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尽皆痴》休织

88、离散

　　回去的路上乔辛还情绪不高。
　　他坐在副驾驶，没精打采地看应天和开车。

　　转弯的间隙，应天和觉察到他的视线，轻轻笑了一声：“你这样搞得我都不好意思说接下来的话了。”
　　乔辛坐直了些，等应天和继续说。
　　等车又拐过一个弯，应天和才张口：
　　“我申请了去分公司，回我老家。”

　　他斜眼看了下乔辛，却见对方根本没有反应。
　　“什么啊，你搞差别对待啊，怎么换成我要走就这么冷淡。”
　　“啊，不是，”乔辛松了下肩膀，“是我正好也想和你说，我准备换个城市。”

　　应天和沉默了下，才说：“哦，真巧。”
　　“去哪儿？”

　　乔辛回：“还没想好，”又问，“你怎么突然要回去，在盈成刚稳定下来没多久。”
　　“是啊……”应天和缓缓叹气道。
　　他无意识地蹙了下眉，是他烦心的表现。

　　应天和比乔辛时玉书幸运的是，他并不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他还有个妹妹。
　　虽然这么说听起来很不负责任，但是履行孝道的义务总归是有人帮忙承担了。
　　尤其他妹妹毕业后就在当地考了编制，就在家里住着，天天和父母一起。
　　才能让应天和放心出来打拼，时不时给妹妹单独再打点钱，就算是感谢了。

　　但人毕业后总会遇到一个固定的家庭矛盾环节——催婚催生。
　　应天和倒是能天高皇帝远敷衍过去。
　　但他妹妹不行，每天被耳提面命花式催促，终于，在昨天，他从来都乖巧懂事的妹妹给他们来了个迟到的叛逆，她一声不吭辞掉了辛辛苦苦考上的事业编，趁家里人不在时只拖了一个行李箱就踏上了飞驰的高铁。

　　【你不用问我去哪儿，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时间到了我自己会回来，在此之前，我属于自由。】
　　这是她发给应天和的最后一条消息。

　　“没想到那个动不动就哭的小姑娘能说出这么酷的话。”应天和感叹。

　　乔辛虽然也佩服，但思虑的稍微多一点。
　　“她一个人在外面，万一遇到了什么意外……
　　“要不你再好好聊聊，起码让定期单独给你汇报一下地址，或者常联系。”

　　应天和点点头。

　　乔辛又问：“所以你要接替任务，回去照顾父母。”
　　应天和又点头：“毕竟年纪到了，近一点我也放心。”

　　乔辛沉吟，他看了眼应天和，欲言又止。
　　应天和懂他什么意思。

　　当初他出来，是和父母闹了矛盾才出来的。
　　在很早以前，刚大学毕业的第二年，应天和有一次能结婚的机会。
　　那是他在大三谈的女朋友，两人意气相合，未来的人生规划也很相似，更重要的是，他们真的很喜欢对方。

　　唯一的不足，就是两人的老家相距胜远，应天和在北方，他女朋友则是在近两千公里远的南方。
　　这对两人本来也算不上多大的问题，他们商议要不折中，在中部的城市定居。

　　可就这区区一个小问题，却遭到了应天和父母的强烈反对。
　　或许是嫌远，或者是不满意那个女孩，总之，应天和都不想回忆那段日子，家人敏感到自己说出门都会怀疑他想偷跑，甚至毫无逻辑地指责应天和嫌弃自家人。
　　他们还给应天和安排新的相亲，或者逼迫他听他们日复一日“养活你不容易”的诉苦和“你是不是要逼死我”的指控。

　　那时候他真的很烦，年轻气盛，火气也大，他和家里人吵了架，又会因为两句不对盘和异地的女友呛起来。
　　忘了什么时候，什么样的心情下。
　　他收到了女友的分手简讯。

　　他的所有都被搅黄了。
　　应天和消沉了许久，才晚来了强烈的反叛心。
　　他什么都不要了，只和妹妹通了气之后，便独自去了他和前女友之前约定过的中部城市，也就是现在所在的申城。

　　大概过了一年，他那时被社会打压得几乎喘不过气。
　　独自一人异地漂流，做不完的工作处理不完的人际关系，那是一个周六，他被临时叫去免费加班，回来的时候是下午三点钟。
　　他一口饭都没来得及吃，饿得头晕眼花，衣服还是连着穿了四天的，领口上还沾着牙膏沫。只扫一眼都能知道这个人狼狈得不行。

　　他就在这个状态下遇到了前女友。
　　还是很漂亮，褪去了学生时代的青涩，脸型圆润了些，看起来更亲和了。
　　她看到应天和的瞬间只稍微睁大了些眼睛，但很快，她弯了弯眸，像偶遇普通的旧友般和他打了个招呼。

　　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
　　哪个男人没有幻想过和自己的前女友执手相看泪眼，再续前缘。
　　应天和紧张地，窃喜地问起她的现状。

　　她扬了扬手，食指上有一个银白色的钻戒，她说：“我要结婚了，下个月。”
　　几乎晃瞎应天和的眼。

　　她很客气地邀请了应天和。
　　应天和嘴上笑嘻嘻地说好啊好啊，到时候指定给你包个大礼金。
　　当天下午就直飞岱城抱着乔辛嗷嗷哭。

　　乔辛也是从那之后才知道了事情全貌。
　　所以他现在才忧虑，应天和对父母的心结还剩多少。

　　“唉……”应天和突然叹了声气，“人一年和一年都不一样，过去这么久了，也该想开了不是。
　　“再说了，她过得挺好的，比和我过得好多了。
　　“不如趁年轻，回去照顾照顾爸妈，两头总得补偿一头。”

　　乔辛安静了片刻，突然问：“那知渺呢。”

　　应天和的笑僵在脸上。

　　乔辛斜眼看他，应天和眼里的犹豫几乎都要满溢出来。
　　是乔辛从未见过的样子。

　　可一味逃避到底不是应天和的风格，他还是开口：“当初招惹她，是我不地道，我对不起她。
　　“她才二十五，还年轻，论家世，学识，长相，能力……，我，”他顿了一下，“你要我拿什么站到她跟前。”
　　他扫一眼乔辛：“别看我这样，我还挺要脸的。”

　　乔辛默然，实诚地连句宽慰话都说不出来。

　　“我们见过面了，能说的我都说了，”应天和的声音轻了许多，“她应该遇到更值得的人。”

　　但其实，当他对殷知渺说出这句话之后，对方霎时就变了脸色。表情上来说应该说是愤怒？
　　这让应天和更加愧疚和自卑。

　　应天和活了这么大，很少体会过不如人的羞怯，是在和殷知渺一次又一次的接触后，一点再一点的品尝到。
　　他和殷知渺的年龄差可以跨过初中高中两个最能代表青春的时光，他和殷知渺的身份差足以让他们一生都不会知道对方的存在。
　　他承认他最初是很乐于接近殷知渺，大美女，性格好，尤其还是甲方老板，只要搞好关系，多少在事业上能有点帮助。
　　但人总是贪心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感情已经到了无法用理性掌控的地步。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及时止损。
　　说他懦夫也好，说他推卸责任也罢，他都绝不会把殷知渺拉下来。

　　应天和似不想再沉浸在这个氛围中，主动对乔辛说起新的话题：“既然都要走，不如跟我回我老家？”
　　乔辛笑了笑，摇摇头。
　　“算了，太卷了，我不敢去。”

　　他本来只是想随便挑一个三线城市，但听应天和这么一说，他忽然起了个大胆的决定——他想回家。
　　母亲一个人，年纪也不小了。
　　就算不被欢迎，在近处默默守候着也好。

　　他刚转头对应天和张开口，手机屏幕却登地亮起来。
　　是殷知渺的消息，让他看新闻。

　　乔辛顺着链接点进去，加黑加粗的标题和照片闯入他的眼中。
　　——顾淞“被找到”了。

　　乔辛在界面上火速浏览了一下，大概描述是说顾淞落海后被好心人救助，近日才恢复身体。至于和顾晋南的争执一事，顾淞以身体抱恙为由不作回应，并表示将退出公司业务，久居郊外。
　　引起了更多网民的猜忌。

　　“怎么了？”应天和见他一直盯着手机看，便问。
　　“没什么。”乔辛摇了下头，将手机息屏，“格恒是顾淞的产业，你以后要是业务上遇到，尽量避开。”
　　应天和本欲反驳自己并不怕这些，可转念一想，现实确实如此，一个小主管和公司老总，就不是胳膊拧大腿的差距了。
　　只得恹恹回了声哦。

　　乔辛是回家之后，才接到了顾淞的电话。
　　因着是个陌生号码，所以他起先并不知道是顾淞，直到对面传来声音：“看新闻了吗？”
　　乔辛嗯一声，反手挂断了电话。

　　那边锲而不舍继续打，乔辛坚持不懈接着挂。
　　最后发过来条消息：【我们好好聊聊。】
　　乔辛把这个号码拉黑了。

　　又过几天，乔辛还没鼓足回家的勇气呢。
　　应天和已经说自己要走了。
　　乔辛本着平等原则，硬是也一路送到了高铁站。

　　这两天应天和处理公司、出租屋和车的问题，忙得焦头烂额，嘴角上都起了泡，整个人灰头土脸的。
　　乔辛还调侃：“你就这样回去，你爸妈还得以为你混得有多惨。”
　　应天和给他肩膀上来了一拳。

　　最后，挥了挥拳头：“走了。”
　　想了想，他又笑：“轮到最后一个，等到时候都没人送你了。”

　　乔辛也跟着笑笑，和应天和抱了一下。
　　他瓮声瓮气地说：“不挺好的吗。”
　　两人刚松开，应天和突然怔住，乔辛顺着视线回过头，看到殷知渺正站在自己身后。

　　乔辛识趣地退开两步。
　　应天和却没敢动。

　　两人对视良久，还是殷知渺深吸了口气。
　　走上来。
　　她微微抬起双手，悬在小腹前，最新款的梵克雅宝手链吊在手腕上，摇摇晃晃闪着细碎的光。

　　她看着应天和：“我只要你主动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