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金（探案）》三红七绿

66、庄周梦蝶（五）

　　暑气渐收，早晚已觉凉生。

　　袁满在如意酒坊待至晚间，喏喏开口想住一晚。谢知章对苏禾道：“看来是吵架了。”

　　“没有！”

　　更声起落，两人躺在床上，聊至夜半。

　　昨日闷在房中，袁满隐约猜到穆止风瞒了她什么事，“他不想连累我，可我既来了，便不会轻言放弃。”

　　苏禾侧身搂住她，“你问了吗？”

　　袁满答没有，“穆姨说他是个闷葫芦，他不愿意说，谁问都无用，只能等他自己讲...”

　　两人的夜谈没有结果，袁满一会儿壮志满怀念叨着明日回府，定要找他问个清楚；一会儿又生了退缩之意，唯唯诺诺说等秋姨回来再说。

　　苏禾被她逗得咯咯笑个不停，等笑累了停下，大喊，“小满，你给我个痛快吧！”

　　痛快，自然是没有的。

　　袁满翌日回府，站在门口心乱如麻。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推门进去，穆管事见到她，开口便是，“小满姑娘，小公子让奴才与你说一声，又出了一件案子，他这几日宿在大理寺。”

　　“唉！”

　　倒不是穆止风有意避着袁满，他昨日厚着脸皮找辛大奎请教为夫之道。方说了一两句，刑部一小吏匆匆来报，城外发现一具已近白骨的尸体，也是被利斧砍杀，双眼被剜，口中塞着布条。

　　天子脚下，一连出了三件杀人案，其中一人还是先皇后的子侄。

　　建和帝大为震怒，要刑部与大理寺尽快查明真相，捉住凶手。陆述和辛大奎带着手下几位官员直奔城外，发现白骨之人是一上山打猎的猎户，死者身份暂未查明。

　　季采和辛辞先到，“左手持斧，是杀害丘虎三人的凶手。”

　　此人死在六年前，被砍死后埋尸在此处。因今年夏日暴雨不断，雨水将掩埋尸骨的泥土冲走，此人的冤屈得以重见天日。

　　陆述：“此人先死，然后是丘虎三人，最后是汤显宗。”

　　穆止风：“凶手应是一个接一个找到这五人寻仇。”

　　一案未平，一案又起。

　　辛大奎与陆述商议后，决定由刑部追查旧案，大理寺查新案。穆止风忙得脚不沾地，次日先是去了韩家拜访，跟着又去了李家问话。

　　连问了两家，都说两人死前并未得罪人。

　　穆止风闹不明白，“两人既未得罪人，凶手为何要杀他们泄愤？”

　　“或许是得罪人而不自知，”陆述疑心这两人近来不知在何处何时遇见过凶手，与之结怨，“他们言语或行事上得罪过凶手，他们不知，但凶手却恨上了。”

　　穆止风拿起季采写的手札，看着看着大喊不对，“这个凶手对另一件案子似乎了如指掌...”

　　不仅知晓凶手用斧头杀人，还知晓凶手剜双眼用的是一把长约五寸的匕首。

　　陆述开门去找当年丘虎三人死时口中含的布条，方一取来，也觉不对，“怎会连布条大小、字迹都差不多？”

　　穆止风：“难道此人曾亲眼看见另一个凶手行凶？”

　　陆述让他明日去丘里村再查查线索，“对了，你怎不带上小满？本官瞧她对破案一事，颇有见解。”

　　穆止风拱手作答，“她性子欢脱，不懂官场规矩，下官怕她得罪人。”

　　“本官昨日听辛大奎说，你跑去请教他如何对症下药？”

　　“呃...是。”

　　陆述并未追问，背着手笑着离开，“回去吧。大理寺只一间房，你住了，寺丞他们不敢住。”

　　上官亲自赶人，穆止风去房中收拾自己的衣衫之物，在黄昏时分又回了章台巷。

　　穆管事瞧见他回来，“小公子，你怎回来了？”

　　“大理寺没多余的房间了，”穆止风左顾右盼，“小满呢？”

　　“她说你不在，闷得慌，一早就去如意酒坊了，临走说明日回府。”

　　穆止风闷闷不乐回房睡觉，憋的一肚子话，只好全烂在心里。

　　睡至夜半，下起了雨。

　　雨打窗台，吵得人心烦意乱。他起身去关窗，门猝不及防地被人推开，却是一身黑衣的穆秋，“秋姨，你不是后日回府吗？”

　　“小满呢？”

　　“她去如意酒坊了，出了何事？”

　　“小满差点死了！”

　　去年，穆秋跟着穆止风来了盛京城，提了几回想回袁家村找袁满说清楚。穆止风担心袁满受他们的牵连，死活不准她回去。

　　她等他去彭城后，趁机收拾包袱回家。

　　谁知一回村，村人都说袁满因他逃婚一事，出村寻他已逾两个月，音讯全无。袁满爹娘整日以泪洗面，见到她回来，气不打一处来，“村里人说她蛮横不讲理，穆止风故意逃婚报复她，她被人讥笑了一年，连门都不敢出。”

　　“当年提亲的是你们，天大的事不能与她说一声再走吗？”

　　“他若真不喜欢小满，退亲便是，为何要逃婚？连封书信也不肯留！”

　　“可怜我家小满，整夜睡不着，蒙在被中哭。有一回，还想上吊...”

　　穆秋这才知晓，他们一走了之后，袁满遭受了多少非议，“当日我让你留一封信，告诉小满我们去盛京城一事，你是不是没留？”

　　“是...”

　　他想着去了盛京城，便是生死难料。

　　若能活着回去，袁满定会等他，他届时再解释也不迟。可若是他死了，袁满收到他的死讯，余生也能安稳过日子。

　　“我不知说你什么好...我问你，若小满没挺过去，你打算怎么办？”

　　穆止风想不到自己会怎么办，大抵会等查出杀害母亲的凶手后，再回袁家村给她赔命。

　　至亲至爱已死，他亦不愿独活于世。

　　穆秋看他满目苍凉，于心不忍再说些狠话戳他的心口，“穆管事说小满明日回来是不是？”

　　“嗯。”

　　“小满心里只有你。你呢，喜欢她，但是闷着不开口，万事都支我和小姐帮你，”穆秋坐在房中，对着他唉声叹气，“你若真的不想连累她，明日尽可以说些不喜欢她的话，我亲自送她回去退亲！”

　　“好。”

　　“好什么好！”穆秋恨铁不成钢，搬出他的亲娘，“小姐当年的秘密不比你多？一旦身份暴露，别说她自个，连陛下的太子之位都不保。你如今这点秘密，不知能连累小满什么？”

　　穆秋越说越气，“对，还有你爹常乐，丢下一封信，二十年不见人，也不知是死是活。”

　　穆止风插不上话，结结巴巴，“秋姨，你连日奔波，先回房歇息。明日等小满回府，我跟她说清楚。”

　　“你若是敢提退亲一事，我明日便进宫求陛下给小满另找一个！”

　　“嗯...”

　　穆秋被他语焉不详的几句话气得胸闷气短，穆管事赶来扶她回房，“小公子不是傻子，定然知晓如何说怎么做！”

　　“他不是傻子，但他是个哑巴！”

　　明明想成亲的人是他，非要冷着一张脸，说是她们提的。明明成亲前一日，老远看到袁满跑来，在房中偷笑，结果人一来，木着一张脸不说话。

　　让他留信，不留。到了盛京城，又整日闷在房中作画写信想小满。

　　“和他那个闷葫芦爹一个样！”

　　穆宅今夜的纷争，袁满丝毫不知。她早间来了如意酒坊，整日都跟在如意娘身后学酿酒，说是要多学一门手艺。

　　谢知章打趣她，“穆大人的俸禄难道养不活你？”

　　“好狗不挡道，”袁满路过时，狠狠白了他一眼，心觉他哪壶不开提哪壶，“来年便是春闱，你不用温书吗？”

　　“本公子天资聪慧，准能金榜题名。”

　　“呵呵，你挺会做梦的。”

　　三人聚在后院摆弄酒曲，谢知章提到近来盛京城发生的两件案子，“这凶手的确胆大包天，竟然敢白日行凶。”

　　李承和韩任之死亡之地，虽是城外，但常有往来之人。凶手杀人后，将尸体拖到杂草中便走，完全不怕有人会碰见他。

　　袁满：“万一凶手不怕被人认出呢？”

　　谢知章：“你走在路上，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个人，你难道不会起疑？”

　　袁满答不会，“要看来人是何人。比如游街串巷的货郎、身着官服的衙役...我若是在路上碰见他们这些人，为何要起疑？”

　　“也对。”

　　如意娘在前院唤人帮忙，袁满急忙跑过去。等她一走，苏禾低着头，“谢知章，你明日巳时去津河边的湖心亭等着，我有话对你说。”

　　“什么话不能现在说吗？”

　　“让你去等我，你怎那么多废话！”

　　谢知章起身离开，“正好，我也有话对你说...”

　　袁满当夜宿在如意酒坊，面对谢知章的说辞是穆止风忙案子去了，她一个人在府中害怕。对苏禾的说辞是，“我想好了，明日他若不回府，我便跑去大理寺堵他！”

　　“你想清楚了？”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我想明白了！”

　　苏禾扑哧一笑，“你明日别又临阵脱逃，找些等谁回来再说的理由。”

　　“你且等我的好消息！”

　　早起雨落不停，袁满在苏禾期盼的眼神中，撑着伞回府。

　　刚走几步觉得饿，“师父说，吃饱了才好办大事，我先吃碗面再回府！”面吃完了，闲逛到集市买了一包饴糖，“秋姨快回来了，她最爱吃糖，我买点！”

　　拖拖拉拉，逛到辰时末。

　　可一推门，府中安静得不像话。她瞥见穆止风好似在房中，慢慢挪步过去，从虚掩的房门往里瞧，见他负手站在窗边。

　　袁满深呼一口气，推门而入：

　　“木头，你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