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不见》楚生四相

99、长乐偶遇

　　中都盛景，纵然书画浓墨、诗文重彩，依然难以描摹。

　　紫陵山、越山、建宁山，三山半落青天之外。

　　金雀湖、泗淮水，二水中分白鹭之洲。

　　山环水抱，燕舞莺歌，千古繁华地，缱绻在中都。

　　整个中都以浮花宫为中心，六条曲径环绕，如同花瓣一般徐徐绽开，纵横交错的六条街巷，分割出三十六个街坊，每个坊中都有寺庙、住宅、酒肆、商铺，堪比三十六座小小城池。

　　见生的落脚点，是在中都东北，安兴坊中。

　　越过澜江，便是入了南方，即使秋深露重，这里也只微微有些凉意，微风轻拂，十分舒爽，和随州、景平大有不同。

　　走出阵盘时，面前是一个俏丽妇人，发髻松松歪在脑后，口中磕着瓜子，见生打扮寒酸，她随意瞥了一眼，漫不经心道：“问路三个铜板，带路看距离，最少十个铜板，车马、住宿、短工，包打听，包介绍。”

　　她一口气说出来，显然是对每个从阵盘中出来的人都会讲一遍，早已经滚瓜烂熟。

　　见生在她身边站定：“我问路。”

　　他问了两个地方。

　　一个是沈莫鱼在中都盘下的生意，名唤“千姿楼”，和万色楼显然做的是同一桩买卖，在东南方向的长乐坊。

　　另一个则是那个崔绍所说的，观锦街。

　　说到这处时，妇人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你要去那里？”

　　见生作出好奇的样子：“那里怎么了？”

　　妇人“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莫嫌妾身说话不好听，这幅打扮，怕是连坊门都进不去的。”

　　观锦街在西市兴化坊中。

　　中都城向来东富西贵，兴化坊与其说是街坊，不如说是崔家的私院。

　　神州两大世家，曲家精通阵法炼器，崔家汇通天下行商，澜江以南，几乎遍地都是崔家的商铺产业，大周银税大半出自江南，江南银税六成来自崔家，真正的富可敌国。

　　也就是这样的巨富之家，才能供养得起浮花宫。

　　崔家……

　　见生沉吟。

　　其实，在一开始听到那人自报姓名，他就猜测，这人是中都崔氏的一员。崔氏声名，他自然有所耳闻，只是如今身临其境，方知世家是何等的庞然大物。

　　师兄的营生，和这种世家子有交集，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以防万一，还是先去千姿楼，了解清楚前因后果，再做打算为上。

　　他将铜钱推给妇人，推门而出。

　　满城繁华在猝不及防间，扑面而来。

　　安兴坊是中都城六个灵集中最小的一个，紧邻着六条曲径之一的酒行径。中都城似乎以六数为尊，放眼望去，屋有六柱、门有六钉，就连面前的敞阔大道，也是宽约六十丈，双向各六驰道，合计十二驰道。

　　六曲径暗合六令飞花之名，分别为，正东正西的日行、月行两径，正南、正北的春行、秋行两径，以及东北、西南的酒行、歌行两径，也不知盛会和道路，究竟哪个为先。

　　身处其中，见生忽然有些明白，为何总有人孜孜以求，想要向上攀爬，毕竟，若是一直待在河东道，最好所见不过是随州城，如何能想象，世间还有这般璀璨夺目之处，令人望之惊叹。

　　“让开，让开！”

　　身后忽然有人大喊，伴随着长鞭不断抽打马背发出的清厉声响，两匹雪白骏马拉着一架华丽马车辘辘而来，车轮轧过光滑方石，飞一般急驰而过。

　　马车横冲直撞，完全没有避人，路上行人纷纷向两边让开，径边有三尺宽的排水沟渠，一名妇人带着幼儿走得太急，孩子不慎跌入其中，哇哇大哭，妇人连忙伸手去拉，而那马车眼看着已经到了她的身后——

　　马蹄高高扬起，一旦踩下，必是血肉横飞。

　　虽然已经走出灵集，但周围仍有不少修士，大多表情漠然，并不上前。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抓住幼儿的衣领，将他高高拎起来，手臂转开，推着妇人的肩，力道轻柔又不容抗拒，将她和孩子一起推到了路边。

　　啪——

　　长鞭重重在地上抡过，几乎是擦着两人的脚跟，马车上的骑士是个青年男子，脸庞瘦削，眼角斜飞，极为轻蔑地向路上几人看了眼，如同在看路边蝼蚁。

　　马蹄不停，继续向前，很快不见了踪影。

　　“多、多谢。”妇人惊魂未定，按着胸口，将孩子拉在怀中，抬头时，只见一个面有病容的少年，形貌普通，但是一双眼睛却说不出的明澈温和。

　　少年自然是施了化形粉的见生，他对母子俩点点头，并不说话，迈步离开。

　　方才马车上的人，莫名有种熟悉感，仿佛在哪儿见过。

　　但是看他的样貌，又的确没有印象。

　　见生将这个想法埋入心底，照着路牌指引，向着东南方向的长乐坊行走。

　　一个病恹恹、穿着寒酸的少年，自然是惹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那架华丽的马车也在向着长乐坊的方向而去，以灵草喂食的良马，配上曲家的神行符箓，速度自然不是见生步行能比的。

　　“俞兄，方才怎么了？”

　　从马车中探出一个嘻嘻哈哈的青年脑袋，对着驾车人道。

　　驾车人“呸”了一声，烦躁道：“晦气，有不长眼的挡道。”

　　“哈哈哈，”青年大笑，“我看你不是生那不长眼的气，是生曲家大公子的气吧！”

　　“吁——”

　　驾车人一勒马绳，骏马停了下来，他面色阴沉，冷冷道：“再说这样的话，就从我车上滚下去！”

　　“我错了我错了，”青年连忙告饶，“俞兄你英姿勃发，那曲家大公子怎么比得上，更何况，你与姜大小姐青梅竹马，情深意重，更是他拍马不及，放心，放心！”

　　驾车人脸色阴晴不定，半晌后，勉强“嗯”了一声。

　　这人正是南华宗罗衍真人门下排行第四的俞天章，他家住中都城，每隔十年会回家探亲一次。

　　但是这次回来，却不是为了探亲，而是负气。

　　祁非时六年前随夙紫外出，横生变故，导致金丹裂损，至今仍在闭关养伤。哼，平日里总是装出一副高深莫测、冷淡自若的模样，第一次外出，就受此重挫，说什么天赋异禀，如今也不过和自己境界相仿。

　　这样的人，怎配让姜大小姐青眼相加？

　　只是，谁能想到，走了个祁非时，又来了个曲又非。

　　曲家大公子意图求娶南华宗大小姐，几乎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这些年，各式珍玩奇药流水般地从西洲城送往岐北，他看在眼中，心急火燎，却无能为力。

　　祁非时不过是个散修出身，他尚且有力一搏，但是和曲又非相比，他的家族、财富、权势，全都是不够看的。

　　而姜有菡对这一切，都是默许，从未拒绝。

　　终于，他在姜大小姐的离霄宫外苦候三天三夜，厚雪落了满头，却仍只得到里面冷冰冰传来的几个字：“累了，不见。”

　　孰能忍？！

　　他一气之下，驾驶飞舟，回了中都。

　　若是娶不到姜有菡，在南华宗待着，也没什么意思，日子单调、气候苦寒，放眼望去全是一片惨白，和中都的绚烂迷醉相比，简直是乏味至极！

　　他跳下马车，随手一扬，高头大马连同华丽马车变回一张轻飘飘的符纸，落入他的手中。

　　曲家的东西……

　　他恨恨盯着，将符纸揉成一团。

　　“别气了别气了！”青年和他勾肩搭背走在一处，“你有段日子没有回来，走，兄弟带你看点好的！”

　　刚过戌时，长乐坊中却亮如白昼。

　　胧月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翠屏金屈曲，醉入锦绣中。

　　弯弯曲曲的巷道两边，各式花楼一字排开，形形色色的美人，或偎窗边，或靠阑干，媚眼如丝地向他们看过来。

　　那青年是俞天章的好友，名唤崔络，天赋差些，家中随便捐了个宗门，用丹药硬是堆出一个炼气的修为，也不怎么约束，他便成天吃喝玩乐，流连花丛之中，对长乐坊中的美人韵事，如数家珍。

　　“今天想品尝什么滋味的？”崔络笑着说，“要端庄矜持的，还是热情放荡的？”

　　俞天章想到姜有菡的模样，恨恨道：“要装模作样的！”

　　“懂！”崔络大笑，“装模作样的，我知道一个，搞什么卖艺不卖身，只是吹拉弹唱，到了子时就关门赶客，模样一个赛一个的清高，看得人心痒难耐，叫千姿楼。”

　　他拽着俞天章向那个方向走去，边走边道：“原本也不好应付，他们有个老板，人称鱼姑娘，那姿容相貌，真的是绝了，就连我家里那位不苟言笑的堂哥，上次路过看到，都转不过眼来……那鱼姑娘生得好看，但十分难缠，还会些奇奇怪怪的术法，不过听说她最近不在，咱们正好去碰碰运气……”

　　他说了半天，却发现俞天章目光向着另一边看过去，连忙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俞兄，俞兄，你听见了么？”

　　“啊……”俞天章回过神，“我刚刚看到了一个人……”

　　“你的心思一直在姜大小姐身上，什么样的美人能让你把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崔络打趣道。

　　俞天章：“不是美人。”

　　崔络：“那是什么人，难道是仇人？”

　　倒也……谈不上仇人。

　　是那个在随州城万色楼中偶遇，后来将祁非时直接从金丹境打落下去，没有修为的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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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内容诗词来自李白《登金陵凤凰台》
再次哭诉：真的不该写这么大的地图，这么多的人物，这么复杂的剧情，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好累啊
这个完结后，想写无脑、人外、诡异风格的小故事合集，放飞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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