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尽皆痴》休织

51、殷家兄弟

　　“你们在干什么？”
　　顾淞的声音从楼梯方向传来。

　　乔辛转过身去，看到顾淞已经换了件宽松的外套。
　　他竟然是真的换衣服去了。

　　他还没说话，那边的阿辉已经站起来，替乔辛邀功似地说：“乔先生在劝我多读书。”
　　顾淞的表情看起来很是意外。
　　片刻后才看向乔辛，不知何意地发出声轻笑。

　　他走过来，看着阿辉点点头：“嗯，多看书挺好。”
　　阿辉更高兴了。
　　他劲头一上来就拦不住，当即和顾淞说：“那我上去看书去了。”
　　等到顾淞刚一点头，他就连三步并两步地往楼上跑过去了。

　　乔辛叹为观止。

　　“聊了什么？”顾淞并在他身侧，问道。
　　乔辛让开一些距离，见顾淞已经将刚才的事情揭过去，他自然也顺台阶而下。
　　就事论事地聊起来：“问了下他在你们家的情况。”

　　乔辛犹疑几瞬，开口问：“为什么不把他带到你外面的家里。”
　　他的手抬起来又放下，往门口方向晃了两次：“他对顾晋南有应激障碍，住这么近，万一遇到了对他很危险。”

　　顾淞挑起半边眉看着他，似觉得乔辛想当然：“我总得在顾家有人吧。”

　　理是这么个理。
　　但就，让人很不安心。

　　乔辛不经意露出一副愁苦担忧的表情。
　　顾淞从他脸上收回视线，坐回到沙发上。

　　“怎么好好地就劝人读书了，”顾淞摆弄着茶几上的摆件，随嘴问着，“要给他另谋出路？”
　　乔辛瞥他一眼：“难道能伺候你一辈子？”

　　顾淞这次的轻笑中明显带了嘲弄的意味。

　　“乔辛，”顾淞抬头招呼乔辛坐下来，“你知道他一个月多少工资吗？”
　　乔辛被问住，没说出话来，只是往沙发边上坐了坐。

　　“他独自住在这间小楼层里，所有开销由我支付。
　　“我的车他随便开。
　　“我不在的时间，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每个月，我还会额外再给他打十万。”

　　“他被打到快死，医生都不建议救了，是我掏钱走门路让救下的他。
　　“他没什么文化，智商情商都不高，没人愿意用他。
　　“只有我留下了他。”

　　顾淞抱臂，面对乔辛询问：“你从哪里觉得他需要另谋出路？”

　　乔辛张了张嘴。
　　他本想说，被打也是顾家人干的，治好他本就是天经地义，更应该让加害者收到法律惩罚。
　　他还想说，当今时代人人平等，搞阶层差别本就是辱没人权的事情。
　　更何况，阿辉还自我洗脑成忠仆，这完全就是在损害为人尊严。

　　可是，可是……
　　乔辛也知道。
　　尊严值几个钱？有什么用？
　　以阿辉当下的现状，能找到这样的工作，得到这种程度的薪酬，已经远远高过了大多数同龄人。
　　甚至将这种待遇摆在乔辛面前，乔辛怕也是能卑躬屈膝喊一声老奴来了。

　　乔辛呼出口气，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收起你那些无聊的同情心吧。”顾淞的声音也重回冷硬，不掺人情味的话语，更让乔辛体会到来自另一阶层的藐视。
　　“抱歉。”乔辛垂下眼眸，“是我多管闲事了。”

　　他弯下背，将胳膊肘撑在大腿上，用手掌撑着自己的脸，无所想地发起呆来。

　　而此时在另一边。

　　难得走神的殷知渺被一阵吵闹声叫回神。
　　她凝神听了会儿声音来源。
　　——她的两个弟弟现在正在门外互相小声推诿着，让对方先进来。

　　殷知渺无奈，高声对着门口说：“你们太吵了，要么进来，要么走开。”

　　门这才慢悠悠地被推开。
　　一脸心虚紧张的殷嘉阳和没什么表情的殷嘉白出现在她眼前。

　　“说吧，”殷知渺将笔记本电脑合上，“什么事？”
　　殷嘉阳推了推殷嘉白的胳膊。
　　殷嘉白斜他一眼，这才坐到了殷知渺书桌旁侧的椅子上。
　　他的手先是随意平放，后又交叠在一起：“我们想问下，乔辛，呃，乔老师，以后是不来了吗？”
　　殷嘉阳在话音刚落下的时候紧跟着点点头，就差把殷知渺看穿了。

　　殷知渺看着两个弟弟，不是滋味地叹了口气。
　　“你们也不小了，我也没必要哄着你们，就实话说了。
　　“那次的事情闹那么大。
　　“就算我们之间都说开，他也不能来了。你们能理解吧。”

　　殷嘉阳的表情登时耷拉下去。
　　道理他自然也知道。
　　不如说要是乔辛还能像没事儿人似的来才叫奇怪。
　　但就是，他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那场宴会上，他和殷嘉白对乔辛的态度都不好。
　　他那时候其实并没有特别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能看出来姐姐因为他很伤心。
　　姐姐被骗了，他们都被背叛了。
　　领悟到的这一点让殷嘉阳很难不憎恨乔辛。
　　——他曾真的将乔辛当成过可以亲近的人。

　　所以，他才会在那时冷漠地看着乔辛那副得了便宜还卖惨的苦相。
　　甚至恶毒地诅咒他终得报应。
　　大家应该都能理解的。
　　对于陌生人的伤害，亲近者的欺骗更会让人又怒又恨。

　　可是，后来姐姐将他和殷嘉白拉到一起。
　　讲乔辛也是受害者的一员。

　　天，那时的殷嘉阳还沉浸在怒火中，以至于他都想去找乔辛当面对峙，或者打一场。
　　可拳头还未握起。
　　姐姐却说乔辛并没有背叛他们。
　　他的拳头虚虚拢着，已然不知该落向何处。

　　后来，这个拳头落在他的腹中。
　　他总觉得胸腹坠坠。
　　他偶尔会想起那次宴会上，他和殷嘉白站在一起，藐视着乔辛茫然又恐惧的模样。
　　乔辛还从未在他们面前这样过。
　　即使那次为了救他摔下土坡，乔辛都会鼓着劲安慰他。
　　可他又做了什么呢？

　　他一直在等一个可以和乔辛再见面的机会。
　　虽然他并没有想要道歉——青春期的男孩在这方面总会有些过度自尊和羞于启齿。
　　但是他可以主动和乔辛说话，主动请乔辛给自己讲题，一般这种时候，乔辛都会很配合，很开心。

　　但乔辛再也没有来过。
　　一次都没有。
　　联系也没有。
　　问候的话在手机对话框里打了删删了打。
　　要怎么开头？
　　很抱歉，殷嘉阳的语文水平不是很高。

　　他尝试去和殷嘉白沟通。
　　他的这位双胞胎哥哥，酷爱装作云淡风轻的习性。
　　可明明在姐姐向他们解释时，也露出了些许尴尬仓皇的模样。

　　但太可惜了，在表达情感这方面。
　　殷嘉白更是差得离谱。

　　于是他这才拖着殷嘉白，来找姐姐。
　　他知道姐姐还和乔辛有联系。
　　他有时候还会怀疑，难道乔辛从来都没有想过他们吗？
　　没有想当面和他们好好解除一下误会吗？
　　会不会是因为各种考虑才没来见他们。

　　所以当得到姐姐的回复时。
　　殷嘉阳确实很失望，可又自我安慰着，或许乔辛也有着多方面的束缚。

　　殷嘉阳悄悄松了口气。
　　他问：“他现在是干什么？”

　　殷知渺抿起嘴，习惯性摆出严肃的表情。
　　“事情还没解决，他还有遗留问题要处理。
　　“所以即使是私下见面，也不太方便。”

　　她说完，注意到面前两弟弟的表情更失落了些。
　　只好柔声又补充道：“等结束后，我们就可以私下见面了。
　　“乔辛很好说话的不是嘛？
　　“到时候邀请他，一定会来的。”

　　“我没有关心来不来。”殷嘉阳不适应地出口反驳。
　　“不，没有说是非得要见的意思。
　　“就随嘴一问，见不到也没事。”

　　殷知渺露出些无可奈何的笑，颇为宠溺地看着自己嘴硬的弟弟。

　　殷嘉阳问完想问的，本想走。
　　却见殷嘉白还坐在原地不动，素来事不关己的脸上多了不少关心的神色。
　　他对着殷知渺关切道：“你已经在书房待了一整天了。”

　　殷嘉阳十分有眼力劲儿地又坐回原位。

　　殷知渺向后躺倒，靠在人体工学办公椅上，声音松懈了许多，隐约还掺杂着抱怨。
　　“烂摊子太多了。”
　　她看着天花板，不知道是说给谁听，还是自言自语，小声念叨着：
　　“之前我太放心了，疏忽了许多问题。
　　“直到这次事件爆发，我才知道我们家名下的公司各自都有隐患。”
　　“唉……”她叹了一声，“又要解决内部的问题，还要把控好外面的风向走势。”
　　“爷爷年纪大了，上次事情后，气得身体也不好了。”

　　殷知渺又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她缓过来后，才在脸上再次挂上笑，坐起来对着面前不免担忧的两个弟弟说：
　　“快点长大吧。”

　　“我觉得我已经能做点什么了！”殷嘉白赶紧说道。
　　殷嘉阳愣了一下，急忙忙跟着表态。
　　殷嘉白继续说：“姐姐，你也可以适当依赖一下我们，我们是家人，不是吗？”

　　殷知渺咬着嘴唇，忍住泪意刚露出个笑。
　　正要说点什么。
　　突然门口传来几下很轻的敲门声。

　　她一抬头，看到是殷殊平。
　　即使已经撕破脸，殷殊平也没有半分要搬出去的意思，还死皮赖脸在家中住着。
　　他似乎十分沉浸于给自己设定的背景故事，尽力尽力扮演着被深爱的家人背叛却仍旧想用爱感化他们的角色。
　　甚至在殷老爷子出院回到别墅的那天，他跪在老爷子床前哭了整整有一个小时。
　　声泪俱下说自己是如何为家庭着想、为家人着想。
　　第二天，这些经过就事无巨细地上了商业新闻的头条。
　　殷殊平也就这么理直气壮地继续和他们共同生活在了同一屋檐下。

　　殷知渺从回忆中抽出，还未摆好表情。
　　殷殊平已经又露出了那副道貌岸然不怀好意的笑。
　　他装腔作势道：“好感动，果然是我们殷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