就是为了确定是不是跟她想的一样,他是警察,现在在执行特殊任务。认清这一事实后,陈晓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应该觉得悲哀。

      她挣扎过的,明知道得知真相后程野会恨她,甚至悔不当初觉得恶心,但没忍住,还是亲手给这个干净到同天上太阳般存在的男人蒙了尘。

      愧疚么,把喜欢的人弄脏?或许有,但她不后悔。

      因为没得选,反正她又不要以后,而这段时间由着性子疯的这一场,就当成是老天爷对她这些年所遭受过所有不幸的补偿吧。

      而她亲手弄脏的人,会亲手擦干净。她保证,过了今天,程野就还会和以前一样,如许多年前她被人欺负到只能躲进垃圾堆里那天晚上,朝她伸出手的样子。

      陈晓闭眼,把不舍、愧疚、歉意以及过去因自卑而无法宣之于口现在又被自己亲手终结的喜欢,一并嚼碎吞咽到肚中,它们通通都会随今夜的逝去,在黎明到来之前,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之中。

      “你到底是谁?接近我的目的又是什么?”终于,漫长沉默后程野失了耐心,语气更是刻意压抑之后的平静。

      陈晓先是没说话,低垂着头,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两秒钟后,才抬头迎向那个冷漠到令她陌生的视线,忽的,嘴角一扬,露出了个意味不明,但仔细看又像是嘲讽的笑来。

      “我是谁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陈晓笑着说。

      “目的呢?”程野背对着光,紧绷的面部神经隐晦不明,“故意接近受害人家属,是你们这群人贩子的特殊癖好,然后从我们被痛苦折磨的程度中获取变态的成就感。”一直被压抑着的情绪终于到达临界点,程野再也控制不住,嗓音明显提高了。

      他是一名警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跟一个人贩子,而且还是拐卖了自己亲外甥的人贩子发生了关系。

      这件事站在任何一个角度,不管原因是什么,都是他不可能接受的。

      所以,在接到“家里人”调查结果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反应就是觉得不可能,世界上哪有这么多的巧合,还偏就让他赶上了。他强迫自己冷静,把“家里人”的话抽丝剥茧,逐条逐句的去分析,即便知道这几乎就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还试图在既定的事实中搜寻万分之一的可能。

      没准儿是弄错了也说不定。一个十五岁时失踪,到现在都已经过去五年了,就算还活着,那面貌上肯定也发生了变化,怎么就能确定是她,或许只是长得像也说不定,而且就算是,那也该是受害者,怎么变成成了人贩子?

      直到“家里人”拿出照片的那一刻,程野才如梦初醒,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其实就是个傻子。

      多可笑,身为一名警察,而且还是受害人家属,在听到调查结果的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如何抓人,而是替嫌疑人开脱。而且,就连之前在心里想了无数遍,做梦都是抓到凶手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的场景,在看到照片的瞬间,竟然荡然无存了。

      “程晓。”程野神色疲惫,抬手抹了把眼睛,喊出这个令他陌生但却真实的名字。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与他同出一辙的打水漂的动作,脱口而出的口音,以及在众多零食中唯独少了的饼干,这些都是他小时候,还在南落星村时生活的记忆。

      而与之相对的,就是北落星村,两个村子中间除了隔着一条河外,其他基本都一样,而且都姓程。

      “你还有什么要交...待的。”程野用审犯人的语气问她,但可能太久没参与审讯的原因,听起来有些不自然。

      其实按照规定,在执行卧底任务期间是不能暴露身份的,这一点程野很明白,但他觉得已经没必要了。程野确定,早在工地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程晓就已经知道他身份了,不然也不会选择跟他走。

      而对这段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关系,不论是蓄谋已久的别有用心,还是真就像他一开始想的那样,只是偶然相遇下的逢场作戏,都不重要了。

      警察与人贩子,本就属于云泥异路,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家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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