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做个勇敢的人》咩唧

20、不熟

　　回到家时，林皎皎已经精疲力尽了。

　　她开锁进屋，把门关上，出神地盯着某处。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听到许怀的名字了。

　　刚来到华阳时，她妈每次喝酒回来，嘴里会嚷嚷着“我要回去找她爹”、“她电话多少”、“我听说许怀是同性恋啊，她是不是喜欢你？”

　　之后夏雨秋安分一段时间，又嚷着要回南真，“我现在就要回南真，你怎么这么护着她，她救过你命呀？”这句话她循环反复了几个月才终于闭口不提。

　　后来她出来工作，没有夏雨秋在她耳边念叨许怀了，但她只要一想到许怀，胃就会痛，好像她当时说的那样，再这么下去可能会得胃病。

　　她在玄关站了半小时，才终于按开灯，捂着胃部进房间。

　　当晚，林皎皎就收到了一条好友请求。

　　【陶冉申请加你为微信好友。】

　　她当时正胃疼，看都没看就通过了。

　　只是在她们加了好友一星期后，她和陶冉的对话框还保持在那句“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直到这天，她熬了个夜把手头的工作干完，睡醒时手机里就收到了三十多条语音消息。

　　每条都是一分钟。

　　她躺在床上眯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伸手指从第一条点开——

　　“林皎皎，许怀她……”下一条。

　　“你真的不打算告诉许……”下一条。

　　“她真的很想你……”下一条。

　　……

　　大约在二十五条后，没再听到“许怀”她才开始一字不漏地听。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啊？我听说你在华阳。为什么当年一声不吭就走了？”

　　“我们这几年一直在找你，你为什么不回来？”

　　她盯着天花板，边听边在心里应。

　　过得不好，也不坏。

　　为什么走……我贱吧。

　　又为什么不回来……还是我贱吧。

　　全部听完，林皎皎才拿起手机按下语音：“我跟你们……不是很熟吧，更算不上什么朋友。”

　　那头安静了一会儿。

　　“但是，我们和许怀是朋友啊，许怀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

　　她突然对着这条语音发呆。

　　陶冉的一句“许怀的朋友”，把她拽回高中教室，她抓着头解题时，旁边的人垂眼握笔，在蓝色本子上简略地写下计算过程，递给了她。

　　偶尔她看着看着就觉得自己会解了，就会叫停对方，不让她写答案。

　　两人没打电话，只是一直发语音。

　　她想到了什么，举着手机按下语音：“许怀——”

　　上划取消。

　　“她……”

　　上划取消。

　　“你们高三的时候……”

　　上划取消。

　　林皎皎有点烦躁，用力地抓了一把头发，最后一个不注意发了一条空白语音过去。

　　她刚要撤回，门铃突然响了。

　　从快递员手里接来一个小包裹，她皱了皱眉，清楚记得自己这几天没买什么东西，又翻转着去看寄件人——沈清梨。

　　“？”

　　她拿起小刀拆开，里面有一张纸条和一个小盒子。

　　林皎皎单手推开盒，看到一个透明封口袋。

　　里面装着一颗白色纽扣。

　　她动作顿住，一眼认出这是校服纽扣。

　　「高三毕业的时候，许怀放在你桌子上的东西。」

　　林皎皎的手悬在半空，认真地看着纽扣，她脑子里不自觉去想那件她穿过的校服，又去想许怀那么正经的人，学别人把纽扣拿下来的模样。

　　直到手机嗡地又响起。

　　“怎么不回消息？”

　　她手指落下去，很小心地把那颗纽扣放进塑料袋里。

　　“许怀……现在怎么样？”

　　“……她过得好吗。”

　　……

　　刚离开的那几个月，她每天都在看回南真的车票。她只要愿意、只要勇敢，就又能见许怀一面。

　　有一次，林皎皎买了车票，收拾好了行李。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就在她身后看一眼也好，反正看完就会马上回来了，可她刚到车站就接到医院电话，夏雨秋因为给一个男的戴绿帽子，骗了他不少钱，这会儿直接被打进医院。

　　护士还没说几句话，电话就被那男的抢过去，那边的人嚷道：“我听你妈说，你是个gay的？真恶心，你怎么跟你妈一样恶心！你母女俩能不能去死啊！！”

　　挂了电话，她在站台上待了很久，她看着高铁来，又看着它走。

　　最后，她把那张车票扔进垃圾桶，再也没买过。

　　许怀……就算她真的是同性恋，也不可能喜欢她吧。

　　只是她现在还是会打开软件看一眼车票，会想起南真和华阳之间只隔了这么几块钱，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有一次她看见一张很像许怀的侧脸，穿着高中校服，她疯了似的追了人家半条街，追上才发现，这不是许怀。

　　她当时站在人潮人海里，才后知后觉已经过去八年了，许怀早就不穿高中校服，五官也早就不知道变成什么模样了。

　　直到此刻见到了，才发现她完全没有变。

　　那双狐狸眼，还有挺拔的鼻梁，清晰的下颚线，全部都跟她记忆里的一样。只是多年过去，她身上多了股与生俱来的疏冷感，这是她以前从来没有的。

　　她这天刚好戴着口罩，来到车祸现场，许怀在这场车祸中受了点擦边，一直都闭口不言。她刚刚挡得很严实，许怀应该没看清她的脸。

　　林皎皎松了一口气，却又忍不住想，许怀认出她的时候会不会哭？

　　她会说什么呢？会因为她当年的事而生气吗，过了这么多年还在生气吗？还是会当做只是遇到老同学，尴尬地寒暄几句，然后就在这次工作结束后道别。

　　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一直持续到拍摄结束。

　　林皎皎心不在焉地写着笔录，前面忽然传来一阵铃声。

　　她下意识跟着其他人一起抬头，对上许怀视线后心头猛地一颤，又立马低下头，转了个身。

　　但许怀只是转身向她们这边走来，再经过她，留下一个干脆利落的背影。

　　这个对视很匆忙，她没来得及挡住脸。

　　但过了八年，她长而凌乱的头发还遮了半边脸，许怀有可能认不出他。

　　刚才的遮遮掩掩，让她像个笑话。

　　随即她又低头看包，在确定自己有没有落什么东西，肩膀忽然被人碰了一下。她以为是秦方芷，下意识抬起头，接着，她就对上了许怀眼睛，在那一瞬间整张脸都僵住。

　　黑色外套被递过来，她双手抱住，回过神来对方已经走到一边去了。

　　这都没认出她？

　　旁边的舒无乐把这一幕尽收眼底。

　　以前也有不少女孩子给林皎皎送东西，或者约她吃饭，因为觉得她酷。虽然这种事她早就见怪不怪了，但这次她竟然觉得诧异，因为林皎皎的反应，太明显了。

　　她刚想说我帮你去还外套，结果她话近在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然后，她就见林皎皎沉默地展开外套，往自己身上套，像高中那会儿一样。

　　回去的路上，她每次停车都要瞥一眼副驾上的人。

　　“你和那个伤者认识？”舒无乐终于忍不住问。

　　“嗯。”旁边人应了声。

　　“朋友呀？”

　　“只是高中同学。”

　　“哦，那怎么不见你们打招呼？”她纳闷道。

　　林皎皎自上车后就一直转头对着窗外。她闭眼闻着还留在她身上的，那股熟悉的香味，也不管胃里一阵阵抽搐的疼痛。

　　她沉默了好久，就在舒无乐以为她不想说时。

　　“不熟。”林皎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