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尽皆痴》休织

74、请求

　　最后两人是互相搀扶着离开的。
　　顾淞叫了代驾，起先还想叫张行语来送一下胡曼曼回家，结果被她嫌啰嗦，用胡曼曼的原话来说，就是“可拉倒吧，我一个就能顶倒你们两个，管好你们自己就行。”
　　顾淞只能妥协，和乔辛一起正儿八经道了别，在胡曼曼的目送下上了车。

　　一上车，顾淞就抵在了乔辛头上，难受得直哼哼。
　　乔辛也好不到哪里去，头疼、胃胀、嗓子也火辣辣的疼。
　　本来起先只要了口感温和的酒，但胡曼曼嫌没味儿，硬是又加了好几瓶高度数白酒。
　　顾淞乔辛两人已经许久没喝过这么纯粹的白酒了，上头的速度比想象中还快。

　　这次因为身边还有喝了更多、状况更不好的顾淞，乔辛一直提着精神，没丢了意识，也没敢合眼。
　　他一路跌跌撞撞地扶着顾淞进了酒店，从他口袋摸了半天房卡没找到，索性直接把人丢进了自己房间，顾淞倒在床上，乔辛也脱力平躺下来。
　　额头渗出津津汗液，脑袋冷得很，身体又热得很。
　　乔辛难受得蜷缩起来，还有闲心想，下次要是再有机会见胡曼曼，死活都不会答应喝酒了。

　　“我好难受。”顾淞吞吞吐吐地嘟囔，隔着衣物蹭乔辛的后背。
　　乔辛翻了个身，探手摸顾淞的额头，也是汗津津的一片凉。
　　顾淞抓着他的手，让他往下摸自己的脸：“脸好烫……”
　　“不烫，凉的。”乔辛解释。

　　顾淞又胡乱伸手摸乔辛，用着力将乔辛翻过来，紧紧搂住他的腰，将脑袋埋进乔辛敞开外套的毛线衣里。
　　乔辛有些不自在。
　　这个姿势太过亲密了些，而且，这番动作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妄图躲进妈妈怀抱里的小孩，本来温情的互动却因为在场两人的身份不同而变得很奇怪。

　　他推了推顾淞，换了个说法：“我去倒杯水。”
　　顾淞不动，他就用力挣开。
　　顶着顾淞委屈怨念的视线，乔辛面无表情爬起来，给自己和他分别倒了一杯水。

　　他递到他嘴边：“起来喝一口。”
　　顾淞爬起来，但是不动，乔辛往他嘴前又送了送，顾淞便含着杯沿，浅浅润了下嘴唇。
　　这次乔辛没再往床上躺，而是倒在了另一边的沙发上，两腿搭在沙发靠手上，昏昏欲睡地准备眯一会儿。

　　顾淞歪着脸，撑着头，半眯半睁地看了会儿乔辛。
　　“我们就这样吧，好不好？”
　　乔辛没反应过来，疑问性地嗯一声。
　　“不要走了，就一直待在我身边，好不好。”

　　乔辛不说话。
　　顾淞便撑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往乔辛这边走。
　　本来双人沙发的大小，被他过来一挤更显逼仄，乔辛被挤得烦躁，偏过头去想继续睡觉。
　　“我知道的，”顾淞贴着他，用几乎没人听得见的声音说，“我知道你恨我。”

　　乔辛在暗夜中无声睁开眼。
　　“我知道你不情不愿，也知道你和殷知渺时常联系。”
　　乔辛沉默着。

　　殷知渺向来不是磨蹭性子，但从未积极推进过拿回盈成的事情。
　　连张行语都察觉了问题，几次暗示过殷知渺不对劲。
　　话里说的是殷知渺，但意思指的却是突然主动找上门的乔辛。

　　甚至连乔辛曾经翻过他办公室，私下和殷知渺联系过多次，顾淞也知道。
　　如果这样能让他解气也可以，顾淞如此决定。
　　他装作视而不见，让乔辛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和殷知渺折腾；让殷知渺将盈成作为线头，一点一点筛出自己这边的眼线；默许她赶在殷殊平之前，拦截刚谈好的合作。
　　如果这样能让他把当初宴会的事情一笔勾销，顾淞如此预想。
　　他心甘情愿。

　　“我无所谓的。”顾淞抱紧怀里僵硬的身躯，“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乔辛忽然开口：“为什么不告诉我，盈成已经开始走流程了。”
　　只要提到这个，顾淞就会觉得自己心里空荡荡的。
　　他潜意识抗拒着：“你要走吗？”

　　良久的沉默。
　　久到他们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久到蒸腾的酒气氤氲在他们周围，仿佛要将他们再次溺毙。
　　顾淞耳边嗡嗡的，手却越抱越紧。
　　他近乎恳求：“不要走，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就这样待在我身边。”

　　乔辛一直都没有说话。
　　直到顾淞将要支撑不住昏睡过去，才在幻觉中听到了乔辛若有若无的声音。
　　“我们约定过的。”

　　——这并不是一个带有好的意寓的回答。
　　顾淞没敢再追问。
　　即使到了第二天，两人从酒醉的昏睡中清醒过来，顾淞也没有再提过昨晚的任何建议。
　　他将那当做了一次失忆的疯话，拒绝乔辛任何的回答。

　　乔辛也默契着回避这个问题。
　　他倒是没有顾淞想的那么多，最让他纠结不离开的原因，是顾晋南那边的合作。
　　好在他预想过顾淞知情后的情形，也好在他并不知道顾晋南半路也参与其中。
　　至于顾淞说的另外那些情感方面的问题，乔辛拒绝思考这方面的任何想法。

　　他一瘸一拐地跟在顾淞后面进了机场贵宾室。
　　昨晚因为两人局促地挤在一起睡了一晚，今天起来乔辛差点没跪下，当下过了三四个小时，身上也酸痛得厉害。
　　他抬眼，看前面的顾淞大步如飞。
　　不由暗自吐槽他死要面子，明明早上和自己一样直不起腰来着。

　　直到上了飞机，乔辛才突然惊醒，担忧起被偷走的文件的归还问题。
　　要是刚回去就被发现不见了，自己还是第一嫌疑人，而且顾晋南那边就算有什么计划也会来不及了。
　　乔辛想得坐立不安，恨不得赶紧下了飞机抢回文件原模原样放回顾淞办公室。

　　他偏头问顾淞：“一会儿去公司还是回家。”
　　幸好顾淞昨晚也没睡好，他闭着眼惺忪答道：“回家吧，合同让行语回公司放就好。”
　　乔辛的一颗心突突直跳。

　　下了飞机，他就借口上厕所偷偷给顾晋南发消息，说张行语马上就要到顾淞办公室了。
　　那边回了个云淡风轻的【嗯】。
　　整得乔辛更是不上不下抓耳挠腮。

　　结果那边还魂不守舍担心着，这头乔辛又发现到了顾淞的不对劲。
　　飞机上就有点沉闷着爱答不理，还以为是累的，但现在脸上愈发红起来，还是那种病恹恹的浅粉色。
　　乔辛伸手在顾淞额头上摸了一下，烫得吓人。

　　他拜托完张行语回公司，自己坐上驾驶座，让顾淞躺在后座上，准备送他去医院。
　　但顾淞死活不肯去，信誓旦旦说自己常生病，吃点家里的药睡一觉就好，言辞中还有点骄傲的意思，给乔辛气得好一阵无语。
　　没办法只好妥协，他尽量慢悠悠地平稳地将顾淞带回家。
　　又小心翼翼地把人扶到卧室。

　　这几天两人都不在家，便也给孙阿姨放了假，说了明天才回来。
　　偌大的房里只有自己和眼前这个病人。
　　乔辛一个头两个大，忙不迭地伺候顾淞。
　　给他找药，敷冰袋，盖被子，煮清粥，一顿折腾下来，顾淞没什么好转，乔辛反而累出一身汗。

　　这位大爷也不知怎么的，生个病矫情许多，闹腾着让乔辛喂。
　　乔辛忍着火气，一勺一勺把冒着热气的白米清粥送到顾淞嘴边。
　　“你怎么现在变得这么……”乔辛实在没忍住，欲言又止的嫌弃。
　　顾淞咳一声，脸上更显脆弱，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似的，给乔辛都看出愧疚感来了。
　　“最近几年是有点爱生病。”他气若游丝，听着下一秒就要过去了。
　　吓得乔辛端粥的手更加恭顺，就差一个伺候不好把人整没了。

　　好不容易喂他喝完粥，乔辛找了张纸，小心翼翼给他擦擦嘴角，扶着顾淞躺下，给他掖掖被角。
　　顾淞忽然说：“我刚回来的前两年都没睡过几次好觉。”话里话外冒着泡儿地委屈，拐着弯地求安慰，他拉住乔辛的手腕，摇了摇。
　　乔辛本着你病你有理的友好心态，耐心道：“为什么啊？”
　　“我很害怕，”顾淞声音更低了，“我怕我失败，我怕我再被赶出去。”
　　“我很想你，”顾淞突然用力拉乔辛，乔辛险些跌倒，堪堪撑着枕头顿在顾淞上方，顾淞用脸轻轻蹭他的手腕，“我才发现，我那时候很想你。”
　　说罢，他翻过身，便要抱住乔辛。

　　乔辛用小臂格在两人中间。
　　以前只要顾淞露出点脆弱摸样，乔辛一颗心就和被揉碎了酸化了一般，恨不得百依百顺，原谅他所有令自己不开心的事情，容忍他所有得寸进尺的要求，只想求他快快好，为此，自己替他痛一百倍一千倍都愿意。

　　而现在，顾淞都要在自己眼前碎掉了，他讲他那刚回顾家痛苦的前两年，讲他的恐惧和想念，在自己面前脆弱地、无助地寻求支柱和安慰。可荒谬的是，同时间的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了，他也成夜成夜地睡不好觉、吃不下饭，他也暴瘦也惊慌也恐惧也想要支撑。

　　两人彼此相同的，是这些都是顾淞的选择造成的；两人彼此不同的，是只有乔辛是被迫接受的。

　　乔辛垂眸，看着顾淞茫然疑惑的双眼。
　　终究是没能说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