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命》长安有余

81、公主，审讯。

　　这不是巫轻云第一次进牢房。
　　比起药庐的哀声不断，华县府衙的地牢，倒是清净了许多。
　　她还从未踏进来过。
　　据守在这里的井宿说，司昨儿半夜里，相里泽言就撑不住了。
　　“掌士令我们封住了所有能见到光的地方。然后每隔一刻钟，便由声调尖细些的年轻阴戮卫在旁边的牢房里嚎上几声。也无需多言，只要不断地唤‘爹爹’二字就好。”
　　果然，人还没轮上一小队呢，相里泽言就大吼着要见司十一，并咬紧牙关，非要顾青识也到场。
　　巫轻云忍不住瞥了哥哥一眼：啧~这信誉呀~
　　“别乱看了，你走前面。”
　　一边说着，司十一一边从并肩而行的位置，退到了巫轻云身后一、两步的距离。
　　他俯下身，拱手道：“公主，请！”
　　巫轻云见状一怔。
　　这时，顾青识也稍稍退开了半步，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眸色温柔：“请公主先行！”
　　还有囡囡，这孩子竟不知何时，已溜到了司十一的身后站定。眼下，她正捂着鼻子，俏皮地朝她眨着眼睛。
　　显然，妖类敏感的嗅觉，是很难接受鬼族血液的恶臭的。
　　巫轻云淡淡一笑，她明白他们的意思了。
　　分列两侧的阴戮卫威武有序，他们一手握在佩刀之上，一边齐声高喊道：“请公主先行！”
　　其音浩荡，可排山海；
　　其势雄壮，锐不可当。
　　此刻，正靠在刑房墙边闭目思考的相里泽言，缓缓抬起了头：公主？
　　当巫轻云领着众人刚踏进刑房的那一刻，她便对上了那双……有些熟悉的眼。
　　同样藏在漆黑中的红，比之同族的相里淮来说，此鬼更加显眼。显然，若从鬼族那边论起的话……
　　相里淮年少成鬼，他这位堂叔，差之远矣。
　　同样的，相里泽言也在打量着她。
　　“我要见的是司十一和顾青识。”他撑起早已痛到麻木的身子，轻嗤道，“你又是何人？”
　　其言语中的不敬，令一旁守卫的阴戮卫怒道：“你！”
　　“都先退下。”巫轻云一摆手，除开她和司十一三人，剩余的阴戮卫，包括星官井宿，全部退出了刑房之外。
　　这下，本不大的刑房，突然就空旷了起来。
　　“我看你不是聋了，而是心窍堵了。”巫轻云慢悠悠地朝他走去，宛如闲庭散步一般随性，丝毫未将一个陌路鬼的挑衅放在眼里。
　　她走至他跟前，意味深长地打量了许久。她遮住了光，身后点燃的烛火映出那比寻常女子更加高挑的身形，长长的影子直扑而来，像是又一座牢笼般，将囚犯笼在其中，避无可避。
　　她轻巧地垂下头，盯着他的眼睛，眸光冷漠：“我是巫轻云，自奉京而来。”
　　轻云公主之名，早已天下皆知。
　　相里泽言忍不住避开了她的视线，他舔了舔干燥的唇，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知道的一切，但我要你们承诺，无论如何，永远都不能伤害我的儿子。”
　　巫轻云摇头：“不行。”
　　相里泽言顿时双目圆睁，怒道：“你想食言！”说罢，他又瞪向门口的方向，那里，就站着差不多已与他有了约定的司十一，还有顾青识。
　　“拿个女人来羞辱我！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司十一双手一摊……
　　顾青识笑而不语……
　　“嘁。”跟在他们身后的姜与乐小声嘀咕道，“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是模样……”
　　顾青识闻言，斜了她一眼。
　　姜与乐一耸肩：好吧~我闭嘴。
　　“啪！啪！啪！”
　　巫轻云双掌极有节奏地轻拍着，眸光有意无意地……在相里泽言的下半身扫了一圈。
　　她说：“看不起女子吗？我也可以让你……立马就没。”
　　此话一出!
　　守在门外的阴戮卫们不禁吞了口唾沫，只觉得下面……凉飕飕的。
　　司十一也难得和善地拍了拍了顾青识的肩：啧！
　　而此刻直面巫轻云的相里泽言……他盯着面前这女子的手，深深吸气：“你……”
　　巫轻云笑眯眯地点点头：“嗯，是我。”
　　一边说着，她一边慢吞吞地伸出手，五指合并，齐如刀状，然后，在相里泽言腰间的位置……作势一划！
　　相里泽言浑身一抖，整个人朝着角落深处蜷缩着，瞬间沉默。
　　巫轻云这才满意的直起身，她说：“我能承诺你的，只有不以相里家所作所为去牵连他，伤害他。但若是他以后为非作歹，就别怪我不成信用了。”
　　相里泽言愣了愣神，以后？是啊~若他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还有点用处的话，他的儿子，就还会有以后。
　　他喃喃道：“他会平安的吧……”
　　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相里泽言浑身的防备都散去不少。他说：“我还要他们俩的保证。”
　　很显然，他口中的“俩”，正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司十一和顾青识。
　　司十一率先道：“既然公主答应了你，便是大历王朝答应了你。”
　　相里泽言点了点头，转而又看向顾青识。
　　“我儿子还在你的中原。我要你承诺，保护他，不让任何人伤害他。”
　　顾青识爽快地应了。
　　他说：“只要你所言属实，不曾遮掩。我就答应你，将你儿子一家迁入我顾洲城。有我顾家亲自看护，无人敢欺。前提是，他不会为非作歹。”
　　这下，相里泽言也算是，基本放心了。
　　“你们问吧。”他说。
　　巫轻云率先问道：“死气雾海和袭击华县的妖鬼，是谁做的？”
　　相里泽言瞥了眼站在她身后的司十一，道：“他不是都猜出来了吗？是我族兄。”
　　相里君清。
　　巫轻云心下点头，起码这一点，相里淮的确没骗她：“说说吧，关于你们相里氏的……故事。”
　　相里泽言苦笑着点点头，他没有别的选择了。
　　“相里氏不知从哪一代起，便于鬼族有了联系。后来，因为是鬼王唯一的后代，又成为了剩余鬼族的首领。一代传一代，每一任家主无论是否有天赋堕鬼，都必须在年少堕鬼之前，成婚生子，绵延子嗣。”
　　“待堕鬼后，便会将手中权利交于子女，投身四域鬼族，为鬼王破封做准备。”
　　巫轻云闻言看向哥哥那边：和相里淮说得差不多。
　　“但不知为何，相里氏子嗣一贯单薄，并且，相比起寻常的修者和鬼族来说，寿元都要短上许多。”
　　“直到上一任主家的家主，他得了两个儿子。一个便是相里君清，另外一个，就是相里淮的亲爹，相里承辅了。”
　　听到这里，巫轻云突然插话问了一句：“你们都知道相里淮不是养子？”
　　相里泽言有些惊讶地道：“他怎么会是养子？”
　　这就有意思了。
　　巫轻云转念一想便明白，这个相里君清，着实是个会算计人心的行家。
　　他一边告知众人相里淮是相里承辅亲子，一边又放任自己的儿子到处散播相里淮是野种的消息。
　　他表面对侄儿关爱教导，引起儿子的嫉恨；私下又在流言四起时，装傻充愣。甚至，他大概还推波助澜了一番。
　　如此，他便能在那时尚且年幼、又身无依靠的相里淮心中，埋下自卑的种子。若无意外，他再以慈爱的伯父形象陪伴他，那么，一个既乖巧、又天赋绝佳的刀子，不就有了吗？
　　再加上另一半为鬼的分身……
　　“幸好。”
　　巫轻云心下默默道：幸好最后，相里淮和幹流闹翻了。
　　相里泽言眼见巫轻云没什么话问了，继续说到：“家主自幼便不同我和承辅。他天赋绝佳，学什么都快。承辅就差得了些，而我嘛~”他自讽道，“自然是拍马都不敢上的废物了。”
　　照理说，若是相里君清一路顺遂的话，估计也同他的先辈一样，为人生子，为鬼寻王。可惜，却在最不该出岔子的时候，除了岔子。
　　他堕鬼了。
　　他没法生孩子了。
　　与此同时，外界又传来了他的亲弟弟，相里承辅失踪的消息。
　　整个相里家，霎时间便乱了套。
　　然后，便是相里君清心一横，背着父母亲人，把自己裂了。
　　而成人的那个，也就顺利成婚生子。
　　成鬼的那个，则奔赴鬼族，为鬼王献上余热。
　　没有旁人、也没有旁鬼知道，幹流此鬼，实则是相里君清的分身。
　　大概是因为人身的相里君清，只是曾经相里君清的一半吧。他虽然得了个儿子，却没什么天赋。甚至，比之一半的修者还要弱上许多。相里君清也不得不找来许多武卫保护他。
　　再后来，相里承辅带着相里淮，回来了。
　　直到这里，相里泽言所言，都和相里淮说的，没什么太大的出入。
　　不过，巫轻云几人也不急。
　　果然，相里泽言后面交代的，便很有价值了。
　　相里君清，杀了自己从小一同长大的……亲弟弟。
　　相里淮，也因此丧父。
　　“的确是个狠角色。”司十一冷嗤道。
　　相里泽言心下也十分赞同：“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族兄在外行走之时，因缘际会之下，偶然得了一极为难得的宝物。可他试了许多法子，阿澔那孩子都用不得。不过阿淮不一样。他自出生起便天赋异禀，比之族兄年幼时还要好上许多。也是因此，族兄才起了心思，想将那宝贝用在阿淮身上。”
　　这就令人有些不解了。
　　“他为何不用给自己？”司十一问道。
　　相里泽言看了他一眼：“”
　　巫轻云问道：“即是宝物相赠，又为何会牵扯到兄弟相残呢？”
　　相里泽言抿了抿唇，须臾后，才下定了决心一样，说出了最至关重要的秘密：“各位既知魑姜，想必也不会不知道……鬼王之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