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妙杂货铺》鹿三幺

33、033 虚假

　　“你们想去满月国？”

　　多丽丝眸色越发冰冷。

　　满月是经过一重重筛选后构造的完美试验场，问题的最终答案会在那里展露，对她们，对这个世界，都十分重要。

　　“对，满月国。”

　　“呵。不可能。”

　　满月和此前任何一个区域的准入规则都不同，要进那里，需要得到三位大祭司的共同许可。

　　安妮塔从多丽丝背后支出一个脑袋。

　　“你们为什么要去那里啊？那里只有最完美的试验品才可以进。”

　　姜小草眨了眨眼睛。

　　“我们不完美吗？”

　　安妮塔：“啊？你们当然完美，比他们都完美，但是……”

　　她歪了歪脑袋，又抓了抓粉色的头发，没能成功说出但是后面的话。

　　明明想要说什么，可怎么就是不记得？

　　“但是，我们不在试验清单上。”

　　“啊对，我就是想说这个，你怎么知道？”

　　安妮塔开心地跑回姜小草身边。

　　从到这里之后，存在感一直不高的米兰达看向姜小草。

　　对姜小草充满防备的多丽丝也怔愣了片刻。

　　“你这句话什么意思？”

　　姜小草走到“观景台”前。

　　几大区域的“镜头”迅速从各个区域的每一个角落扫过，出现不同人的面孔。

　　安妮塔趴到台子上低头看。

　　“他们怎么了吗？”

　　人生百象，生老病死，对大祭司而言都是过眼云烟。

　　她看不出姜小草弄出来的画面有什么不同。

　　倒是米兰达和多丽丝盯着姜小草看了好久，并且两人对视了一眼。

　　为什么她可以动世界镜？

　　姜小草：“你看见了什么人？”

　　安妮塔认真扫了一眼。

　　“男人，女人，老人，壮年，少年……”

　　她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

　　数着数着，她突然停了下来。

　　“不对啊，这里为什么没有……”

　　安妮塔再一次感受到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的感觉。

　　但屋子里其他人都已经知道答案。

　　从空月镇到满月国，所有所有的人放在一起，没有一个是婴儿。

　　这个世界每天都有人因为各种原因死去，但是没有婴儿。

　　婴儿代表着全新的生命，没有新生只有死亡，可是这个世界的人，一个都没有少。

　　那些安排好的房子，总有人去住。

　　从来没有长时间空置过。

　　可是没有婴儿，哪里来的新的人？

　　三位大祭司的脸色都变得严肃。

　　她们站在“观景台”前面，认真地再看了一遍。

　　真的没有。

　　调取过去的景象会发现，不是突然没有，而是一直都没有。

　　这个世界一直都没有新生儿。

　　“怎么会这样？”

　　安妮塔神情恍惚。

　　“不可能啊，不可能啊，我们……怎么会……”

　　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在姜小草提出来之前，她们三个大祭司没有一个人发觉？

　　多丽丝双手撑在世界镜上，深吸一口气。

　　“还有什么？”

　　她已经明白了。

　　如果姜小草不挑破关键，哪怕事情摆在她们面前，她们也会什么都看不到。

　　姜小草看向她们，伸手碰了碰世界镜。

　　最先出现的是红色的小痣。

　　那只是寻常的小痣，长在人的手腕上。

　　可是，当第一个人，第二个人，第三个人，第四个……

　　手腕上出现一模一样的小痣时，它就变得不再普通。

　　空月镇、新月镇、弦月城、半月城居民身上，出现了一模一样小痣。

　　画面最后停留在赫克托脸上。

　　“这个人，这个人……”

　　安妮塔一只手捂住嘴巴，声音颤抖。

　　多丽丝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调出满月国中的画面。

　　早就已经存在于满月国中的某个人，和赫克托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并且，他的手腕上也有红色小痣。

　　此前那些人遮挡的袍子去除后，露出的也是一模一样的脸。

　　看着他们，有什么曾经无懈可击的东西轻轻裂开一条缝。

　　然后，一点点碎开。

　　赫克托只是被姜小草注意到的那个，事实上，当一个个人被捕捉对比时会发现，这个世界的很多人都是重复的。

　　他们是空月镇的居民，也是新月镇的居民，弦月城的居民。

　　“是为了更好地得出答案对不对？”

　　安妮塔满含期待地看向多丽丝和米兰达。

　　“我们一定是为了让答案更准确，所以才故意复制了他们对不对？”

　　同样的人处于不同的环境，催生出不一样的性格和行为，这样的观察结果更有参考价值，更准确。

　　对，一定是这样，就是这样！

　　多丽丝黑袍下的脊背和肩膀绷得很紧。

　　她站在“观景台”前看了很久很久，看那些人死去，再看新的、一模一样的人凭空出现。

　　弦月城的雕塑，新月镇的活人。

　　她缓缓闭上眼睛，再缓缓睁开。

　　“所以，当时我们给出答案了吗？是什么？”

　　安妮塔：“多丽丝！你在说什么？什么答案？我们不是还在研究观察吗？没有答案，哪里来的——”

　　她的手被米兰达握住，安静下来。

　　姜小草看向满月国。

　　三位大祭司也一一看过去。

　　光亮的地方，都是脸上带着幸福笑容的人。

　　可在暗处，什么都不需要担心的生活催生出了名为无聊情绪，阳光背面的黑暗以此为温床迅速滋生。

　　哄骗。

　　强迫。

　　交换。

　　威胁。

　　明明是什么都不缺什么都有的完美之国，如今却逐渐有了当初空月镇的影子，此前在这个世界出现过的分化，在这里再度上演。

　　像是一场永无休止的恶性循环。

　　安妮塔垂眸，紧紧咬住嘴唇，眸子里浸满忧伤。

　　“为什么要这样……我们已经，已经做了所有可以做的了啊，为什么我们……”

　　她无力地滑倒，米兰达扶住她。

　　呜咽声在主殿蔓延。

　　多丽丝眼角有泪滑过。

　　“所以，为什么这里还会存在？为什么我们还会存在？”

　　姜小草看向米兰达。

　　“因为有人希望你们存在，希望这个世界存在。”

　　多丽丝缓缓回头，安妮塔缓缓抬头，看她。

　　米兰达面色依旧平静，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这样不好吗？”

　　因为恶性循环而永远不可能给出最终答案的满月，轻易击碎了大祭司最后的坚持。

　　身为大祭司，她们要过的第一关就是绝对理智，绝对冷静，绝对不感情用事。

　　以至于当绝望降临的时候，她们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一次又一次的占卜，越来越频繁的求问，让最后的大祭司们生命之火迅速熄灭。

　　“兰达！塔塔！”

　　米兰达抱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用手去捂住她们的伤口，希望能帮她们止血。

　　可是血流得越来越汹涌，怀中人的气息越来越弱。

　　“救……救……它……”

　　安妮塔紧紧拽着米兰达的白袍。

　　“救，我救，你们和我一起，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们一定能救这个世界，我们一定……”

　　她们是这个世界最后的大祭司。

　　是生存与毁灭之间的最后一条线。

　　现在，线要断了。

　　痛苦的哀嚎，不甘的质问，自我献祭的决心。

　　黑色的邪神降临。

　　时间静止。

　　倒转。

　　即将跌落到地面的露珠被一根头发丝接住，悬在细细的发丝上，没有碎裂蒸发。

　　外界的景象印在小小的露珠上，成为一个虚假的，新世界。

　　忘却关键记忆的安妮塔和多丽丝，站在大祭司的位置上，再一次全力追寻那个永远都不可能出现的答案。

　　恶性循环被藏入无止境的套娃中，无限循环。

　　表面上看希望就在前方。

　　答案就在眼前。

　　一切都有方向，有未来。

　　“不好！一点都不好！”

　　安妮塔挣扎推开米兰达。

　　“大祭司要永远保持清醒，不可以被任何幻境和虚假蛊惑，就算世界陷入混沌，我们也要做子民最后的方向标！师父的教导你难道都忘了吗？”

　　米兰达垂着手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安妮塔捏着拳头要挥过去，被多丽丝截住。

　　“好了，塔塔，都结束了。”

　　安妮塔被这句话卸了劲儿，拳头散开，双手垂落。

　　空气中有香甜的气息散开。

　　她微微抬头，发现姜小草正站在旁边和小乌一起啃樱桃蛋糕。

　　不仅如此，他们还在窃窃私语。

　　“你能尝到味道吗？”

　　小乌摇头。

　　“唉，这么好看，如果能尝到一定很好吃。”

　　姜小草觉得很可惜。

　　安妮塔：“……你、你们太过分了！”

　　姜小草终于把目光从蛋糕上面移开。

　　“啊？”

　　“你们……我们都这样了，你们不知道安慰一下也好歹假装为我们感到伤心啊！”

　　姜小草眨眨眼睛。

　　“为什么要伤心？”

　　“因为……因为我们的世界其实已经……已经不在了……”

　　这一句话安妮塔说得格外艰难。

　　理智上知道是一回事，愿意承认是另一回事。

　　特别是在这之前，安妮塔感应到姜小草和小乌的不同，还以为她很幸运，终于找到了这个世界的第二条生路，认为这个世界得救的可能性又增加了一层。

　　姜小草把最后一口蛋糕吃掉，尽管没有味道，但因为蛋糕的颜值真的非常高，所以她还是能感觉到幸福。

　　“为什么要可能性？你们的世界不是已经找到生路了吗？”

　　安妮塔呆住，眼角的泪水要坠不坠地挂在那里。

　　“什么？什么生路？我们不是……”

　　她看向多丽丝。

　　多丽丝摇摇头，她也不明白。

　　连知道得最多的，甚至是推动一切的米兰达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姜小草指了指“观景台”。

　　“他们还在，世界还在，不是吗？”

　　米兰达低头。

　　“可是，这些都是假的。”

　　安妮塔：“对，我们的世界已经没有了啊，这里只是邪恶的生物弄出来忽悠兰达的东西……”

　　姜小草用小乌递过来的手巾擦了擦嘴角。

　　“你们觉得，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如果这个世界的人都是真实的，那么虚假的房子，虚假的阳光，虚假的花朵，虚假的食物，对他们来说都是致命的东西，必须弄走。

　　比如木偶村的那些空气一样的食物，吃了会有饱腹感，却不能给村民们带来营养和健康，还会让他们的身体变差。

　　可是，如果这个世界的所有人本来就是虚假的，那么，虚假的房子、阳光、花朵、食物，就和他们同频。

　　就像是游戏里的NPC虽然不能吃现实中的苹果，却可以在游戏里喝水，吃饭，睡觉，生活。

　　姜小草走到床边，拉开所有窗帘。

　　阳光从外面照进来，落在她们身上。

　　姜小草在阳光中回眸，“所以——”

　　三位大祭司感受着身上的暖意，同时开口说出她还没说出口的下半句话。

　　“对这个世界的人而言，这个世界，就是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