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路无归》莫芒

13、第 13 章

　　迷雾又悄无声息地聚拢过来。
　　人像走在了天宫仙境，只能小心看着脚底的路，生怕一不小心就掉入沸腾的水里。
　　也不知走了多久，风雨寨的人越来越少，只剩璃月、新娘以及几位侍女，剩余的，都是镖队的人。山影越来越近，越来越高耸，等他们走下桥，脚步踏上的竟是汉白玉的地砖。
　　旱夔门近在咫尺，两山之间缝隙极窄，紧容一辆马车同行，山门间透出诡异的红色光芒。
　　“阿卫，你们把嫁妆和新娘抬进去——”璃月指着狭窄的山门，“然后，就可以顺着山门后的路，就可以离开风雨寨了。”
　　周卫做一手势，众人将嫁妆放下：“那里真的是我们离开的路么？”
　　“当然，”璃月捂嘴笑道，“怎么，不信我吗？”
　　“那我们镖队压的货怎么办？留在风雨寨？”
　　“那真是你们的货吗？”
　　周卫眯起眼睛：“头人什么意思？”
　　“我只是好奇，传闻大约一年前，旬州出现了鲛人，整个大陆已经三百年没有出现过这个词了，当家的来自旬州，一定听说过这件事吧？”
　　周卫道：“我们走镖只听老板银子的话，没听说什么鲛人的传奇。”
　　“哦，是吗？那我来告诉你，”璃月缓缓走向周卫，“一年前旬州忽然出现了鲛人，来自荒海的鲛人——《山川经》里有记载，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是荒海真正的主人。鲛人的肉能治世间百病、能长生不老，但只出现了一晚，便昙花一现失踪了。各方势力都在寻找这个鲛人，连狐族人都卷了进来，正当大家搜寻无果时，有一个镖队出现了，他们压着好几箱货物，不顾瘟疫，要去到靠近荒海的江州——传闻药王谷就在那边。而他们的货物中有一个像棺椁一样的货箱，我很好奇里面究竟是什么？”
　　周卫凝视璃月许久，忽然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璃月也不恼，聘聘婷婷地走到一个镖师身边，抓住他的手，挽起他的袖子：“当家的，您瞧瞧，这是啥？”
　　镖师的手肘内侧有一个黑点，仔细瞧去，竟然像是皮肤下面封印了一只活的黑色小虫。
　　镖师大惊失色，指着手上的黑点问道：“这是什么？啊？这是什么？”
　　“这是你和灵魑欢好的印记。”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竟然是赵老头。
　　“什、什么灵魑？你在说什么？”镖师一把抓住赵老头的衣领。
　　赵老头“嘿嘿”一笑，露出黄黑的牙齿，翻开自己的手肘内侧，上面竟然密密麻麻布满了不下十个黑色蠕动的小点：“风雨寨早就没有人了——哦不，除了几个像我这样的男人，其他的，都是灵魑。你们还不知道吧，但凡和灵魑发生关系的男人，都会有这样的印记，而且一旦发生，你们就再也走不出这风雨寨了——哈哈，你们以为到了女儿国，殊不知是进了盘丝洞啊……哈哈哈哈哈……”
　　赵老头的话在镖队中引起一阵慌乱的骚动。周卫扬手做制止状：“灵魑？果然，这一切的古怪都有了解释。”
　　“是啊，我们就是灵魑，”璃月依旧甜甜笑道，“当家的果然博闻强识。我们不是人，我们是天地间的一抹游魂，我们依附天地之间的某处灵气而生，一旦离开那处灵气，很快就会像离开土壤的花朵一样枯萎，最后飞灰湮灭。风雨寨的温泉就是我们的灵气。所以我们永远不能离开风雨寨，世世代代都被封印在了这里。如果我们要化身为人，我们必须和正常的男人生下孩子，吃掉这个孩子，我们才可以拥有正常的肉身。但是——”璃月作掩面悲伤状，“太难了，灵魑本来就是极阴之物，怀孕太难了，我们寨子里，已经有八十年没有出现过婴孩了。”
　　说罢，她唾弃地瞧了眼赵老头，仿佛在看一味即将扔掉的药渣。
　　“当然，我们也是幸运的，我们受到神灵的庇佑，将你们送了进来——传说鲛人之肉是仙药，可以长生不老、起死回生，想必也能将我们化为人形，永远脱离这灵魑的束缚。”
　　“所以，”周卫沉声道，“赵老头是你刻意安排的。不管我们今日送不送亲，都走不出这风雨寨。”
　　“哈哈哈哈……对啊，”璃月朗然大笑道，“我们离开了寨子，谁替我们守护寨子呢？没人守护，阿勇吃什么？神灵是要发怒的啊。不过你们来了就好了，和灵魑欢好过的男人，也是永远不能离开章州的啊……”
　　周卫眼中浮现一抹稍纵即逝的悲怜：“走不走得了，还不是你说了算。”他双眼一眯，白虹即将出鞘，忽然，大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下，又一下。
　　这不是地面传来的震动，这什么东西像要从地底孕育而出，整个大地开始剧烈的胎动！
　　赵老头指着后面大声叫道：“它在合拢！它在关闭！”
　　只见那两扇巨大的山门竟像被人开启了机关，发出轰然之声，快速合向中心。
　　“不好！”春梓的腰间传来灼热的温度，那是鹭蛇蛋的提醒。她神情一变，大叫道：“旱夔门要关！”
　　两扇擎天之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快速合拢，就在这时，破空之声从他们身后飞过，数十把金刚弩交叉射入两侧山体，形成十字钢网，弩的另一侧牢牢扎入汉白玉的地面。
　　是镖队的弩！
　　只是这一瞬间的时光，却听见插入地底的金刚弩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绷如直线的涟钢绳在地面勒出深不可见的沟痕。
　　凡人之于神山，如同螳臂当车，力量微乎其微。
　　周卫大喝一声：“快！”
　　说时迟那时快，竟然有一道黑影被大力推向合拢的山体，听见“砰”一声，撞出金色的火花，涟钢绳的滑动居然停止了片刻。
　　有什么东西竟然能夹在两山之间，抵抗住山体的合拢！
　　“快冲过去！”周卫声如洪钟，吼道。
　　镖师从迷雾中穿越那个缝隙。可人类的力量终究是渺小，周卫话音刚落，那阻挡两山合拢的东西像似激怒了山神，涟钢绳被两侧的拉力连根拔起，火星四溅。
　　春梓跑不快，腰间的那颗鹭蛇蛋跳得格外频繁，发出的热量几乎要灼烧春梓的皮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春梓只听见风声掠过耳朵，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别人携带夹着落到了山门内侧。
　　这次她清楚地看见，抵御住山门合拢的，竟然是镖队那个形似棺椁的深红色木箱！
　　山体巨大的内推力已经挤碎它的外漆，露出坚硬的金属本质——这个箱子像一块实心的金砖，但即便是世间最坚硬的金属，也抵御不住这宏大的力量。它开始变形，四角和箱身都出现了裂痕，一圈的铆钉飞溅出来。外箱的缝隙中露出黑色的内胆，只要劈开外面一层，里面的内胆就会滑落。
　　周卫拔出白虹，正要挥剑辟箱时，缝隙那边传来一声由远及近的绝望呼唤：“——阿卫！”
　　没有人察觉到周卫的停顿，白虹一剑挥落，黑箱如煮熟的鸡蛋般滑出，山体轰然合拢。
　　剑身冰冷，映着周卫沧桑冷峻的面容。
　　再一抬头，旱夔门严丝合缝，浑然一体，再看不出任何曾经分开的缝隙。
　　而身后，是一片冰冷的湖面。
　　没有退路，所有人一头扎进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